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項羽的起,陳涉的落,以及打開的盒
第753章項羽的起,陳涉的落,以及打開的盒
這近乎以一己之力而展現的奇迹。
力抗九鼎。
於大軍當中,斬將奪旗。
古人三軍,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其志。
可此時,看著那在地上滾動的頭顱,看著那折斷的帥旗。
這三十萬的大軍,便都變成了尋常匹夫。
心神,膽氣,都盡數為之所奪。
當項羽站在帥台之上,將目光掃下時,這三十萬的大軍,便一個個的,都是手腳發軟,連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穩,更不要提,和項羽廝殺,和項羽麾下的精兵廝殺。
於是,這三十萬大軍,便盡數化作俘虜。
至於說趙高……他已經逃了。
項羽掀翻寶鼎的時候,趙高就已經從那帥台上逃走,躲進了大軍當中消失不見。
而項羽,也沒有精力在這三十萬大軍當中,搜捕趙高的存在——那五千步卒,也無力將這三十萬大軍的戰場徹底封鎖。
於是,趙高便徹底逃了出去。
而項羽,也無意去追殺逃走的趙高,只是吩咐那五千步卒,看好這三十萬的俘虜,便又帶著那三千精騎,往大澤之城奔襲而去,要解大澤之圍。
而在大澤之城,局勢的惡劣,已經是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
亦是超出了絕大多數承受的能力。
放棄了外城過後,沒多久,內城的城牆,亦是岌岌可危。
然後內城失手,再退往瓮城——到這裡,便已經退無可退。
再退,就只能是王宮。
而那王宮之內,又哪裡能容得下這許多的軍民?
所以,這瓮城,便是最後的防線。
再退,便是自尋死路。
當那鳳鳴勾動六國之運,其動靜,蔓延到大澤之城來的時候,城中的守軍,一個個的,都是無比振奮。
那鳳鳴之下,他們似乎都看到了項羽踏破敵陣,斬斷帥旗的英姿。
於是所有人都知曉,項羽將歸——而他們,只需要守到項羽迴轉的時候,如此而已。
這般的念頭之下,那已經完全乾涸的軀殼之內,便又有新的力氣,自那些守軍的身軀當中浮現出來。
然而,在這個時候,陳涉的神色,卻是異常的莫名。
「張良,劉三,你們都走吧。」
「城要破了。」陳涉平靜的道。
「大王在開什麼玩笑。」劉三小心翼翼的,將身上一處都裹進了傷口當中破布條,給扯出來。
「項將軍大勝章邯,以其精騎之速,最多半個時辰,便能趕回這大澤之地。」
「區區半個時辰而已,便是我等站著不動讓秦軍殺,他們也殺不完這城中之軍民。」
「大王,我們贏定了。」
「是啊,我們贏定了,但這大澤之地,卻要守不住了。」
就在那六國國運湧現的時候,陳涉突然便是想通了什麼一般,對自己的命運,一下子就有了十足的篤定。
大澤之城之所以能在章邯的圍困之下,屹立不倒,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此處,乃是反抗秦軍的旗幟。
這旗幟所在,許許多多的,對秦國有所不滿的世家,甚至於秦國朝堂上的一些臣子,都會在暗中,給予這大澤之地一些方便。
真要說那些世家對陳涉有多麼的友好,那是必然不可能的——畢竟,陳涉的那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堪稱是在挖那些世家大族的命根子!只要陳涉還活著,只要陳涉的旗幟,還在這大澤之地上飄揚,那麼世家們,就永遠會覺得腳下空蕩蕩的,沒有立足之地。
之所以那些世家們不曾對陳涉動手,是因為,相比於陳涉而言,秦國對大家的威脅,才是最大的——始皇帝正在推動的變革,才是大家最大的敵人。
所以,在秦國舉義的陳涉,唯一一個舉義的陳涉,有著其不可替代性。
但如今,隨著六國殘存國運的湧現,隨著項羽一戰踏破三十萬秦軍,將章邯斬殺于帥台之上,這就註定了,項羽的名字,會在天地之間飄揚。
而那一桿名為項羽的旗幟,會比陳涉的旗幟,來得更加的耀眼。
而且,項羽的出身,能更加天然的,讓世家親近於他。
換言之,便是當項羽引動六國國運的時候,陳涉的存在,對於那些世家而言,就完全沒有了任何的價值——世家,甚至比秦國更加迫切的,要讓他死,要讓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旗幟,徹底化作灰燼,不留痕迹。
聽著陳涉的言語,素來都能言善辯的張良,卻是沉默了下來。
張氏雖滅,但無論如何,張氏的門楣,卻還在——張良,便是正正經經的,世家之人。
所以他很理解世家的想法。
所以他很清楚,陳涉對局勢的判斷,是完全沒有錯誤的——甚至,這局勢,比陳涉所想象的,還要來得糟糕。
大澤之城,已是死地。
就算此時項羽殺回來,解了大澤之圍,但在這時候,秦國必然會以十倍,百倍的大軍壓來,以求將大澤之地,徹底覆滅,將六國的痕迹,徹底抹去。
就算是勇烈如項羽,在接下來的局勢當中,一旦陷入了這大澤之地,便同樣是九死一生。
而那些世家,顯然是不可能要讓這名為項羽的,能取代陳涉的旗幟,在這大澤之地當中斷掉。
所以,他們會竭盡所能的,阻止項羽回到大澤之地。
而項羽的心志,不可動搖——也不會有人敢於去項羽的面前提及這件事,以免被項羽遷怒,又或者,是壞了項羽的無敵之心。
所以,他們只會選擇另外的一種辦法。
那就是,當大澤之城,變得不再有回援的價值。
如此,項羽便再也沒有迴轉大澤的必要,自然也就不會被困死在這大澤之地。
以其天下無雙的勇烈,再加上項氏和楚國殘存的底蘊,以及六國舊貴的支持——只要不來這大澤之地,那項羽無論往何處去,都是龍歸大海。
那麼,要如何才能讓這大澤之地,變得沒有價值,能讓項羽不再往大澤迴轉呢?答案很簡單。
那就是陳涉死!
只要陳涉死在了這大澤之城,那麼這大澤之城的存在,便沒有了任何的意義,項羽也沒有了任何要回援大澤的必要。
而且,陳涉死亡過後,大澤覆滅過後,項羽亦是能更加完整的,『繼承』陳涉的首義的名望。
這對所有的世家而言,都是好事。
所以,按照那些世家的認知而言,大澤之城,必須要被覆滅。
陳涉,也必須要死。
而且,是必須要在項羽趕回來之前完成這一切。
不然的話,項羽的身上,便會有污點。
而那些遠在人間各處的世家,能辦得到這一點的嗎?當然能!因為,這大澤之城當中,絕大部分的將領,都是自世家而出。
而以張良作為世家子的認知而言,這人間,絕大多數的世家子,都無法拒絕來自於家族的意志。
以大澤之城而今的局勢而言,都不需要有多少的世家子齊齊『背叛』,只需要有一兩個,在關鍵的時刻將自己的防線,稍微的松一松,再加上城外攻勢越發酷烈的秦軍,這就足以引發連鎖反應,令這瓮城的防線崩潰了。
只是,按道理而言,陳涉是絕對不應該意識到這一點才對的。
他一個尋常的庶民,又極少和世家打交道,又怎麼能明悟那些世家的想法呢?看著沉默的張良,劉三亦是沉默下來。
連張良都不曾反對陳涉的言語,都在陳涉的言語之下,無言以對……那當下的局勢。
「這不該如此的!」劉三無比煩躁的在此間來回。
局勢,明明正在向好處發展。
大澤內外的人,也都在做著自己的事,可怎麼就突然到了這一步?「請大王下令,將城防的權柄,都移交給我劉三。」
「我劉三,以性命擔保,在我死前,絕不令秦軍踏進大澤一步!」
劉三惡狠狠的道。「劉三,我叫你來,不是為了這個。」陳涉搖搖頭,將目光落到內城那些神色惶恐的百姓身上,也落到那些神色堅定,充滿希望的士卒身上,又從一些神色糾結的將領身上掃過,最後落到劉三的身上。
「我所慮者,唯城中之人也!」
「若是有人鬆開防線,令秦軍入內,陳涉死於此,卻是小事。」
「但城內滿城之民,怕是都要為盛怒的秦軍所殺。」
「此非我所欲也!」陳涉糾結良久。
「陳涉可以死,但,不能帶著這大澤之城,一起覆滅。」
「我欲出外迎戰秦軍。」
「如此,縱我死,也死於城外——城中世家之人,亦不會因我而放秦軍入內。」
「秦軍得我,怒氣大消,又懾於項羽踏陣之威,自然也會退去。」
「城中之軍民,亦可在那些世家的引導之下離開。」
「死一個陳涉,保全一城之人。」
「此上策也!」
縱然是提及生死,陳涉的言語,也是極其的平靜。
「如此,豈不是便宜了那些世家?」劉三不滿道。
他都能想到,陳涉在外戰死過後,那些世家們,會怎麼說——他們會說,陳涉在關鍵的時刻膽怯了,他不敢去信任項羽會不會回來,於是他選擇了逃跑。
放棄了滿城之人而逃跑。
最後死在了秦軍當中。
以陳涉的陰暗,來襯托項羽的光輝。
如此,項羽才能以最完整的姿態,繼承這大澤之城的一切。
「劉三,這人間,本就如此啊。」陳涉笑著道。
「願意為大局退讓的人,就註定被人所欺。」
「願意為別人考量的人,也註定被人所欺。」
「不夠狠的人,就註定被那些世家利用,永遠都成不了事。」
「張良,你為張氏之貴,必定是能和那些世家聯繫的。」
「你告訴他們,不要打這大澤之城的主意了。」
「我陳涉,會如他們所願,死在項羽回援之前的。」
於是劉三亦是抬起了頭。
他亦明白,陳涉的決定,已然無可更改——所以,他並不曾勸。
只是狠狠的,在心裡記了那些世家一筆。
「既然如此,便讓我劉三護衛在大王的身邊吧。」劉三說道。
「大王莫勸。」
「如大王之所料——這大澤之城,必定落入世家之手。」
「我劉三,尋常遊俠兒,卻是和那些世家尿不到一個壺裡面。」
「與其在後面受氣,還不如此時,守在大王的身邊。」
「就算死在這戰陣當中,也好過其他。」
「劉三啊劉三。」陳涉大笑了起來。
「你我之輩,都是如同野草塵埃一般的人物,卑微如泥。」
「但有朝一日,野草燃燒起來的火焰,亦是能將一切都焚燒乾凈的。」
「今日,便讓你我這野草,最後再燃燒一次好了。」
「張相,我死之後,還請你穩住城中之人,和諸世家來人,做好交接。」
「還有這內城與外城那些百姓的債,也莫要忘了替我還。」
「如此,陳涉感激不盡。」
於是張良亦是附身一拜,絲毫不敢去看陳涉的眼睛。
在他的感知當中,眼前的陳涉,便真的是如同化作了一團熊熊的火焰一般,那灼灼的熱氣,便幾乎是要將他心中所有的陰影,都燃燒乾凈,讓他不敢靠近,生怕是離得近了,就要如同飛蛾一般撲進這火焰當中。
但他不願如此。
陳涉,本來就是註定要失敗的。
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他的口號,都註定了他會處於一種孤立無援的狀態。
而要覆滅秦帝國,一個孤立無援的人,又怎麼能做到?那是必須要天地之間,所有對秦國不滿的人都站出來,大家一起緊密合作,才有可能做到的事。
而陳涉存在的意義,便是作為旗幟,在這人間屹立得足夠的久,以此宣告,秦帝國的根基,並沒有那麼的穩,以此讓那對秦國不滿的情緒,越發的激蕩,越發的明顯。
如果說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那很顯然,現在的陳涉,已經完成了他的意義。
於是,陳涉當即重新布置了城防過後,以項羽倉促之兵,體力或許不支為由,要出城作戰,為項羽打開歸來的通道。
然後,便死於秦國軍陣當中,連屍骸,都被那些爭功的氏族撕裂。
劉三他們一夥遊俠,幾乎是竭盡所能,才勉強搶回了陳涉的頭顱,然後以十不存一的代價,帶著陳涉的躍入大澤的水道當中消失不見。
而於此同時,王宮當中,還在為那些城中百姓分配調度食水藥物的吳廣,卻是突然間,就落下了淚水。
他的心思,要比陳涉靈活得多。
項羽的事,陳涉能想得到,吳廣當然也能想得到。
他先會王宮,便是想要替陳涉準備後路——王宮當中,有一條同往大澤之下的密道,借著這密道,便可藉助大澤之險,水遁而走。
但他沒想到,還沒等到這密道啟用,陳涉就選擇了死亡。
「世家……你們做的好啊。」吳廣聽著張良所帶回來的,陳涉臨死之前的交代。
他根本就不信,這是陳涉自己所能想到的考量。
在他看來,那就是世家的人,在這局勢有變之際,給了陳涉選『選擇』。
而陳涉,選擇了死,以保全這大澤之眾,以保全他曾經對大澤之人所許下的承諾——帶領大家,求生,乞活。
必要的時候,可以捨棄自己的命。
而現在,陳涉已經死了——那麼接下來,就輪到他吳廣。
他這位大陳的丞相,必定會被獻出去,以此給項羽和世家,爭取更多的時間。
同時也令陳涉所留下來的權柄,被世家完整的接收。
但憑什麼呢?
憑什麼
「天下?」
「嘿,我們這些草民,永遠都只是棋子的天下?」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們看看,草民燃燒起來,到底是什麼吧。」
吳廣停下自己的動作。
一個精巧的玉盒,從他的衣袖當中滑出來。
然後打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