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二哥又坑我

第二十七章 二哥又坑我

山野的夜晚深邃寧靜,遠遠近近唯有茅屋裡的一盞孤燈獨明。

現在正是秋寒露重的時候,雖是蚊蟲少,但是入夜之後驟寒。郭林和章越吃了半個餅子,然後郭林點了一盞燈讀書。

章越這才看了五六頁即眼皮子上下打架,實在是頂不住了。

郭林見此語重心長地道:「師弟,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咱們抄了一日的書,功課必是拉下,若不趁這時讀,如何是好?」

章越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是……我省得……」

章越邊說邊長長打了兩個呵欠,看得郭林又是無語,又是無奈。

章越又強打著精神看幾頁書。

郭林見章越無力堅持,又是苦口婆心地道:「我知師弟天資聰穎,過目……讀書不忘,可一味依仗天資才賦,早晚是有用盡的一日……」

章越點點頭道:「師兄說的是,所謂天作之才,就是百一之天賦兼有百九十九之用功……」

「百一之天賦兼有百九十九之用功……」郭林品著這句話心道,師弟真乃奇才,隨便一句話都如此有深味。

郭林心道,對啊,師弟縱使比我聰明,但我勤加努力,難道真就比他差不成?

郭林欣然道:「師弟能明此理就好,故而……」

哪知章越又道:「然則那百一之天賦,更勝百九十九之用功……不是那塊料,再勤奮也是無用……師兄我疲了,反正已看了十幾頁書,邊睡邊背!」

說完章越蓋下書走到塌上合衣即睡。

郭林品著章越最後這話良久無語:「邊睡邊背,我倒從未聽過這讀書法子。」

「師弟……」郭林看見章越呼吸之間竟已睡熟,也不由對章越躺下即睡的本事自嘆不如,「……至少也先洗漱再睡……看來師弟真是累了。」

其實郭林何嘗不累,一大早即動身前往章氏族學,抄了一日的書,又到這個時辰方才回家,無論身心都疲乏至極。但郭林明白每日功課若拉下,即易生疲憊懶惰之心。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郭林勉勵自己,疲憊至極之時,郭林起身取土盆里的涼水潑面……

陡然間這熟悉的味道再度……

為什麼師弟連角落這盆也沒放過……

次日。

師兄弟二人起床。

章越見郭林一臉疲憊的樣子問道:「師兄你沒事吧!不然今日你我告假。」

郭林擺了擺手道:「無妨。我還能撐得,今日咱們需去問齋長,昨日結多少錢?規矩處處都要問清楚了,免得到時算起吃虧。」

「師兄所言極是,師兄昨日抄了幾頁?」

郭林道:「五十七頁。」

章越吃驚道:「那是一百九十九半錢,這一日兩百錢可以啊!」

浦城本地普通用工,在七十五錢至一百錢一日,一月也不過兩三貫。

郭林心道,師弟算數果真了得。

郭林苦笑道:「一日兩百錢雖多,但卻荒廢了課業,實是得不償失。若非為了爹爹的病,我豈會如此。只盼早日醫好了爹爹的病,繼續攻讀。」

「師弟雖只有一錢,但今日咱們去問問,一頓飯也不值幾十個錢啊!」

章越道:「師兄別問了,那齋長分明就是為難我。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郭林道:「那也要據理力爭,如何也要一試。快些動身,今日我讓娘給我們備了環餅,咱們邊走邊吃,如此可省一頓飯功夫。」

所謂環餅在北方是油炸饊子,但唐朝卻是一塊中央有洞餅,用繩竄起來掛在行囊上。如此宋朝南方還保留著唐朝的稱謂,作為路食的存在。

「好!我去拿竹筒打水!吃那個口乾!」

郭林隨口道:「多打些水來,你近來有些火大!」

章越取竹筒一面去缸里打水,一面自言自語道:「師兄怎知我火大?莫非師兄是勾踐嗎?」

二人一早起床,用了一個時辰方才趕至南峰。

二人一到書院即詢問章衡昨日結錢的事。章衡不耐煩地道:「此事怎來詢我,你們去問學錄。」

宋朝國子監有設齋長,學錄。

齋長的職位類似於大學輔導員,學錄的職位類似於助教,不過太學的齋長,學錄都由學長擔任。

這一套辦法從何而起,無處考證。

據說是范仲淹慶曆新政時,改革太學制度取法於胡瑗。胡瑗乃當世名儒,但卻不是官員,然又稱『白衣而為天下師』。

胡瑗曾先執教於蘇州,湖州州學,主張讀書人『明體達用』,於是他門下學生分為『經義齋』和『治事齋』,此舉開創了教學分系分科的先河,主張因材施教。

經義齋專研經義,培養學者型人才。

而治事齋,除了經學,還要學習武學,文藝,水利,政事等等,專門培養為官從政人才。

范仲淹變法改革太學,不僅引用胡瑗的蘇湖教法,還讓自己兩個兒子范純佑,范純仁拜胡瑗為師。

范仲淹之後,歐陽修喜歡選拔人才於胡瑗門下。當時禮部貢舉,胡瑗弟子十常居其四五。而王安石變法時,也喜用胡瑗弟子為變法骨幹。

當時胡瑗名氣大到什麼程度?

有人形容『言談舉止,見之不問可知胡瑗弟子。學者語先生,不問可知是胡瑗』。

至於用學生來管理太學,達到練事的目的,以培養將來治事的人才,也是胡瑗的教學目的。

此舉令章越想到了後世的學生會。大學時提到學生會無人不罵,但罵過之後,若自己將來手掌權位,會不會比當初罵過的人幹得更好?

至於章衡提及的學錄,正是那日章越,郭林面試時另一個學生。

學錄看了二人笑道:「我今日看過你們昨日抄錄了,幾無錯字漏字甚好!」

「多謝學錄讚譽。」

學錄對郭林道:「你抄錄五十七頁,既與先生約定三錢半一頁,如此就是一百九十九半錢。」

說完學錄翻開一本賬本,在郭林的名字寫下一百九十九錢半的字樣,然後道:「三日之後,可以日結,前三日算是押此。爾等可有異議?」

「一切聽學錄吩咐。」

學錄又看向章越道:「我聽聞齋長說,你將兩錢折為一錢抵一頓午飯可有?」

章越道:「確實如此。」

學錄道:「如此一日能有幾個錢?可是虧了。不過也要按規矩辦事。我觀你昨日抄得一頁多些,你我抵作兩頁計較,就算作七十二錢。」

章越,郭林對視一眼不由驚喜。

「多謝學錄。」郭林代章越答道。

章越也是抱拳稱謝。

學錄笑道:「午飯的事,也是齋長說定的,我這裡給你算鬆些,但你也莫謝我,我也是看在你錯字漏字甚少的份上,算是替我也省省心。此外學田的賬目甚至繁雜,我這裡也缺個幫手,到時候或用你數日,這可不記入工錢。」

章越心想這是與人方便,也是與自己方便:「以後請學錄吩咐就是。」

學錄點了點頭。

郭林問道:「還未請教學錄高姓大名?」

「不敢當,章采即是。」

章越品了品可沒記得歷史有名人物,著實可惜了。

學錄章采又看向章越:「是了,我昨日看家狀,你是縣學里章旭的兄弟?」

郭林吃驚地看向章越,章越承認道:「確實如此,他是我二兄,我在家中行三,學錄莫非與吾兄熟識嗎?」

章采笑道:「真是章三郎君,失敬失敬。我也不算與令兄相熟,但也是數面之交。當初陳令君在仁時,曾帶縣學學生來南峰與本族弟子登高共聚。」

「那日正是九九黃花節,我等族學子弟與縣學子弟們皆頭插茱萸,一併喝桂花酒,吟詩作歌投壺射箭,真是好不快意。」

「當時兩家師長都在,兩邊的弟子不免有上下之心,於是趁酒即以切磋學問之名顯才。當時汝兄可謂出盡了風頭,以文采折服眾人,甚至連投壺,也力壓人一頭。遙想二郎昔年風姿,豪邁之餘卻又有幾分輕狂,但確實是才高八斗,在下當時是輸得心服口服!」

章越聽了也不由想象二哥當年之事,重陽佳節眾人暢飲,在陳襄與晝錦堂先生面前,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趁著酒醉,力壓本縣所有青年才俊,想想也是件非常快意的事。

但章越轉念一想,二哥在人家地盤上出盡風頭,豈非遭人嫉恨。

果真章采繼續道:「若非你有幾分相似令兄,我也不會著意看你的家狀。」

「不過子平一直對此介懷於心,他向來自視甚高,但除了令兄,他生平可從未輸過他人。你最好不要告訴他,你是章旭的弟弟。」

章越愣了半響,真可謂躺著也中槍。自己這二哥走了,仍要繼續坑弟啊。

也怪陳襄沒事帶著縣學弟子切磋什麼學問,這不分明砸人場子嗎?自己二哥若不出身於疏族,本該在章氏族學就讀,但卻去了縣學。如今一個疏族子弟,挑了你們全部,讓本家弟子們的面子往哪擱,這實在讓人情何以堪。

馬蛋,看來這梁子結定了。自己這二哥真是走到哪禍害到哪。

ps:陳襄詩兩首《九日與浦城縣學諸生游南峰院》

九日黃花節,新樽綠蟻浮。投壺鳴魯鼓,歌者似商謳。諸子衣冠盛,先儒禮樂修。西岩山景好,為爾作陽秋。

《皇佑四年春重到浦城縣南峰寺因懷舊遊》

重到南峰寺,尋思九日游。黃花何處去,白雪有誰留。薄宦三千里,流光四十秋。歸來見諸子,林下好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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