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人
「庄先生待我恩重如山,父親臨終前讓我隨先生姓氏。」
「先生一生教學,無兒無女,養了無數弟子,如今又養了我,我為他們侍奉香火,也報答不了恩情。」
廳內年輕的女孩子講述自己的來歷,她的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並無半點嬌怯。
東陽侯夫人點點頭:「這是應該的。」又回想了下兒子信上的內容,「你叫庄籬?」
年輕的女孩子垂目,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母親喚我籬娘就好。」
東陽侯夫人默念了籬娘兩字。
「你與景雲…..」她遲疑一下說。
庄籬抬起頭,對東陽侯夫人深深一禮:「世子對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夫妻之間可不能論這個,她也不覺得一個只聽過幾天課的老師,能讓她兒子恩重到以身相報。
東陽侯夫人看著這年輕女孩,她很想直白的問,是不是你們師祖孫設了局,讓景雲無可奈何。
但又想,兒子年紀不大的時候,在喜怒無常的先帝,行事詭異的妖後面前也能全身而退,怎能在一個偏遠之地的書院老師手裡翻船?
更何況,有什麼能威脅到東陽侯世子?
要說色迷心竅……東陽侯夫人再看一眼這年輕女孩兒,覺得說她被景雲色迷心竅還差不多。
罷了,還是等周景雲回來再問吧,自己的兒子什麼都能問什麼難聽話都能說,媳婦么,到底是外人。
東陽侯夫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這也是緣分,景雲信上說了,他還有事務要忙,暫時回不來,先送你回來,你也別怕,家裡有我。」
庄籬再次施禮垂首:「有世子安排我安心。」
雖然短短几句,東陽侯夫人也看出來了,這女子的確不怕,她的言語雖然恭敬,但也很疏離,沒有卑微討好也沒有戰戰兢兢。
不像是做人家媳婦來了,倒像是做客。
東陽侯夫人莫名想起先前的兒媳,定安伯家的小姐,那才是媳婦,想到定安伯,她的頭隱隱疼了疼,這莫名其妙的續弦進了門,少不了要跟定安伯家說一聲,也少不了一通麻煩。
定安伯一直想要再續親,嫁過來一個女兒。
這些年她一直咬著景雲對三小姐情深難忘,拒絕議親,現在周景雲突然帶回個續弦,怎麼跟定安伯家解釋?
「景雲還沒回來,你是現在見家裡人,還是等他回來一起?」東陽侯夫人也不想多寒暄了,直接問。
庄籬道:「我回來已經驚動家裡人了,不見不合禮數。」
想到這個東陽侯夫人再次抱怨兒子,何止驚動家裡人,他自己不回來,但讓這女子沿途落腳都是打著東陽侯府世子夫人的旗號,整個京城都驚動了。
多少人家急著看熱鬧。
東陽侯夫人站起來:「好,那就跟我來見見吧。」
……
……
桂芳齋是東陽侯夫人的書房以及處理家事的所在,日常的住處則是在隔壁。
這裡五間上房,黑漆落地柱,雕花窗欞,院落里有參天大樹,藤曼花架,廊下養著五六隻鳥兒跳躍鳴叫。
東陽侯夫人帶著庄籬走進來,接過婢女紅杏捧來的錦帕擦手,再喝一口熱茶,擺手拒絕了捧來的點心。
「侯爺呢?」她問。
許媽媽忙答:「先前已經去問過了,在齊家吃酒,晚間才能回來。」說罷再看一眼旁邊的庄籬,「侯爺說知道了,讓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見吧。」
當許媽媽看向她的時候,庄籬就垂下頭,待聽了這話,屈身施禮:「是。」
這樣看還是懂禮數的,東陽侯夫人心想,但旋即又自嘲,她現在已經只求這點了。
「讓其他人都過來吧。」她對許媽媽吩咐。
東陽侯府家裡人丁很興旺,這是庄籬看著屋子裡的人的第一個念頭。
東陽侯夫人身邊站了五個年紀不等的婦人,這些是東陽侯的妾室,另有三男四女,是東陽侯還未成親子女。
在許媽媽的指引下,庄籬一一與諸人見禮。
東陽侯夫人只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出嫁了,另外還有兩個庶子一個庶女也成家了,不在侯府。
「他們都在外地,消息太突然,一時也趕不過來,我已經給他們去信了,等過年的時候回來再見。」東陽侯夫人給庄籬說。
聽到這裡時,有女聲響起「啊,母親,那世子哥哥和新嫂嫂不舉辦婚禮了嗎?」
庄籬看過去,見是最小的那位庶小姐,今年七歲,喚九娘。
周九娘話出口,就被身後的妾母拉住示意不要多嘴。
東陽侯夫人倒沒有發脾氣,對周九娘笑了笑:「要等伱哥哥回來再商議,他不回來,新娘子一個人也不能辦婚禮啊。」
周九娘便高興地點頭:「我等著吃哥哥的酒席。」
妾母再次捶了她一下,嗔怪「家裡也不缺你席面吃。」
東陽侯夫人沒有再接這個話題:「人到了家,慢慢熟悉吧。」示意大家散了。
妾室們帶著子女們施禮告退。
一行人走出去院子里腳步雜亂,夾雜著周九娘的聲音「新嫂嫂怎麼沒給我見面禮?」
屋子裡的婢女僕婦臉上神情古怪,庄籬神情依舊,並沒有絲毫尷尬。
東陽侯夫人心裡略有些尷尬,也是她疏忽了,但誰能想到這女子什麼都沒有,就算是客人也知道帶著見面禮吧。
也不能怪她疏忽,突然送回來一個媳婦,她疏忽也是應該的。
當婆婆的能讓她進門已經算是給臉了。
其他的臉面當媳婦的自己掙吧。
「讓景雲屋子裡的人進來吧。」東陽侯夫人說。
腳步響動,有一個挽著婦人鬢的女子帶著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見過夫人。」她恭敬施禮。
東陽侯夫人道:「這是你的新夫人。」又給庄籬說,「這是景雲的姨娘,梅姨娘。」
梅姨娘忙對著庄籬跪下,許媽媽捧來茶。
庄籬看到梅姨娘大約三十歲,圓臉富態。
「是景雲自小身邊服侍的,成親之後抬了姨娘。」許媽媽在旁笑說。
庄籬沒有說話接過茶喝了,依舊沒有禮物。
梅姨娘當然不會像九歲的孩子那樣追問禮物,站起來安靜侍立。
東陽侯夫人問許媽媽:「住處都收拾好了嗎?」
許媽媽說聲收拾好了。
這是要逐客了,站在梅姨娘身邊的那個婢女笑盈盈說:「夫人您放心,我們會好好侍奉少夫人。」
雖然是個婢女,東陽侯夫人聽到她說話,臉上浮現笑,還點頭說:「你做事我放心。」
庄籬不由看了眼那婢女,見她二十三四年紀,細眉瓜仁臉,清秀俏麗。
察覺到庄籬視線,她看過來,眼神毫不畏怯,含笑說:「少夫人我們過去吧。」
庄籬垂目對東陽侯夫人施禮:「媳婦告退了。」
東陽侯夫人點點頭,讓許媽媽代她送出去,看著人離開了,她靠在椅背上吐口氣。
黃媽媽忙給她捶打肩頭。
「人我是接了,但接下來日子怎麼過,我可不管。」東陽侯夫人說。
黃媽媽連連點頭:「不管不管,日子本來就是靠自己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