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與日月同
勸人大度,容易遭雷劈。
張傲天已成年,作為亦師亦父的親人,馬六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說教他,免得傷了孩子自尊心。
「整頓胥吏,不失為一個上任立威的好方法。」
躺在院中的搖椅上,老六享受著和煦的陽光,身上暖洋洋。
張傲天坐在屋檐下,與身旁憨憨傻笑的蘇龍犀,吃著鄰居送來的果子,味道很甜。
菜市口出了個天子門生,還是通判這樣的實權要員,足夠整條街的鄉鄰巴結,每日都有人來送菜,送水果,不值錢,單圖一份心意。
當然也少不了富商權貴前來結交,張傲天年齡不大,卻已能與眾人談笑風生。
眼見蘇龍犀囫圇吞棗,吃果子像吃巴豆,咔嘣咔嘣往碎了咬,小張只得耐心教導:
「果子不能這麼吃,吃完果肉要把核兒吐出來。」
他比蘇龍犀大七歲,可兩人坐在一塊,如同牛犢子般健壯的小蘇,反倒讓張傲天顯得有些瘦小。
可實際上,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中已是鶴立雞群。
「子……子軒哥,你吃。」
蘇龍犀知道了果子的吃法,小心翼翼將果皮扒掉,摳了果核,才將果肉遞給張傲天。
可等果子到了小張手裡的時候,已被捏成了一團爛果。
哭笑不得之餘,張傲天將爛果一口塞嘴裡,嘟囔著問道:
「六爺,我這次調任,雷伯伯是不是出了大力氣?」
狀元還在翰林院當修撰,整日與一幫糟老頭子編書修史,絲毫沒有調動跡象。
同期的榜眼也已離京外任,去偏遠之地做了縣令。
按照大炎朝慣例,一旦外放,再想回京任職難如登天,除非是世家子弟,不然這輩子都沒希望。
只有他這個排第三的探花郎,修了三年史書,就調任順天府通判。
即便是丞相許家的嫡系子弟,也不見得有他仕途順利。
馬六頷首說道:
「你雷伯伯這人不壞,只要你對他好一分,他會還你兩分,這些年明裡暗裡沒少照顧你,有空你帶些禮物去看看他,記得將這本秘籍壓在禮盒下面,就當是感謝他的提攜之恩。」
張傲天接過秘籍,封面上入魔訣三個字很有古韻。
蘇龍犀他爹被宰前,給馬六留了遺言,讓去城外陳家村挖他留下的銀子和寶物,這入魔訣便是。
此功可以使人進入魔化狀態,激發潛能,功力暴增,但也容易失去理智。
馬六研究了兩年,已將此功教給蘇龍犀,並傳了他一門震古爍今的絕學《龍象古經》。
立談之間,馬六當扒手已近二十載,宰過五千頭妖魔,總有那麼幾頭出類拔萃,來歷驚人。
其中一頭象魔,蘊含上古真龍血脈,雖經過幾十代的繁衍,龍血已稀薄不堪,但功法傳承沒有丟失,便宜了蘇龍犀。
而小蘇也不負眾望,十一歲,入道境,比張傲天這個十八歲通判的含金量也差不了多少。
每每想到這兩個孩子,馬六都有些得意。
咱這個穿越者,也是頗具慧眼,有識人之能,比那永安帝強多了。
世上懷才不遇者大有人在,這兩個孩子都是因為遇到了他,才能煥發光彩,不然很可能一輩子泯然眾人。
自己親手栽種的花,看著他們一天天茁壯成長,前途無量,遠比宰妖更有成就感。
還有院中的五彩妖龍樹,經過這六年的打理,已煥發生機,被啃掉的樹皮也重新長出,如龍鱗般覆蓋著樹榦。
整株小樹看上去蒼勁有力,彩光爍爍,發出的嫩芽彷彿會吸收日月精華,白天跟著太陽轉,夜裡跟著月亮走。
馬六根據周老爺子的風水秘術,在小樹周圍布置了一個陣法,鎖住異香,隱去小樹身形,免得遭人惦記。
不過,最近這小樹生長到了瓶頸期,不再發育。
馬六以詭異心臟溝通也無用,灌注自身氣血又不捨得,真把這妖龍樹當了景觀。
前些日子他為民除害,幫一頭善妖教育仇家,想讓對方改邪歸正,結果那傢伙本性難移,他乾脆來個物理超度,將那妖魔提回來埋在樹下,妖龍樹才長出一點嫩芽。
馬六估計,想讓這株樹開花結果,所需肥料少說也得一百頭入道境妖魔。
每想到此,他就有些頭大。
張傲天將入魔訣揣懷裡,連吃了十多個果子,見蘇龍犀一根筋,還在剝,連忙說聲哥吃飽了,你自己吃,才朝馬六期待問道:
「六爺,我能不能學學修仙,不求打架殺人,只求強身健體,好歹練得身手敏捷,將來上了朝,若與其他大臣掐起來,也能仗著力氣不受欺負。」
「我傳你的大日如來十式,可曾練熟?」
「這套拳法太難……」
張傲天苦著臉懇求道:
「六爺你再傳我一套簡單的吧。」
「那龍象古經心法呢?」
「此功需要站樁練氣,我倒是能站得住,可這都兩年了,也沒站出半點氣感。」
張傲天忍不住吐槽道:
「要不是龍犀練出了道行,我都以為此功是開玩笑的。」
馬六斜睨了這孩子一眼,無語說:
「練功需要持之以恆,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若能練出氣候,我等修行者十年如一日的苦修,豈不一文不值?」
嘴裡說著,老六還是傳了一套最簡單的江湖武學心法。
他檢查過張傲天的體質,修行天賦當真差勁,去了葵仙宗,只怕當個打雜弟子都不夠資格,但誰都有一個修仙夢,閑暇之餘練練功,也算有個小追求。
美滋滋默念著心法,張傲天說道:
「六爺你不在這段時間,縫屍鋪子的李振師,帶著個富商來尋我,那商人出手闊綽,開口便要送我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
「你收下了?」
范進中舉,區區一個舉人,都有一群鄉紳聞風而至,送田送仆送宅子,何況前途無量的少年通判。
「當然沒有收。」
張傲天搖頭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人家送這麼貴重的東西,將來自有上門索恩之日,若是小事我還能幫襯一下,若是大事,那還不得把我自己搭進去?」
馬六搖椅一頓。
「合著他讓你辦小事,這宅子你就收下了?」
「我幫他辦事,他給我回報,好像……沒什麼大問題吧?」
張傲天癟了癟嘴,小心觀察著六爺的神情。
馬六沉默了一下,很想提醒一句你的權力來自於人民,孩子你忘了清廉二字,但想想又覺得不妥。
這個世界不是現代社會,強者雄鎮山河,弱者只配被奴役,權力來自於強者,跟人民沒什麼關係,況且世道混亂,哪有清官立足的份兒?
小時候教孩子做清官是為了豎立他正確的三觀,馬六作為一個身披五星旗的大人,總不能從小教孩子作惡吧?
人長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個人也都是環境締造的產物,張傲天接觸的不止馬六一人,四周的人也會影響他。
大環境惡劣,為了生存,三觀自然會跟著世道走。
馬六能做的,也只是講講大道理,稍微勸一勸:
「人活於世,錢,權,勢,都是原罪,只要有其中一樣,那便是人群的中心,周圍的牛鬼蛇神都會涌過來,若不學會克制貪慾,總有一日,你會迷失本心,變成自己曾經厭惡的那種人,比如你準備收拾的那幾個潑皮差役。」
「我才不要變成他們那樣。」
張傲天撇嘴說:
「蠅頭小利,欺辱百姓,有種去欺負那些王公貴族,那才是真本事。」
「……」馬六。
「張通判在嗎?」
忽然院子外頭傳來喊聲,緊張而又局促,聲音都有點顫抖。
院子後門是開著的,三人聞聲看去,只見幾個差役立在門外,努力朝三人堆著笑,想進門又不敢。
張傲天面色一冷,年齡尚小,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
幾個差役一見他臉色,當即惶恐起來,噗通全跪了,砰砰磕頭哀求道:
「小人們有眼不識泰山,前些年冒犯了張通判,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砰砰砰……」
磕頭聲很響,幾個差役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決心。
小張還沒找他們麻煩,幾人便已做賊心虛,被嚇破了膽,只得主動來請罪。
「六爺,怎麼辦?」
張傲天小聲詢問著處置這幾人的方式。
馬六說道:
「你如今也算身居高位,當有一套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你看著辦就是。」
張傲天點頭,起身官威厚重,發號施令道:
「爾等自己回衙門領三十板子,若是偷奸耍滑,屁股沒開花,我會再賞你們一百大板,日後再叫我看見你們勒索百姓,敲詐良民,休怪我不講情面,杖斃爾等。」
「我等不敢了。」
幾個差役誠惶誠恐,隱隱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這懲罰不算重。
「滾吧。」
張傲天一揮手,眾人狼狽而逃。
一扭看,見馬六直愣愣看著他,小張脖子一縮,撓著後腦勺憨笑道:
「讓六爺見笑了。」
「你做得很好。」
馬六有些感慨:
「曾經坐在屋檐下曬太陽的孩子,如今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你長大了。」
「都是六爺教得好。」
張傲天學蘇龍犀呵呵傻笑著,抬頭一看,時至晌午,連忙去做飯。
他一回屋,蘇龍犀立馬跟上,臉上全是果渣子,嘴都來不及擦,十足的跟屁蟲。
這兄弟倆的感情,遠遠勝過馬六和王狗蛋小時候。
前幾年張傲天曾大病一場,感染了疫病,連著幾日高燒不退。
馬六在扒皮司,只有休沐才回家。
蘇龍犀不吃不喝,連續在床頭守了三天,後來見張傲天燒迷糊了,心慌之下,竟跑到大街上逢人便跪,哭著給人磕頭,哀求救救張傲天。
後來把腦門磕破了,鮮血染紅面孔,鄰里才喊來醫生,遏制住張傲天的病情。
但這次上街,也讓蘇龍犀暴露了妖魔身份,被街角的半仙舉報給輯妖隊,懷疑他是妖怪。
翌日,輯妖隊帶人上門,殺氣騰騰。
蘇龍犀還以為這些人是來殺張傲天的,凶性大發,舍了性命護著小張。
多虧縫屍鋪子里的李振師出面,知道馬六在扒皮司,上門說和,你們都是同僚,才攔住輯妖隊抓人。
等馬六休沐回來,什麼都沒說,先去街角一刀把那半仙砍了,穿越以來第一次逞凶,當街殺人,不講道理。
有時候盡做好事,也不見得就好。
人有戾氣,有發自骨子裡的毀滅欲,就像見到路上的石子,要麼碾碎,要麼踢走,破壞掉,心裡就舒坦了。
戾氣壓制久了,不發泄出來,人會抑鬱。
偶爾放肆一次,當個壞人,才對得起這一身實力。
不然,苦修這麼多年,為的個什麼?
不就是想殺人的時候,有實力殺,殺完了還能不受制裁,逍遙法外?
後頭順天府衙門來抓人,神捕隊也跟著來了。
雷鵬聞風而至,一身金甲如天神下凡,威懾群雄。
馬六隻一句:
「我懷疑那半仙是妖魔。」
順天府的人怎麼來的,就怎麼走。
翌日在菜市口貼了張布告。
半仙被邪祟上身,吃人不成,多虧義士馬六及早發現,將其誅殺,現加以表彰。
自此之後,街坊鄰里才知,在六爺面前,六七品的大官,什麼都不是。
即便張傲天這種天子門生,也絕不可能當街行兇,還讓衙門配合顛倒黑白。
在眾人心裡,六爺成了神一般的人物,鄰里們已無法想象他的高度。
而那半仙,不是孤家寡人。
有一子。
武藝高強,在江湖中頗有名聲。
知道自己父親被殺,當然要回來報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馬六有想過下狠手,乾脆背著良心,讓他父子二人一塊去見閻王,斷了這因果。
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就聽說半仙的兒子被人打死了,慘死宅中,腦袋炸開了花兒。
事情鬧得有點大,馬六也很疑惑,想知道是誰下的手。
神捕隊介入,不出兩天查出了兇手。
那一晚。
馬六將蘇龍犀悄悄喊出來,綳著臉嚇唬孩子,才問出兇手。
蘇龍犀說,是子軒哥讓他做的。
又說,子軒哥跟他講,這等小事,沒必要髒了六爺的手。
但讓蘇龍犀去殺人那一晚,張傲天明明很害怕,渾身都在發抖,還是讓蘇龍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