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朕真的不如他嗎?
「告訴朕,今日都做了什麼?」崇禎目光通紅,胳膊上的青筋清晰可見,眼睛如釘子一樣,死死的盯著王承恩。
「皇爺,您這是?」
王承恩被崇禎抓著手臂生疼,更是被他眼睛裡面冒出來的狠厲,嚇的頭皮發麻。
「說~從早朝開始。」
自己只能聽到自己本體的聲音,卻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為了沒有遺漏,他讓王承恩從頭講起。
王承恩喉頭滾動,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將皇帝從上早朝開始的事情講了出來。
聽著朱常淦提前退朝,崇禎氣的臉色發紫,「就這?還拯救大明朝?」
「昏聵,無知,顛倒黑白,危言聳聽……」
眼見王承恩停了下來,他立即厲聲喝道:「不是說你,繼續講你的。」
「是,皇爺。」王承恩繼續往後面講,
當說到到嘉定伯、田宏遇、袁佑捐錢的時候,崇禎猛地站了起來,擰著眉問道:「誰,他……朕讓嘉定伯捐了二十萬兩?」
「嘉定伯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
王承恩愣了一下,「陛下不是說,嘉定伯家裡至少有百萬兩之巨嗎?」
「百萬兩……朕怎麼不知道?」
崇禎這時候才意識到不是自己說的,而是皇叔朱常淦說的。
他扭頭看向周皇后,「皇后,你知道嗎?」
「臣妾也不知道……」周皇后臉色發白,羞憤的低著頭,她自己真不知道周家有多少錢。
崇禎有多麼缺錢,整日整夜的睡不著。
周皇后每日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在她想來,二十萬兩之巨,周家怎麼可能拿得出來?
今天下午,弟弟來宮裡哭訴,她還想著和皇帝求求情,剛剛用膳時,她是小動作讓皇帝去她的寢宮,其實就是想吹吹枕邊風,讓崇禎寬容她老爹一些。
可如今聽王承恩這麼一說,她醞釀了一下的話全給咽了回去。
自己什麼出身,她再清楚不過。
父親周奎靠相面算命謀生,經常在前門大街擺攤,生活過得相當清貧。
如今成為國丈,卻聚斂起百萬兩的巨額財富,捐這一些,過分嗎?
似乎理所應當。
崇禎皺了皺眉,問王承恩,「嘉定伯就這麼給了?」
依照自己對周奎這個老丈人的了解,那是個鼠目寸光、視財如命的「鐵公雞」。
連飯都捨不得多吃一碗的人,他能捐錢?
國庫空虛,崇禎不是沒有想過和勛貴大臣們借錢,之前他就提過,但卻沒有一個人響應。
其中跑的最快的就屬嘉定伯。
王承恩將當初的情境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聽的崇禎楞在當場。
竟然如此簡單,利用嘉定伯口吃?
想了想,崇禎又搖頭道:「此非帝王的做派啊!」
在他看來,這有點耍小聰明了,不過想了想能有二十萬兩,這小聰明便是值得的。
當聽到崇禎詐田宏遇和袁佑,以致於他們以為嘉定伯認領之後,也甘願認領時,崇禎不由問道:「田宏遇和袁佑兩人認領了多少?」
「十萬兩和八萬兩。」
崇禎喃喃的說道:「這加起來就38萬兩……屬實有些能耐啊!」
他不得不承認,雖然手段不怎麼高明,但卻切實有效。
自己每日愁的頭髮一把一把掉的事情,在這位皇叔的手中,竟然須臾之間,就解決了近四十萬兩銀子?
沉默半晌,
崇禎嘴角才嘆了一口氣,「王承恩,你繼續說。」
「接下來,就是陛下清洗東廠了……」
「你等會兒。」崇禎眉頭緊蹙,再次確認道:「清洗東廠?朕為何要清洗東廠?」
「陛下,不是您說的,直言王之心有二心,想將東廠的權力收回來嗎?」
「王之心有二心?」崇禎愣了一下,對於王之心,他的印象還是很好的,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在東廠督主的位置上一待這麼多年。
「陛下,這是他貪贓枉法、欺行霸市……查抄的清單。」王承恩將查抄王之心的清單再次遞了過來。
「這……」崇禎半信半疑的接過來,眼睛瞪的溜圓,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金銀、珠寶、文物、稀罕物件、房產、田產。
嘴巴張的老大,能塞進一個拳頭,「他一個宦官,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總估價多少錢?」
「回皇爺,估銀五十五萬兩。」
宦官之中,王之心富有,崇禎這是清楚的,卻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如此富有。
崇禎眼睛盯著清單上的這些東西,手指握的紙張上都有了印記。
全身的血都集中到了心臟,又驚又喜。
三十八萬兩,再加上這五十五萬兩,合計九十萬兩。
遼東那邊的餉銀,終於有著落了。
突然崇禎抬起頭,「不對啊,你們查抄王之心,就沒有人替他求情?就沒有遇到阻礙?」
王之心做人,八面玲瓏,與勛貴、文官集團交涉極深。
崇禎之前也曾動過將他換掉的想法,但發現似乎行不通,每次都是剛換上一個新人,沒過多久就被文官集團參了下來。
如此反覆之後,自己也就懶得換了。
另一方面,有這麼一個人做東廠督主,自己和文官集團還有一個緩衝之地。
有時候在朝會上解決不了的,他私下派王之心去找文官,反而還更容易達成一致。
「陛下,這是大臣們參王之心的奏章。」王承恩將一大摞的奏章給搬了過來。
崇禎一一拿起來查看,越看心裡越驚訝。
禮部左侍郎孔貞運?
戶部尚書畢自嚴?
工部尚書劉遵憲?
兵部尚書楊嗣昌?
禮部尚書黃氏俊?
吏部右侍郎劉宇亮……幾乎所有的重臣都在參王之心。
其中幾個,據崇禎所知,和王之心私交甚好,之前不是一個勁兒的和他說好話,怎麼就全參他了?
崇禎眉頭卻皺成了一個「川」字,「他們……他們為什麼要參王之心?到底發生了何事?」
王承恩剛想回答,外面跑進來一個小黃門。
「皇爺,魏國公的六十萬兩銀子運過來了,您看是入賬您的內帑還是?」
「又是六十萬兩?」崇禎使勁搓了搓臉,心臟猛跳,只覺得嗓子乾的厲害,「這六十萬兩又是哪兒來的?」
王承恩擔憂的看向周皇后,陛下咋健忘成這樣了?
這樣下去,還如何得了?
恰好這時候太醫到了,他連忙讓太醫過來,「劉太醫,快,給陛下看看。」
劉太醫提著藥箱剛走到崇禎的跟前,就被崇禎一腳給踹翻在地,「看什麼太醫,朕沒有病,你趕緊和朕講,這六十萬兩從哪兒來的。」
「陛下,您何必諱疾忌醫……」王承恩臉色擔憂的扶著崇禎,卻見崇禎絲毫不關心其他,咬著牙怒吼道:「講!」
「是,皇爺……」王承恩將如何設計讓喬岩以王之心的名義肆意跋扈,攻訐勛貴,惹得勛貴們集體反彈。
以致於勛貴圍攻王之心府邸,以及後來魏國公之子徐文爵失手之下,將王之心一刀捅死。
魏國公過來找皇帝求情,最後以六十萬兩,換取徐文爵留在京都。
再後來,崇禎讓自己領著滿朝百官,押著王之心的心腹,一個個斬殺於勛貴府門之前。
王承恩之前沒有在宮中,就是剛剛辦這事兒回來。
崇禎聽完一動不動,如被定在了原地。
沉默。
許久的沉默。
乾清宮內也是安靜的可怕。
壓抑的氣氛,陰沉如水,
壓著每一個人在場的人無法喘息。
王承恩的心裡卻是「咚咚」直跳,額頭上一層細汗,沖著劉太醫使眼色,心裡暗道:「完了,完了……陛下這身體是出問題了,而且是大問題。」
周皇后的臉色也是慘白,想上前去扶崇禎。
此時又有小黃門進來,「陛下,英國公的奏章。」
「給我吧!」王承恩接過來,輕輕的展開,放在崇禎的面前。
崇禎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奏章,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臣雖下愚,知其然也……」
大意是:臣聽說要樹木生長,一定要穩固它的根;想要泉水流得遠,一定要疏通它的源泉;想要國家安定,一定要厚積道德仁義。我雖然愚昧,但也知道,勛貴和大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前面都是場面話,最重要的是最後幾句話。
「臣願意捐銀二十萬兩,與大明共渡難關。」
崇禎看著這奏章,手指卻有些發抖,剛來了個六十萬,這又捐了二十萬?
為什麼?
如果說之前嘉定伯、田宏遇、王之心的錢還只是讓他又驚又喜的話,那現在這些源源不斷的奏章卻如鞭子一樣抽在了他的臉上。
又一個小黃門進來,「陛下,成國公的奏章。」
王承恩接過來,放開放在崇禎的面前。
前面的內容一眼掠過,直接看最後面的那幾句話。
「二十萬兩……」
……
「陛下,定國公的奏章。」
「二十萬兩。」
……
「陛下,武定侯徐錫登的奏章。「
「十萬兩。」
「泰寧侯陳延祚」
「十萬兩」
「陛下,陽武侯薛濂」
「十萬兩……」
崇禎看著,看著看到最後,整個人都處於顫抖之中,頭髮根根豎起,「他……他們都是商量好的嗎?」
王承恩回道:「陛下,這就是按照您說的,他們的奏章遞上來時,第一時間送進宮裡。」
崇禎問的沒錯,這些勛貴們確實是商量好的。
從魏國公徐弘基低頭的那一刻起,他們勛貴之內其實已經有了裂痕,再有後來崇禎讓王承恩帶著百官在他們府前殺人。
他們便知道這事情躲是躲不過去了。
既然躲不過去,那不如早點表態。
嘉定伯一個伯爵,只是一個右都督職位,十多年的時間便聚斂了百萬兩之巨。
何況他們這些老牌的國公、侯爵。
世襲罔替,在朝中根深蒂固,家中錢財、稀罕物件、房產、田產更是比嘉定伯豐厚不知道多少。
五萬兩,十萬兩,二十萬兩……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出點血,決計談不上傷筋動骨。
於是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國公除了魏國公之外,統一捐二十萬兩。
侯爵十萬兩。
伯爵五萬兩。
這算的都是在京的,沒有落魄的,不在京,在外戍守邊關的不算。
除魏國公外,四個國公,八十萬兩。
二十三個侯爵,有四個不在京,還剩十九個,累計一百九十萬兩。
三十九個伯爵,有九個不在京,三個落魄,也就是二十七個,累計一百三十五萬兩。
加上之前周奎、田宏遇、袁佑、魏國公的捐銀,王之心的家產。
達五百五十餘萬兩之巨。
「為什麼?為什麼?」崇禎看著這些奏章,情緒激憤,身形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苦澀,
痛楚,
羞憤難當……如濤濤巨潮湧向他。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大明亡於朕的手中?」
「因為朕的無能,造成大明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嗎?」
此刻的崇禎就像是被人死死的溺在水裡,痛苦的無法呼吸。
就在一刻鐘之前,他還信誓旦旦,直言朱常淦不過是一黃口小兒,信口雌黃之徒。
可現在,人家朱常淦一天時間就弄到了五百五十萬兩銀子。
而自己呢?
天天喊中興大明,天天喊中興大明,可大明錢一次比一次少,甚至組織不起來一支強大的軍隊,甚至連遼東前線關係到大明存亡的重地,也一直長期欠餉。
朝中百官也好,崇禎本人也好,都清楚的知道歸根結底,就是沒錢。
誰都知道,大明缺錢。
崇禎想盡了辦法,卻怎麼也弄不到錢,只能攤派到百姓的頭上,引得民變四起,農民起義不斷。
到了現在,崇禎其實是抱著一種,將錢糧攤派到百姓頭上,哪怕百姓死再多。
只要大明朝全部精銳僥倖速勝的想法,徹底解除努爾哈赤皇太極父子兩代長達近四十年的嚴重威脅。
崇禎眼眶通紅,臉色慘淡。
自己勵精圖治、聞雞而起,被朝中那麼多文官稱呼為「聖王」,自負無人能及。
可……朱常淦僅僅一天,就將他「聖王」的面具給扯了下來,踩在地上。
將他的道心擊穿。
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就像是繩索一樣,勒住他的脖子,他將所有的奏章推到了桌案下面,眼珠閃過野獸般的光芒,「朕……朕難道就真的不如他嗎?!」
「朕怎麼會不如他?」
「朕……朕……」他張著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說。
事實勝於雄辯!
……
良久,
王承恩看崇禎情緒漸漸穩定了,示意讓周皇后勸一下。
卻被崇禎喝道:「都滾出去,朕想靜一會兒。」
劉太醫嚇得連忙夾著藥箱,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跑。
「陛下……」周皇后還想說什麼,卻見崇禎看都不看她一樣。
「王承恩,你留下。」
反倒是走在周皇後面前的王承恩被叫住了。
「皇爺。」王承恩小心翼翼的上前將燈芯給挑了幾下。
崇禎閉著眼睛,老大一會兒,才睜開眼睛,豁然發現,夜幕早已落下,東邊幾顆明星乍現,隨著點點星光漸漸增多。
他看向王承恩,「還有什麼是你今天沒有講的?或者是朕白天同你講了,還沒有做的?」
王承恩想了想,搖頭,「沒了,不過皇爺讓臣帶著百官前往勛貴府邸的時候,說這只是第一步。」
「皇爺,您是不是想走這第二步了?」
「啊?第二步?朕……」崇禎張口結舌。
剛想說話,突然身形一震。
因為腦海之中那道機械的聲音再次出現了。
「朱常淦請求與你通話,請接聽」
崇禎連忙選擇了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