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極晝之行
第352章極晝之行
極晝,是北極才會出現的獨特現象。
在這極晝持續的時間當中,太陽永遠高懸頭頂,即使是午夜時分也是陽光燦爛、宛如白晝,故而得名極晝。
並且還有人總結出一個規律,越往北去極晝的時間也越長。也因此,有人藉此印證是五洲繞著太陽轉而不是太陽繞著五洲轉的道理。
並據此推測出在五洲最北的北極點,那裡永無黑夜的侵蝕,是世間最光明純凈之地,稱之為永晝之地。相應的,在世界的最南邊還有一個永暗之地。
當然,永晝之地與永暗之地只是一個活在人們幻想中的傳說之地,並無一人真正見過。
而在雪桑部落所在的位置,據陳一族長三十年的觀察記錄,極晝在這裡會持續近十天的時間。
游蘇盤腿坐在雪屋中,感受著體內流動的玄炁,這些玄炁比平日里更加活躍,似乎也受到了極晝的影響。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口中呼出的氣體迅速消散在空氣中,沒有一絲白霧。他已經基本掌握了雪之呼吸的法門,即使在呼嘯的暴風雪中也能保持呼吸。
族長陳一掀開獸皮簾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又有一絲隱憂:「游蘇仙師,您準備好了嗎?」
游蘇點點頭,從皮毛堆砌成的暖床上起身,事實上他根本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唯一需要準備的或許就是在暴風雪中活下去的能力,而他這幾天對雪之呼吸的領悟程度飛速上漲,即使將頭埋進雪裡也能呼吸,唯一限制他呼吸時間的因素反而變成了腦袋無法長時間承受那過激的冰冷。
「為何一定要在極晝來臨時動身?」游蘇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儘管族長已經與他通過氣。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學藝不精,只是覺得舉族搬遷這樣重大的事情對這些人來說有些過於倉促了。
陳一走到火燭旁,伸出枯瘦的手直接掐碎了用動物油脂做成的油燭。幻滅的火光最後映照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更顯滄桑。
「因為在暴風雪中一旦失去光明,就會陷入永夜般的黑暗,想要在那樣的環境中找准方向,甚至活下去,希望都極其渺茫。而極晝至少會讓我們只需面對風雪,而不必陷入那樣的泥潭。」
游蘇緊了緊身上的獸袍,心中瞭然。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說道:「那現在就出發?」
陳一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陽光明艷,萬里無雲。「嗯,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我等這一天,已經在這裡等待了太久。」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三十年的等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游蘇走出雪屋,部落里已經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族人們正在整理行囊,將食物、水和一些必要的工具打包好。孩子們在雪地上跑來跑去,有興奮地喊叫著的,也有瑟縮在父母的身後慌慌張張的。
「族長爺爺……我們要去哪裡啊?」一個比小鹿更小的孩子走了過來,扯了扯老人的褲腳。
老人笑著眯眼回道:「爺爺帶你們搬家,我們去一個沒這麼冷的地方。那裡的屋子裡面可以生火,頓頓都能吃上肉。」
「真的?!太好了!」孩子歡呼雀躍著。
像這樣的孩子還有好幾個,他們已經是當年流亡者的第三代後代了,根本不知道他們祖輩曾經背負的罪孽,而這些成年的人似乎也不想讓他們背負上太沉重的東西。
三十一名族人,老老少少,組成了這支特殊的隊伍。他們中有陳一這樣的老人,也有像小鹿這樣年幼的孩子,甚至還有身懷六甲的孕婦。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但眼神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老人私底下與游蘇說過,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將神輝石送回原位,之後便會到神山負荊請罪,用一生來贖罪,用那些大人物們的名字,來換得神山對這些無辜孩子們的原諒。
游蘇覺得這是一個可行的方案,但前提是從那些大人物的圍剿中活到神山。
他走到小鹿身旁,女孩正幫著母親整理行囊。
她看到游蘇過來,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大神,我們真的要往南邊走了嗎?」
游蘇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是啊,我們一起去。」
小鹿的眼睛更亮了,她用力點點頭:「嗯!」
隊伍出發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陳一,他拄著一根木杖,步伐格外的穩健,這條路他已經幻想了三十年,如今終於走了上來。
游蘇則走在隊伍的中間,被所有族人保護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茫茫雪原,一望無際,只有呼嘯的風雪和腳下咯吱作響的積雪聲陪伴著他們。
走了大約三四個時辰,游蘇也能明顯感受到這裡的風雪更加凜冽。
族長停了下來,指著前方說道:「前面就是暴風雪的邊緣了。」
游蘇順著陳一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白茫茫一片,風雪瀰漫,看不清任何東西。
「所有人打起精神!孩子們要緊緊抓住阿爹阿娘的手!」陳一高聲提醒道,「進入暴風雪之後,一定要跟緊我,不要走散了!」
族人們點點頭,就連小孩的神情也變得認真凝重起來。這裡的孩子從出生起就要學習雪之呼吸,他們早將這種特別的呼吸法融入到了生活之中,所以幾乎沒有孩子會在營地外凍死。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氣,調整好狀態,準備迎接這場挑戰。
隊伍緩緩地進入了暴風雪之中,能見度驟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風雪拍打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游蘇運轉雪之呼吸的法門,將冰冷的空氣吸入體內,轉化為自身的能量。這股冷流並不會化為熱流,而是像一張薄膜般隔絕了外界風雪的侵蝕。這樣的理念,游蘇覺得與那冰屋居然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這裡前進堪稱舉步維艱,時刻要提防自己會不會被寒風颳走,亦或是被大雪埋住了腳。游蘇很慶幸自己選擇了相信老人,否則以他自己的本事,幾乎不可能穿過這片暴風雪。
隊伍在暴風雪中艱難前行,偶爾有人摔倒,但很快又爬了起來,繼續前進。他們互相攙扶,互相鼓勵,沒有一個人放棄。
在風雪中沒有人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族長卻很篤定地一直在前方帶路。對此他的解釋是——雪獒會記住走過的路,即使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終於,族長下達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他們支起了一張巨大的『傘』狀布料,然後全部躲在了傘下。這張寬大無比的傘布是由從各家收集的獸皮製成,再用一種特製的長釘釘在雪地深處,以此來阻擋呼嘯而來的風雪。
「游蘇仙師。」族長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坐到了游蘇的身旁,老人的聲音很輕,「若是敵人太厲害,您就用我教您的方法先行逃命。這層暴風雪就是天然的屏障,他們很難追上您。」
陳一的聲音被風雪撕扯得支離破碎,游蘇費了些力氣才聽清楚。
游蘇瞥了一眼隊伍中的老弱婦孺,他們步履蹣跚,卻眼神堅定,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他心中微微感到觸動,只覺五味雜陳。
「我知道了。」游蘇淡淡地回應道,他沒有否認。
他會幫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換得穿過暴風雪的方法,這群人的贖罪之旅與他沒有關係。
隊伍繼續前行,在茫茫的暴風雪中,他們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渺小而脆弱。
陳一作為年紀最長的老人,一直走在隊伍的前列,他時不時總會回頭望望族人,數著有沒有人掉隊。
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伸手拉了拉身旁一名青年的胳膊,「小五,你冷不冷?」
被叫做小五的青年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鼻子,「冷倒是不冷,就是這雪太大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小五眯著眼睛,睫毛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小五的爹娘很早就已經死了,他們曾是陳一最疼愛的弟子,陳一對這愛徒之子也多了些特別的關照。
陳一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獸皮縫製的小袋子遞給小五,「這裡面裝著火石,你多搓揉幾下敷在額頭上面。」
小五接過小袋子,憨厚地笑了笑,「謝謝族長。」
隊伍繼續在風雪中艱難前行。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愈加猛烈。鵝毛大雪在狂風的裹挾下,像無數細小的刀片,無情地切割著在外的每一寸肌膚。
游蘇眯起眼睛,努力辨認著前方的道路。風雪太大,能見度極低。他感到身上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但他並沒有停下腳步。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再也無法站起來。
「宗主……我、我走不動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隊伍後方傳來。
游蘇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年邁的老人癱倒在雪地里,他的臉上布滿了疲憊和絕望。
陳一立刻停止前進,冒著風雪艱難地走到老人身邊,試圖攙扶他起來。
「老柳,堅持住!我們馬上就要到了!」陳一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無力,他自己也已經疲憊不堪。
這三十多人中,只有這位老柳還在喊陳一為宗主,因為他不是雪獒宗的弟子,而是相伴陳一許多年的宗門長老。
游蘇略一沉吟,也走到老人身邊,伸手探了探老人的脈搏。脈搏微弱,幾乎快要消失了。老人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他的眼神也開始渙散。
老人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們走吧……別管我了……」
陳一聞言一驚,他緊緊地掐住老柳的肩膀,似是不想讓他就此倒下:
「老柳,說什麼傻話!當年你就說過,大長老要一直守在宗主身邊,要走一起走!」
將死的老人苦澀地搖了搖頭,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釋然,「我已經走不動了……讓我……讓我留在這裡吧……你們先走吧……」
「當年如果不是我鼓動你……你也不會同意他們……」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皮逐漸下墜,「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宗門……」
「不,老柳,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沒有帶領好宗門啊!」陳一聲音哽咽。
「不……不是的……」
將死的老人從陳一的懷中滑脫,他躺在潔白的雪床上痴痴地看著大雪紛飛的天空:「雪好白啊……」
陳一跪在地上,他替老柳將半闔的眼皮徹底闔上,然後深吸一口氣,對周圍的族人說道:「我們走!」
他的決絕引來了不少族人的詫異,但沒有人提出異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場暴風雪中停滯無異於等死。
小鹿渾身發抖地回頭看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老人,眼中充滿了悲傷。她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不敢再回頭。
將死的老人躺在地上,大雪很快就埋住了他,像是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棺蓋。風雪呼嘯,彷彿在為他送行。
暴風雪中的路遠比想象的更加漫長。這樣掉隊的事情也時而發生,也有個孩子直接在風雪中走丟,然後父母瘋了似地衝出隊伍去尋,之後再也沒有歸來。
隊伍的氛圍壓抑而悲傷。
每當有人倒下,陳一都會強忍著悲痛,帶領剩下的族人繼續前進。他明白,只有到達目的地,才能告慰那些逝去的族人。
游蘇走在隊伍中間,他默默地觀察著這一切。他看到族人們的堅強和毅力,也看到了他們的絕望和悲傷。沒有人找他求救,他也救不了那些留在風雪中的人。他自己乾坤袋中的丹藥都被吃得一乾二淨,更別提分給這些沒有修為的凡人。
犯錯的人應該得到原諒嗎?最應該受到懲罰的難道不是那些始作俑者們嗎?游蘇在心中問自己,但他也沒有答案。
極晝讓時間的流逝都沒有了尺度,游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暴風雪中行進了多少天。
直到陳一再次停下腳步,卻沒有讓族人們支起那張巨大的傘。
面前的是一座雄偉至極的大雪山,風雪似乎也在這裡開了個口子,一片聖潔的光灑下,雪峰宛如佇立天地之間的一道巨大城牆,隱隱帶著一股神意。
「這裡沒被風雪覆蓋前,我們叫它蒼山。蒼在北敖洲的古話里,是『聖』的意思。」
老人眼神中終於重新煥發了神采,他伸出手:「我們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