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撐不過冬
之前婆婆取包裹急著給四姑子送去,這片布不小心從裡面掉了出來。
她確實看到了,卻故意裝不知道。
本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等婆婆回頭看見就撿了。沒想到先被兩個兒子撿去了,還成了搶奪的玩具。
她也不好說什麼的,回頭對著兩個兒子,一人頭頂輕飄飄賞了一巴掌。
「讓你們隨便亂動你們四姑的東西!一片破布也值當那麼搶……沒出息!」
喬滿倉聽出她在指桑罵槐,一陣氣大。
但想到老娘和四妹就在隔壁,他也不便發作。只能狠狠瞪一眼母子三人,握著和離書走出去。
到了他娘那屋,才知道四妹人又不好了。喬老太憂心忡忡捉住喬巧的手,跌坐床邊,一臉的疲憊。
喬滿倉見小包裹就放在木桌子上,略微躊躇,趁喬老太不注意,走過去悄悄把揉成一團的和離書塞了進去。
他是極少做這種事的,心下很不得勁。
轉身看向死人一般直挺挺躺著的四妹,焦慮中又新添一分愧疚。
緩步過去,站在喬老太身邊。原想安慰他娘幾句,奈何嘴笨,囁嚅半晌沒說出來。
喬老太心浮氣躁,忍不住飛他一個眼刀子。
「好生把你媳婦管管!故意縱著兩個孩子吵吵鬧鬧,真當老娘騰不出空治她?」
喬滿倉吶吶:「娘,那兩個混小子……她不是故意的。」
「這個家,目前還是我和你爹說了算!」
喬老太冷著一張臉:「娘知道她不高興你四妹住回來。但是,你爹都發話了,她再不服,也得給老娘憋著!」
「娘,三翠那個人,就是一張嘴巴,她其實心裡沒什麼的……」
同樣嫌棄妻子勢利,但對外,喬滿倉還是儘力維護著對方。
因為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和他同床共枕,為他生育了兩個孩子的女人。
喬老太賞他兩顆白眼,很想訓斥回去,念著氣息奄奄的閨女,又徹底沒了力氣。
正相顧無言,院子里傳來陣陣響動。
下一刻,喬滿囤逮住一個花白頭髮花白鬍子老頭的袖子,生拉活扯地拖了進來。
那老頭衣裳亂了,髮髻跑歪了,氣喘吁吁,吹鬍子瞪眼睛。
「你這臭小子!哪有你這般請大夫的?老夫的半條命,都被你拖沒了!」
喬滿囤一臉焦急惶恐:「張爺爺對不住……可是我四姐她……」
「還不快放手?」
張郎中沒好氣呵斥。
喬老太和喬滿倉連忙上前,從二愣子手中把人解救出來。
喬老太二話不說,從身上摸出十個銅板,一把塞到張郎中手裡:
「張郎中,您快來看看我閨女……她……她快要不行了!」
一扁嘴,哭音又帶了出來。
見了預付診金,張郎中面色和緩許多。再聽聽喬老太張口,不免又嚇一跳。
人不行了?
人不行了找他也沒用啊!
他就是個行腳郎中。
整理一下自己,喬家人簇擁著他坐到床跟前。
打量一眼床上瘦成一把排骨,雙目緊閉,面泛青白色的女子,張郎中下意識摸了摸額頭的細汗。
這些年世道不太平,天災人禍地,老百姓過得苦,都面黃肌瘦。
可像眼前女子如此形銷骨立,宛如活生生的骷髏架子,他還真是頭一回見。
略一沉吟,五指搭上對方手腕脈門。喬家三母子平息凝氣,眼睛睜得老大觀察他表情。
「脈細無力,弦而澀,沉而遲……氣虛、血虛、陽虛、陰虛,此乃虛勞症。需健運脾胃,滋補肝腎,榮養為主……」
張郎中習慣性說得搖頭晃腦,冷不防旁邊飄來煞風景的一聲嘀咕:
「說人話!」
張郎中細長的眼睛狠狠瞪過去,又是喬滿囤這個混賬小子!
喬老太連忙把礙事的幺兒推到一邊,心焦如焚地追問:「張郎中,您說我這閨女的病能治嗎?」
張郎中無奈地用大白話解釋:「喬氏,你閨女這病,不是能治不能治的問題,而是有沒有錢治的問題。」
「病人應是長期處於挨餓受凍的困境,加上一直乾重活累活,所以身子虧空得厲害。」
「老夫倒是可以給她開些金貴的藥材養養,只是……那葯錢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張郎中搖頭,面露一絲同情。
「所以……你們就暫時給病人吃點好的,吃飽一些,看看能不能把身子養起來吧。」
「否則……」
張郎中微微嘆息:「你這閨女怕撐不過冬了!」
一聽這話,喬家人都嚇了一大跳。喬老太眼淚立馬奪眶而出。
晃一晃身子,喬老太顫巍巍追問:「那……那金貴的葯……」
張郎中輕描淡寫:「一副葯,五兩銀子往上。藥材老夫這裡沒有,你們需得去縣城裡找。」
喬老太臉如死灰,摸索著椅背慢慢坐下,一動不動看著床上的人。
身體里的精神氣,宛如一瞬間被誰抽幹了。
喬滿囤張了張嘴,低下頭,兩個拳頭攥得死死的。
喬滿倉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張郎中,能不能……您看先開一副便宜的葯?」
「沒這個必要。」
張郎中搖頭:「盡你們所能,給病人吃些好的吧……錢要花在刀刃上。」
有些受不了屋裡沉悶窒息的空氣,張郎中起身往外走:「藥箱在我徒弟身上,他還沒跟上來,我得去看看。」
喬滿倉看一眼呆若木雞的老娘和小弟,只能自己點頭哈腰,將張郎中恭送出門去。
床上的喬巧費力地咳了兩聲,手指抽動。
喬老太紅著眼睛瞧向喬滿囤。
「老五,你去後院抓只下蛋少的雞宰了,讓你大嫂煨罐湯。今晚的菜粥,再熬濃一點。」
「好!」
喬滿囤偷偷抹抹眼睛,毫不遲疑大步走出去。
喬老太回過頭來,重新定定望向已在緩慢掙動眼皮的喬巧,神情木訥。
「四丫頭……別怨娘不救你……娘真的是有心無力啊……一副葯五兩銀子!喬家還有這麼一大家子人……」
喬巧困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心裡兀自懊惱那個不靠譜的光幕,以為是天降金手指呢,結果生生弄暈了她兩次!
隱隱聽得喬老太還在耳邊呢喃細語,忍不住開口問:
「娘,您在說什麼呢?什麼五兩銀子?」
喬老太一頓,身體比心快賞給她一個白眼。
「銀子!剛醒你就惦著銀子!命都要……咳!哪來什麼銀子?」
「娘這一輩子,只見過銅板,何曾見過銀子?」
她才不承認是自己一心想著銀子,不小心把那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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