第一章天下何處可逃元
宋祥興元年,元至元十五年。
四川,瀘州。
天子在廣,天下沉淪。
——大宋四百年天下,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
一輛馬車在崎嶇的土路之中,瘋狂的逃走。
一隊蒙古騎兵遠遠地墜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追著。但時不時地,騎兵中,就有人射出一陣陣箭雨。
冷冰冰的箭矢射在車廂之上,將車廂兩側護衛直接射翻在地。
更有幾根力道非常,透過車廂射進了車中。
車廂中,聽著外面駭人的箭雨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死死的將一個呆傻的少年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儘可能擋住箭矢飛來的方向。
「孩子別怕,娘在-----」
話還沒有說完,鮮血就從她嘴裡噴了出來。
血,大片鮮紅的血,撞進少年的眼睛之中,鋒利如刀刺入腦海中。
難以言語的情緒衝進少年的腦海中,讓少年似乎在瞬間捅破了什麼屏障。
呆傻的眼神醒轉。
而後少年看著婦人,眼神悲憤,大喊:「娘-------」
女子聽了,臉上露出一絲驚訝與歡喜的笑容,她想要用手去觸摸少年,然而帶血的手還沒有觸及到少年的臉,就垂了下去。
一根帶血的箭頭,從女人胸前刺出,直愣愣的指向少年。
有東西從他內心深處迸射出來。
他蘇醒了。
前世的他,是中國最天才的科學家。卻也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他轉世在這個時代,意識一直被壓制在身體深處,只有極少數時候才能感受外部的情況。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感受到母愛的溫暖。
他無比眷戀的溫暖。
他無數次想要衝出來,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母親是什麼樣的。我的母親是什麼樣的。
只是沒有想到,看見母親的第一眼,卻是最後一眼。
十八年來,母親照顧他的一切,在他心頭流轉:
「少夫人,這個孩子是一個傻子。將來長大了也是累贅,要不-----」
「不,他是我兒子,不管什麼樣子都是我兒子,即便是一個傻子,我養他一輩子。」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在他的心中響起。
「醒兒,醒兒,我給你取名醒兒,你將來一定會清醒過來的。娘相信你。」
「呃呃-----」
「兒子,來,跟著娘念,人之初,性本善。」
「呃呃-----」
「兒子,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呃呃-----」
語氣悵然:「你應該問,為什麼一一得一,一二能得二啊?」
「少夫人,你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的。」
「我知道,多謝姨奶關心了。」
「兒子,別管別人怎麼說,娘相信你,你一定能好好活著的。」
「呃呃-----」
「不好了,大公子跟隨李庭芝李制置使救援襄陽城,在襄陽城外被蒙古人擊潰,大公子當場戰死了。」
「少夫人,你兒子是一個傻子,你如何守得住這家業,不如改嫁我吧,將來生個小娃,也能養你這個傻兒子。」
「傖啷」的拔刀之聲,說道:「我虞家自從虞忠肅公之後,世代忠良,蜀中誰人不知,豈是爾輩可以輕辱的。」
「兒子,拿刀打他們。」
「呃呃----」稀里嘩啦的砸東西聲。
「瘋子,瘋子。」一群人狼狽的走了。
一個溫暖的身體一下子抱住了他:「娘錯了。娘錯了,娘不該讓你習文,應該讓你習武。你在學武上有天賦,會打壞人。」
「呃呃-----」
「好,娘答應你,給你請師傅,長大後為爹爹報仇。建功立業,光耀門楣。」
「呃呃-----」
「好吧。娘知道你,你不光耀門楣,好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夫人,公子心智未開,用不了太複雜的招數,我覺得,用斧頭最好。」
「好,能學武就好。」
從此無數個日夜,這個女人都溫柔的哄他練斧。
「寶寶,乖。來,向這裡劈,對就這樣。」
「呃呃-----」
無數回憶等定格在她曾經無數次說過的話:「什麼時候能聽你叫我一聲娘啊。娘就死了也閉眼了。」
虞醒小心翼翼抱著已經沒有生命的母親,忍不住大喊道:「娘,娘,我叫你娘了。-------」
母親安靜的躺在虞醒的懷裡,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帶著微笑,她不能回應他的孩子了。但她的孩子終於清醒過來了。
這是她死了也高興的事情。
馬車顛簸的停了下來。
一個滿臉鬍子大漢掀開了帘子,往裡面一看,大吃一驚,說道:「夫人?」隨即又看向虞醒,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公子?」
虞醒沉浸對失去母親的痛苦之中。對外面的反應充耳不聞。
隨即幾個侍衛也探頭過來,看著已經車裡面的情況。最小的一個侍衛說道:「王四哥,夫人已經不在了,公子是個傻的。我們自尋出路吧。」
滿臉鬍子的王四哥說道:「阿七,做人不能不講良心,往日夫人對我們如何,你不是不知道,縱然小公子是一個傻的。我們也要救他一救,至於其餘的-----」說到這裡,王四哥也猶豫了。而今天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是當年戰陣上與蒙古人廝殺過的。決計不想做元人的順民。但是不做順民,又能做什麼?天下何處可逃秦?他知道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什麼地方,更不要說照顧一個傻子了。只是讓他放棄公子,實在是又違自己的良心。
只能先看眼前了。
王四哥伸手去抓住虞醒的手,說道:「公子,夫人只是睡著了,留夫人在這裡睡覺。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好不好。」
王四哥為人魯直,此刻學婦人哄小孩子的語氣,直令人發笑。
王四哥的手觸動虞醒的身體,將虞醒從悲傷之中驚醒過來。他很明白,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報仇。
「娘,你等著。」虞醒面色堅毅,「不會讓傷害你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王師傅。」虞醒轉過頭,用哭這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王四哥。說道:「我們走也可以,必須要安葬好母親,才能走。」
王四哥大吃一驚,抓住虞醒的手,好像觸電一般,縮了回來。說道:「你,你這是------」
「我醒了。」虞醒說道。母親給他起這個名字,心中好像撕裂般的痛。
王四哥與其他幾個護衛,都是身穿甲衣,手持長槍大刀,都是軍中物件。顯然在軍中廝混過的。按理來說膽子很大,看著此刻的虞醒,頓覺毛骨悚然。
雙眼之中滿是驚恐之色。
虞醒知道,他必須要給這些人一個理由。虞醒說道:「老祖知道,天下將有大難,就從小將我帶在身邊,教導了十幾年,這才讓我回來。」
王四哥有些懷疑,又帶著崇敬說道:「公子,您說的老祖是虞忠肅公嗎?」
「正是。」虞醒說道。
王四哥心中並不是完全相信,不過,虞允文出將入相,乃是南宋第一人也。
主席更說過:「偉哉虞公,千古一人。」的評價。
提起他的名頭,不由得別人不相信。
更何況王四哥感夫人恩德,不管虞醒是什麼樣子都不能不管。
王四哥說道:「公子,不是我等棄夫人於不顧,而是韃子的小隊騎兵,就在後面,我們僅僅甩開而已。過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了。我們必須棄馬車逃入山中。才能避開。實在是沒有時間安葬夫人了,想來夫人如果還活著,也是贊同這個意見,夫人最看重的是:公子你活下去!」
虞醒聽王四哥的話,沒有反駁,眼中更是殺意充盈,斬釘截鐵問道:「逃入深山之中,韃子就不追了嗎?」
王四哥一愣,回答不上來。天下都是韃子了,即便今日韃子不追了,將來未必不會遇見。但是又能如何啊?
天下何處可逃元?
虞醒說道:「躲是躲不掉的。必須殺了後面的追兵才行。四哥也是當年戰場上的英豪,而今怕了嗎?」
虞醒本來滿臉血絲的眼睛,頓時有一絲赤紅。一想到此生沒有聽到他親生叫過一聲:「娘」的母親,虞醒就控制不住,按捺不住殺意。
王四哥微微握拳,手背上青筋崩起,語氣卻平靜的說道:「公子,不用激將,打仗從不能意氣用事,韃子騎兵很棘手的。能殺了,我豈有不敢殺之理,實在是沒有勝算。」
虞醒目光一閃,世界在他面前抽離了色彩。
前世的虞醒之所以能稱為中國最年輕的院士,就是能抽離世界感情色彩,以最理性的角度去思考。
而今又回到了前世那種絕對理性的世界之中。前世積累的無數知識形成的資料庫,轟然而動,無數與眼前的事情相關的信息,都又黑白色的信息流彙集成海,碰撞在一起,無數信息,碰撞,重組,形成無數可行性方案,虞醒的思維,更是以光速順著這些可行性方案,跑了一遍。
忽然虞醒眼前一亮,腦海中一條通路跑通了。說道:「放心,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