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晨光

第295章 晨光

晨光蒙蒙,天雖然還沒亮,但紫宸殿四周內侍們已經開始忙碌,里裡外外清掃擦拭。

不過今日稍微輕鬆一些,因為剛傳來消息,陛下取消了早朝。

「新帝剛登基就不上早朝啊?」

有個內侍抱著掃把靠著殿角小聲議論。

另一個內侍打個哈欠:「太上皇當時倒是勤政。」

但也沒什麼建樹,當了五六年,把自己當成成了太上皇了。

一個蹲在地上撿拾雜物的老內侍重重咳了聲:「宮裡真是沒人可用了,把你們兩個不懂規矩的放出來,陛下是能議論的嗎?」

說罷伸手指著一處宮殿。

「是不是也想被送去那邊?」

白妃謀害太上皇的案子還沒查完呢,宮裡一多半的人都被關起來。

新登基的楚王沒有用監事院查案,還把監事院的很多人都查了,所以這次皇城變故沒有像上一次那般血流成河,但儘管如此,被抓走審問的內侍宮女生死未定,也不會再被新帝用。

新帝不用的話,他們也就成了無用之人,天下沒有容身之所了,兩個內侍忙不敢說話了,低頭認真清掃,但那位老內侍咿了聲。

「這鈴鐺」

兩個內侍忙看去,見老內侍從地上撿起一個鈴鐺,看起來鐵鏽斑斑,似乎被風雨侵蝕很久。

「屋檐上掉下來的吧。」兩個內侍說,抬起頭看上方。

「這,這裡可沒掛什麼鈴鐺,這應該是」老內侍喃喃,神情惶惶,絲毫沒有先前的沉穩。

是什麼?不管是什麼,時間久了,難免會壞掉啊,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兩個內侍說:「給內造府說一聲,再換——」

話沒說完,見那老內侍抱著銹跡斑斑的鈴鐺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不得了了,掉下來了——」

兩個內侍對視一眼,神情莫名其妙。

「宮裡的確沒人了。」其中一個內侍撇嘴,「連這種瘋了的都放出來用。」

細碎的腳步聲打亂了皇帝寢宮內的安靜。

蔡松年並沒有直接闖進寢室,而是在厚重的垂簾前停下。

「陛下。」他恭敬說。

垂簾后安靜,就在蔡松年忍不住拔高聲音要再喊的時候,李余的聲音傳來。

「何事?」

蔡松年鬆口氣,忙說:「陛下,紫宸殿那邊發現帝鍾掉了,您看要不要請聖祖觀的人來。」

說到這裡又想到什麼。

「還有,適才聖祖觀的人來報,玄陽子跑,不是,玄陽子離開道觀不知道哪裡去了,您看要不要讓兵馬去找?」

蔡松年的聲音落,殿內再次安靜,片刻之後,李余的聲音從內傳來。

「帝鍾,是聖祖觀之物,送回聖祖觀,讓他們處置吧。」

「至於玄陽子,本就是世外之人,隨他去吧。」

蔡松年應聲是,要轉身走,遲疑一下又問:「您還好吧?要不要讓太醫再來看看?」

昨日半夜他突然被從夢中叫醒,李余讓人來說身體不太舒服,今日不再早朝,他慌慌張張來問出了什麼事,但李余只說睏乏要多睡一會兒,當時在場也有一位太醫,也說陛下是連日操勞,休息一下就好,他也便不再問了。

李余的聲音再次從內傳來「不用了,你退下吧。」

從聲音上來看,是比半夜有精神多了,最近的確挺忙的,白妃張擇謀逆案,宮廷清查,朝廷官員清查,再加上登基大典,另外還有冊封皇后,嗯,雖然出身婢女,但

蔡松年念頭閃過,忍不住停頓下,似乎有什麼想法,但又想不起來。

雖然出身婢女,但這也不是大事,其實反而更好,免得世家大族再送女為後,轄制陛下。

還好,陛下制止了那些官員們。

帝后已定,新朝新氣象,蔡松年不由露出笑容,但他的眉頭還是皺起。

他總是覺得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什麼事,或者什麼人。

蔡松年伸手按著眉頭離開了寢宮。

「我事先都安排好了,把所有人都屏退,紫宸殿這邊只留下蔡松年。」

「我也告訴蔡松年,不管看到我做了什麼,我什麼狀況,都不許大驚小怪,更不許傷害你。」

寢宮層層垂帳后,李余靠坐在床上,看著床邊坐著的女子。

晨光蒙蒙,宛如水一般披在她身上,但並沒有模糊視線,而是很清楚。

她的臉,她的眼,如泉水般清澈。

「我知道,你是做好了準備,金瘡葯,包紮的布,甚至連續命的藥丸都有,準備的很周全。」她笑盈盈說,視線落在他胸口。

昨夜夢境一散,她就及時給李余包紮好了,餵了一顆皇宮珍藏的丸藥,李余性命無憂。

此時穿好衣服,根本看不出其內受了傷。

「就算沒準備也不用擔心,哪怕他看到,哪怕請了很多太醫,哪怕鬧得滿皇宮人盡皆知,我也能抹去他們的念頭,不受其害。」

雖然沒有鬧到那麼大,但李余也看到了,不管是太醫,還是蔡松年,都忘記了他受傷的事,或者說忘記他做了什麼事。

甚至忘記了白籬是誰。

他知道白籬在幻境中抽去了所有人有關她的記憶。

沒想到,隨著晨光到來,她真的被人忘記了。

還好他還記得。

只有他還記得了嗎?

李余看著她:「我是真想要幫你除掉蔣后我沒想傷害你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白籬打斷他:「我知道,變成這樣不是因為你。」說著微微笑,「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是怎麼回事,我因為天生異質,很早時候就被沈青盯上,與庄蜚子合力,要把我變成蔣后。」

她端起一旁溫著的葯,拿起勺子喂李餘一口。

「從我進京那一刻,我就不是單純的我自己,我的意識里蔣后已經存在了。」

所以在幻境里她才跟他說,從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不是真正的她。

李余看著她,那現在的她是真正的她了吧。

只是雖然沒有失去記憶,但回想曾經的過往,那個在他身邊的白籬變得模糊不清。

李余將澀苦的葯咽下去。

「阿籬,我不想失去你。」他說,「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駙馬,我什麼都留不住,我很害怕一切都消失。」

「沒有人能永遠擁有身邊的一切,不要心存這樣的執念。」白籬說,看著他輕輕一笑,「而且就算消失,也不表示失去,存在,哪怕只有短短一刻,亦是永遠。」

李余看著她,存在短短一刻,也是永遠?

「就像你母親,駙馬,雖然離開了,但他們對你的愛護都是真實有過的,而且延綿存續。」

「你不用害怕做夢,不敢做夢,夢裡發生的事,雖然很多是荒誕是假的,但也是依附真實存在產生的。」

「如果你只恐懼失去,忘記感受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失去。」

忘記感受現在,是啊,母親在的時候,他只覺得母親的愛理所當然,甚至有些煩人,還有駙馬,他總想著等以後怎麼彌補駙馬,想著除掉了麻煩威脅,想著自己再無人能轄制的時候,與駙馬盡情的相互珍惜,以至於,當時不聽不看不想不在意,一心一眼只看著以後

結果,沒有現在,也沒有了以後。

以後再也不會有駙馬了,他也沒有機會對他表示敬愛。

李余看著再次遞過來的一勺藥,輕輕吃下去。

「你與我,也是如此。」

「李余,你是喜歡我,所以才給周景雲寫上了與白妃勾結害皇后的罪名。」

她知道!

李余身子一僵,下意識想閉眼,他不敢看白籬,但逃避有什麼用?

他抬起頭看著白籬點點頭。

「是。」他說,「是我一開始就讓人寫上了。」

白籬一笑:「我就猜到了,雖然張擇能供述出來,但他不會刻意指證周景雲,畢竟他知道周景雲是被迫的,而且還有我在,最重要的是,就算有人真供述了這個,一切罪書在呈現給皇帝之前,會由你過目。」

如果他不允許,罪書上怎麼會出現周景雲。

李余看著她:「我沒想傷害他性命,更不會傷害東陽侯府,我只是想,找個機會讓他離開京城,離開,你。」

既然已經被戳穿,他也不再掩藏。

「我怕你會回到他身邊,阿籬,我怕你離開我。」

白籬看著他,眼神如水般清澈:「李余,你忘了?我們成親是假的。」

「我知道我們成親是假的。」李余說,坐起身子,「但我對你的心意不是假的,你我之間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白籬點頭:「對,我們之間的情誼不是假的,你救了我,我救了你,我和你互幫互助,相扶相持,為了達成我們的夢想心愿一起當壞人。」

想到以前的話,李余臉上浮現笑。

「但現在,我們的心愿達成了,我們該有新的生活了。」

李余笑容散去:「可是,我們先前一起,以後怎麼不能」

「不能。」白籬打斷他,「因為以後我與你在一起,就不是互幫互助,相扶相持,我們之間就要變了。」

變了?

「我不會變的,我對阿籬永遠不會變。」李余說。

白籬看著他:「你會的,你會害怕我你會忌諱我。」

李余皺眉:「我怎麼會害怕你?」

「李余或許不會,但皇帝會。」白籬說,看著李余,「一個能隨時改變朝臣想法,能抹去自己做事痕迹的人,李余,你想一想,我做的這些事,我能做到的這些事,皇帝會不會怕?會不會忌諱?」

她做的那些事是非人能及的神奇,也是細思詭異的恐怖,任何人在她手裡都將是牽線木偶,隨她操控.李餘一怔。

白籬看著他的眼:「而我是一個別人怎麼看我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李余,你想我將來變成一個與你互相戒備,互相詆毀,互相殘殺的人嗎?」

她握住李余的手,輕輕搖了搖。

「如果你想擁有阿籬,你就要失去阿籬了。」

李余默然一刻:「我明白了,如果我不想擁有,我就能有過去的,以及以後的,我熟悉的,與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能互相將生命相托的阿籬。」

白籬一笑:「陛下聖明。」

說罷鬆開手,站起來。

「上官月,那,我告辭了。」

她對他一笑,抬手輕輕擺了擺。

李余看著她,要說什麼,最終動了動嘴唇,緩緩一笑。

「白籬,再見。」

眼前的人如水般流動,散去。

李余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裡端著葯碗,勺子放在葯碗的另一邊,似乎剛剛有人握住過。

他伸手握住勺子,似乎感受著其上的餘溫,抬起頭將葯一飲而盡。

「陛下聖明啊。」

周景雲走出監事院,還沒看清來接自己的人,就聽到許媽媽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通驅邪操作。

他要躲,被許媽媽揪住。

「別躲,這是聖祖觀的符水。」

周景雲愣了下:「聖祖觀還能求符水?」

那玄陽子連皇帝召見都不理會,觀門一年到頭緊閉,母親去求了?母親面子這麼大?

「不是玄陽子,你在這牢房裡待久了,外邊發生的事都不知道。」許媽媽說,「十天前聖祖觀換了新觀主了,玄陽子走了,玄誠子繼任了觀主,他為人和善多了,真遇到麻煩求上門,會開門,不過,咱們家的符水,不是求來的,是玄誠子親自送來的,可見神仙也知道世子受了冤屈。」

周景雲聽得有些亂,玄陽子走了?哪個意思的走了?

「不是死了,是跑了。」江雲在一旁說,「據說是終於悟道成仙去了。」

說著一笑。

「我打聽的是瘋了,跑的不知所蹤了。」

許媽媽在旁呸了聲:「不許胡言亂語。」

瘋了?周景雲心想,這一段瘋了的人真多,張擇也瘋了,還在牢房裡關著,估計這輩子出不來了。

「世子,你猜玄誠子是誰?」江雲笑說。

周景雲看向他。

江雲已經忍不住笑著自己先答出來:「王同。」

周景雲微微愕然,竟然

「都說是太原王氏花錢買的,陛下竟然真同意了,那可是聖祖觀。」江雲說,抱著胳膊挑眉,「果然不愧是酒肉朋友,一人得道雞犬看家——」

周景雲沉聲:「慎言。」

許媽媽也將手中的拂塵打向他:「你這小子,難道想讓世子再進去?」

江雲忙低頭告罪。

周景雲一笑:「無妨,陛下聖明,既然敢這樣做,就不在意議論。」

許媽媽終於做完了該做的法事,催著說:「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家裡都等著呢。」

深秋的街上熱鬧非凡,宮變似乎沒有帶來多大影響。

「刑部大理寺負責查餘黨嘛,有罪就是有罪,沒有就放出來,民眾們也不在意了。」江雲說,「世子算是放出來最晚的了。」

周景雲笑了笑:「其實從家裡被揭了封條的時候,就沒事了。」

東陽侯府沒有被抄家也沒有其他人被抓,行動自如,親朋好友依舊來往,周景雲就算還關著,世人也知道沒什麼事。

果然走在街上很快被人認出來,紛紛打招呼。

「世子出來了。」

「世子終於也出來了。」

甚至還有人問「世子去哪裡了?」根本就是忘記了入牢獄。

周景雲並沒有在意街上的指點議論,視線總是不經意停留在街邊的店鋪,尤其是吃食,總覺得應該買些什麼。

他很少在意吃食。

他這是想給誰買?

母親嗎?

母親忌口甚多,他從不輕易給她買吃食.

他總覺得.

周景雲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覺得這裡有什麼要跳出來。

「世子?」江雲察覺他異樣,忙詢問,「哪裡不舒服嗎?」

周景雲要說什麼,街邊又有聲音傳來。

「周世子。」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周景雲下意識抬起頭,看到一個老者站在街邊店鋪前,這是個醫館,這是.

「章,大夫。」

周景雲慢慢喊出這個覺得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章士林看著他,神情關切:「世子臉色不太好」

旁邊的店夥計戳了戳他,低聲說:「世子已經在監事院住了快一個月了.」

臉色能好嗎?

章士林似乎這才也察覺自己的話說得不得體,忙說:「我這裡有款安神香,世子拿去用用?」

店夥計的眼瞪圓,這話更不得體了,哪有大夫當街送葯的!

東陽侯世子身邊的隨從以及車上的僕婦臉色都不好看了,不過世子那張漂亮的臉上還很和善,雖然閃過一絲茫然,顯然被這突然的話說愣了,但——

世子風度翩翩,旋即含笑點頭。

「好。」他說,「那就試試。」

既然他發話了,江雲便上前去取,付了錢,章士林親自送出來,目送周景雲一行人遠去。

「師父,咱們生意也沒那麼差,沒到需要你當街攬客的地步啊。」弟子們在旁抱怨。

章士林笑了:「我也不是,我——」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看到周景雲,突然就開口攔住,關切詢問,就好像他們很熟。

「很熟嗎?沒怎麼打過交道吧。」一個弟子說。

侯府那種人家都是用太醫的。

「打過交道的,先前世子少夫人病了,師父去給看過病。」另一個弟子一邊撿葯一邊說。

章士林猛地看過去,點頭:「對,對,是。」他的聲音到了嘴邊變得緩慢,似乎有什麼滑過,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可惜,陸家那位娘子病情太兇猛,我也無能為力。」

說罷看向門外,一聲嘆息。

「陸家娘子的事都過去多久了,十年了吧,師父你還記得呢。」有年紀小的弟子在旁驚訝,「還這麼難過。」

其他弟子看過去,果然見章士林眉宇間些許哀傷。

「醫者仁善。」有弟子感嘆。

章士林要說什麼,街上又有幾個婦人結伴而來。

「安神香就是這裡買的。」

一個儀態嫻雅的婦人含笑說.

「是章大夫的獨門秘笈。」

章士林忙笑著施禮:「林夫人,多謝稱讚。」

林夫人笑說:「實話實說嘛。」說罷看身邊的婦人們,「我先前總是睡不好,就是——」

她的話說到這裡時,臉色有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凝滯,旋即聲音滑過嘴邊。

「.是章大夫特意為我研製出來的。」

其他的婦人們紛紛開口「真這麼厲害?」又問「是章大夫祖傳的手藝?」

聽到問,一直含笑的章士林脫口而出:「夢裡夢到的。」

話說完自己也愣了下。

婦人們都笑起來「真的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也能做出神葯?」「這夢好啊。」

這夢啊,章士林似乎看到夢裡的自己從葯櫃里拿出幾味葯,這樣那樣配在一起就可以。

他凝滯的眼中再次恢復笑意,招呼婦人們進來:「睡好,夢好,就是好。」

就是平平安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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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籬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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