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丑
后廚在城堡最邊上,一個暗黑逼仄的角落。
黑暗紀元的人,哪怕是貴族,也是那麼不講衛生,廚房裡面即使在大冬天,也有一股腐爛味道湧出,讓西蒙科嚴重懷疑這裡是鼠窩基地。
「把肉放在灶台上就可以了。」
帶領西蒙科到廚房的女僕始終低著頭,自從被伯特騎士打過之後就一直默不作聲。
一直懷有心事的西蒙科當然也不想說話,直到進了廚房,這個黑黑瘦瘦,看模樣可能還未超過十六歲的女僕才張口出聲。
聲音倒是非常凈脆。
「嗯?你怎麼還不走?」
女僕簡單洗了一下手,就要重新做一頓燉鵝,之前那道不合格的鵝肉已經被伯特騎士餵了自己的獵犬。
喂狗,也沒有給他們這些僕人吃。
「去哪?我的職責是送羊肉,送完了出去等著被趕出城堡嗎?外面很冷的。」
西蒙科靠著牆,嘴裡回應著女僕,目光卻在四邊不斷觀察。
這裡距離堡門很近。
女僕聽道西蒙科的辯解,淡紫色的瞳孔冷漠的盯著西蒙科,臉上看不出喜怒。
作為一個從南方被販賣而來的奴隸,伯特騎士的城堡生涯中,她已經適應了環境,整個人像一個木頭般,死寂沉沉。
「我勸你最好離開這,不要自找麻煩。」
女僕看了西蒙科好一陣,吐出一串帶有特色卷音的辭彙。
與北地不同,南方的居民口音更加花哨又繁多。
「為什麼?」
西蒙科收回了目光,短暫的時間裡他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計劃,只要時間一到,他就會立刻行動。
他的木柄鐵片殺不了伯特,卻可以磨斷麻繩...
他今夜來的目的,壓根就不是來刺殺伯特騎士——
而是在午夜時分,打開城堡大門!
西蒙科雙臂環胸看著女僕,說實話,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的悲哀處境。
因為單薄的身體與毫無戰鬥技能的現實,他只能賴在一個比自己還要弱小的女僕的廚房內。
「.......」
女僕見西蒙科一副就想死賴著不走的模樣,冷著臉轉過頭去,她對蒙桑圖乃至整個玫瑰王國的人都沒有好感——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是一群人渣!
西蒙科才不管女僕心裡想的什麼,閉上眼開始養精蓄銳。
廚房的壁火帶給他更多的溫暖,也讓他的大腦不停的轉動——
今夜,當月亮掛在最高空時,三日前與他見過面的黑髮青年會帶著他的傭兵團接受北境的雇傭,翻過奧納尼亞山脈,從北面而下,襲擊整個黑斯廷斯地區!
而第一站,就是首當其衝的蒙圖桑領···
西蒙科扮演的,就是一位打開玫瑰王國北面門戶的,叛徒!
當叛徒,西蒙科並無抵觸心理。
他骨子裡根本不是這個國家的人,他對這個國家沒有忠誠度,況且現在還沒有民族的概念。
「啊嘿嘿!看我發現了什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們是想在城堡內偷情嗎?」
西蒙科正閉目養神,剛剛做歌嘲諷他們的小丑不知從哪忽然冒了出來,一張嘴就是令人生厭的句子。
西蒙科瞥了他一眼,扭過頭裝作沒看見。
整個晚上,無論是酒鬼衛兵的為難還是伯特的蔑視,亦或者這位小丑不斷的嘲弄,西蒙科全部當作沒看見。
他不是好脾氣,只是在蟄伏而已。
小丑頭戴兩邊懸球的船帽,一蹦一跳的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西蒙科認不出來的物件——
半月形的木仗首部雕刻了一個古怪醜陋的人臉。
「怎麼?不認識笏杖?」
小丑晃了晃詭異的工具,兩邊嘴角拉扯露出笑容:「這個東西可是好寶貝,它曾經幫助我賺到了第一枚金幣,也曾讓我擺脫了一次非常兇險的刺殺,它就像上帝賜予我的十字架,是我的幸運物!」
小丑頗有些自來熟,見西蒙科和女僕看見他后都像看見了蒼蠅,也不在意,繼續蹦蹦跳跳。
他先是在後廚了晃了一圈,從女僕身邊走過,然後跳到西蒙科眼前站立不動。
身為侏儒的他只能到西蒙科腿部,卻絲毫沒有抬起頭的想法,反而直接望著西蒙科的大腿道:
「雖然你不說話,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肯定在想:一個靠滑稽戲供別人取樂的小丑還能被刺殺,當自己是什麼大人物嗎?」
西蒙科心裡惦記著打開城堡大門的事,心中並沒有似小丑想象的這般,但西蒙科並不反駁,只當亂風過耳。
「嘿嘿,其實不止是你,連我自己也這麼覺得,我是個天生被上帝嫌棄的人,生下來就只能長到別人一半的身高,我種不了糧食,當不了戰士,只能靠一些低俗的玩笑養活自己的低賤人罷了。」
「但是....我確確實實被人刺殺過...」
小丑提到這件事笑得有些驕傲:「那是我為領主刺探情報后得到的尊貴『待遇』!」
「你別不相信,往往重要的情報,真的只有我才能打聽得到!」
「沒有誰會注意一個滑稽的弄臣的,就像一頭野狼不會在意腳小的老鼠一般...」
「我靠著這副低賤的身軀,往往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東西,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氣味...」
說到這,小丑忽然探出頭,對著西蒙科的下體深深吸了口氣,有些陶醉道:
「啊~就是這種氣味,和我身上的一樣!」
西蒙科一直冷眼旁觀,此刻終於被小丑的舉動噁心到,忍不住罵道:「你能聞到什麼我管不著,但如果你敢繼續噁心我,我會讓你知道,聞不到氣味是什麼感覺!」
「哈哈哈,你終於肯說話啦!」
小丑捧腹大笑,好像一個做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他搖了搖笏杖,首部的人臉也跟著抖動,「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我說的氣味不是指什麼齷蹉的東西...」
「我說的是——野心!」
「野心的氣味,慾望的氣味!」
西蒙科猛地低下頭,看到了一雙銳利的眼神。
那是塗滿白紅色臉龐上的目光,此刻沒有了半分滑稽。
「哈哈,我猜對了是不是!不要這麼看著我,我剛剛說了,我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東西!」
「儘管伯特老爺和蓋特主教非常信任自己的祈禱力量,但我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伱似乎並沒有被靈力感染,這沒有理由,而是是一種直覺,與生俱來的直覺!就像我在觀看那些貴族老爺的眉頭舒展一般,我總能從這些細節看穿他們的心裡的喜怒!」
「說實話,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可以躲過祈禱的力量,也不清楚你到底想幹嘛。但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從你身上看到了當年我的影子....就像一團想要點燃的火柴,隱忍、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你知道嗎...伯特老爺最討厭他領地有這樣帶刺的羔羊...他們....」
小丑興奮地訴說著自己的猜測,他之前很多次,像現在一樣,戳破無數心懷叵測的領民。
血脈的壓制就像天塹,當低賤的領民得知自己已經被領主的弄臣看穿了心思,千年的血統論會讓他們感到懺悔與恐懼...
但是他今天說著說著,忽然止住了話頭。
他突然聞到一股從來沒有聞過的氣味。
抬起頭,看見西蒙科不知何時拉開了衣衫,從腰間攥緊了一把木柄。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再也發不出任何一句聲音
從壁火的搖曳中,斑駁的牆壁映照出一幕怪異的陰影——
那是鐵片串進喉嚨的模樣,像一顆沒有插透的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