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世家大族算什麼東西!
「劉……劉備,先生真認為劉備,劉玄德是英雄?」
「騙你作甚?千真萬確!」
「呀,若非最近不便飲酒,否則定要同先生一醉方休!」
顏政看著激動的張三,不由警惕:「劉備是你什麼人,說他是英雄,你這般高興作甚?」
「他是…………」張三話到嘴邊,又想起大哥的叮囑,便打著哈哈道:「劉玄德昔日救徐州,仁義之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這等人為英雄,俺心服口服!」
顏政淡淡道:「我認定劉備是英雄,非是感念其仁義,而是比起其他人,他更像是芸芸眾生!」
「怎麼說?」
「因為這世間,終究是尋常出身的人居多。尋常人想要成就一點事業,何其艱難也!而劉備出身寒微,卻能不忘鴻鵠之志,難能可貴!更別說,他為人有底線和操守,在這亂世之中,能做到不屠城,約束軍紀,可見即便出身寒微,他卻不自甘墮落。正應了那句,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好!」張三激動的站了起來,「先生若能與劉玄德一見,必能引為知己!」
轉角處的劉備也深有此感,他默念著「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只覺得這句話,便是自己心境之寫照。
他正打算上前一見,卻聽這黃巾賊長嘆道:「可惜,可惜,劉備雖為英雄,卻也難以跳脫時局之局限,以及自身之局限!」
劉備一怔,反而冷靜下來,眼前這人可是黃巾賊,輕易不能與之有接觸。便又停下腳步,只是心中也篤定,此賊雖反叛朝廷,但確實有幾分才能。
「何為時局局限,自身局限?」
「時局局限,便是我方才所說,這天下之事,不過是土地一事而已。縱然劉備有青雲之志,又怎能明白和解決這個問題?至於其自身,哎,出身太低是一點,太過於猶豫和謹慎也是一點,最為重要的是,身為漢室宗親,他認識不到,真正正確的道路是那條。」
「先生可否細細說來?」張三鄭重起來。
顏政半躺著拍了拍肚子:「不急,去給我整點吃食來,上次我教你的燉肉法子,你家廚子領悟了沒?還有,我要的銅鍋,你弄好沒?」
「先生放心,這種事我都記在心上呢!」
「這就好,把銅鍋給我弄上來,碳的話一定得是木炭!肉一定要片好,得薄到能夠透光!還有小料,知道咱們大漢窮,鹽,酒,什麼蔥姜蒜、茱萸啥的弄來就行!」
「得嘞!」張三立馬吩咐牢頭下去辦。
「行,待會邊吃邊聊,你仕女圖拿過來,我再品鑒一下!」
「先生且看!」
「你這畫工有點門路,但人物塑造確實不行,不傳真,衣服也畫的太多了!既然是畫嘛,不妨多露一些,什麼腿啊,胸啊,弄的半露不露,這才叫藝術嘛!」
張三聽聞苦笑:「不瞞先生,這畫的……是我的賤內!」
「你妻子?」顏政怔了怔,輕描淡寫道:「挺好的,不過泰西畫法中,酷愛展示女子酮體美,你可以去物色幾個民間女子,來操練一下畫技!」
「以後定照辦!」
拐角處的劉備正聽到關鍵之處,心裡頭正在激動。聽到這黃巾賊又談論起仕女圖,不由苦笑起來。
他示意關羽搬來凳子,就在這拐角處坐了下來,來往的獄卒想要行禮,也被他眼神示意打斷。
牢房中的二人正在討論仕女圖藝術,劉備撫摸著鬍鬚,心裡頭卻反覆在想著方才的話。
這黃巾賊的寥寥數語,已然證明此人才華非凡。便是尋常讀書人,也難以說出「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這等至理名言。
短短十來個字,卻道盡的是一種態度,讓劉備感同身受。
只是聽到這黃巾賊談什麼時局局限,個人局限,又有些讓劉備不滿,區區一反賊而已,豈能對自己評頭論足?
不多時,銅鍋、木炭、食材之類的物什都被弄了上來。
討論仕女藝術的黃巾賊,也轉而談論起吃食來。
「哈哈哈,三兒,這銅鍋、銅鍋,妙用就在一個涮字上!顧名思義,涮就是把食材涮一涮再吃!而這涮鍋要好吃,其一得上等的山泉水最佳!
其二這食材,你看看,羊肉必須得片的薄,不然涮不熟!還有,這作料麻煩,這涮著吃,芝麻醬、韭花醬、辣椒油、香菜、豆腐乳、糖蒜,那是一個不能少!當然,咱大漢眼下埋汰了些,我也就不講究!」
「先生這還不講究啊!」
張三目不轉睛的看著顏政鼓搗銅鍋,不多時就讓銅鍋裡頭的木炭燒的旺旺的,而銅鍋里的水也很快翻騰起來。
「原來如此,難怪這銅鍋形狀如此特異,不成想竟是中間放碳!」張三由衷感慨。
顏政下了盤鮮切的羊肉,自得道:「你可別小看了這玩意,幾千年後,這玩意依舊會有人使!只要老百姓喜歡,這玩意就失傳不了!」
「嗯,這我信!這確實是個好東西!」
顏政撈了撈道:「所以呀,什麼王侯將相都不過是區區百年,到時候在百姓眼中,怕是還不如這銅鍋呢!」
「可百年卻是十分久遠了,百年之後的事,咱們也管不著!」
「這便是我方才想說的時勢的局限!」顏政緩緩撈起肉片:「短短一百年的時間,能做的事情太少,便是劉玄德再有能耐,他能把世家大族、地方豪強都給收拾了嗎?」
「收拾?」張三怔了怔道:「為何要收拾地方豪強、世家大族?」
「伱看,這就是時局局限在你身上的體現!大漢之弱,非在黃巾賊亂,更不是幾個奸臣。大漢之弱,在於朝廷難以挾制地方,朝廷難以再約束世家大族。這些世家大族,明明是禍亂源頭,卻一個個光明正大,一個個理所當然,彷彿他們生下來,便應該擁有這一切!」
「先生,我還是不明白,世家大族分明是地方和朝廷依靠,保境安民之所在呀!」
顏政憤憤道:「群雄並起,是哪門子的保境安民?」
「群雄並起,那是當今天子被奸人所持!」
「三兒,你還不明白嘛!世家大族在地方的權利越大,朝廷就越弱!群雄並起是必然出現的時局,從世家存在的第一天起,這種局面便無可避免!」
顏政吃著香噴噴的肉片,含糊道:「簡單說來,世家大族大量侵佔土地,大量將百姓變成自家農奴,使得朝廷難以收上賦稅,久而久之,地方強橫而朝廷衰弱,那即便沒有黃巾之亂,怕是也會來上一場世家之亂!
所以天下事,禍出世家,根子在土地兼并。若真要保境安民,便要讓世家大族吐出土地,讓百姓重新擁有土地。想做到這一條,劉玄德怕是即便是想做,也不知道該如何做!」
顏政說完一笑,淡然的繼續涮著羊肉。
張三有些聽明白了,可卻依舊覺得,世家大族乃是人中精英,同朝廷和百姓豈能是這般對立。
拐角處的劉備眯著眼睛,心中卻如銅鍋里的水一般在翻騰。
他隱隱覺得,這個黃巾賊說的十分對!單單是朝廷沒賦稅這一事,就毫無辦法解決。
假如真要匡扶漢室,總避不開錢糧一事,當今時局如此,又豈能輕易讓這些世家大族割肉?
「三兒,你若是覺得不對,便說明這群世家大族做的很徹底,或者說咱們大漢特色便是如此,幾百年都是世家大族同朝廷捆綁,官吏儘是出自世家,早已讓天下人,對世族有了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和懼怕!可在我眼裡,世族不過是一群蠹蟲而已!」
張三嘆了口氣:「縱然世族有錯,但大漢三百餘年來,世家大族也出過不少忠臣、直臣、能臣!」
「那又如何?」顏政幽幽的撈著肉片道:「他們祖宗再有出息,可他們的子孫正在挖空大漢!在我眼裡,救世族不等於救大漢,救百姓才是救大漢!世族不值一提的原因,便是當今一切,論到根本,皆是由百姓勞作而來,世族站在朝廷和百姓之間,不過是欺下瞞上之輩而已,換言之,沒有世族,這大漢的家也一樣當,日子也一樣過!」
「不可能!絕不可能!沒有世族,誰來替大漢治理天下?」
顏政舉著筷子道:「三兒,難不成你以為百姓中,就沒有會治國理政之人?在我看來,劉玄德雖是寒門,但與百姓無異吧?他家境貧寒到不如土財主,可劉玄德卻定是個能治理國政之人!」
張三無奈,他心中確實尊崇世族,可又覺得顏政這番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思來想去不好反駁,又見顏政吃的正爽,便道:「先生,俺也要吃肉!」
顏政淡淡一笑,給他撈了一碗肉,沾滿作料。
張三接過三下五除二就扒拉進嘴裡,旋即瞪大眼睛,帶著無比驚奇的眼神含糊道:「此……此法甚妙,確……確實好吃!」
「好吃吧!三兒我告訴你,我吃過的世間美食,那要是寫出來,足矣堆滿這間牢房!」
「確實好吃,好吃!先生,給我再來一碗!」
「別急,別急,多的是……」
兩人又探討起美食。
拐角處的劉備不由失笑,覺得這黃巾賊和三弟,都是一副直率性子。
不過方才這黃巾賊說的世族、朝廷與百姓的關係,卻讓他在心中琢磨起來。
他也意識到,這天下不能沒有百姓,不能沒有朝廷,卻似乎真的可以沒有世族。
只是就如張飛方才發問的那般,沒有了世族,誰來領兵作戰,誰來替朝廷治理一方。
顏政方才說百姓中有人才,這話有道理,卻有些牽強。百姓中便是有人才,又如何能找出他們來,舉孝廉?
他耐心的等著兩人探討完美食,話題又回到正事上。
「先生,你講時局局限,這確實有幾分道理。那你方才說劉玄德自身的局限,這又怎講?」
「很簡單!劉玄德是英雄不假,可英雄也需要機遇,而什麼是機遇?可遇不可求的才是機遇!能否抓住機遇,便是能夠成事的關鍵!」
顏政一本正經道:「而劉備之生平,我素有所知。其世居涿縣樓桑村,聽說自家屋後有一如蓋的大桑樹!可那桑樹長的再好,劉備也是家徒四壁。若非同宗資助,連拜師盧植,結交其他豪傑的機會都沒有,這便已經輸了一籌!其出身局限,在咱們大漢特色的規則下,這局限尤為要命!
其二,由於出身貧寒,劉備雖然抱有大志,卻不能行霸道,只能行王道,當然這裡頭有他人品貴重的因素在裡頭,卻註定其與世族相處,必然缺乏底氣。劉備怕是不敢壓制世族,在世族力量強大的地方必定無立足之地。去了其他地方,也頂多是拉一派制衡一派,而若不敢同世族決裂,又何來匡扶漢室之說?
至於其三嘛,說來也怪不得劉備!這一路走來,劉備已經抓住幾次機遇,例如剿滅黃巾賊,再比如這徐州。都算是抓住機遇,可劉備太猶豫、太謹慎、也太厚道了!呂布來投,明知呂布乃是狼子野心,卻還是想著可以讓呂布頂在徐州之前,充當與曹操的緩衝!這便是太過謹慎、猶豫和厚道,寧可噁心、損傷了自己的利益,也要枉做好人!
這般心思,也讓劉備做不到果斷放棄!有句話說的好,放棄不該放棄的是懦弱,放棄該放棄的乃是智慧!就好比徐州,這等四戰之地,強大世族勢力的交錯地帶,是劉備守得住的嗎?別說有呂布,便是沒呂布,劉備也守不住!假如劉備果斷,就該直接放棄北方、中原,直接去其他地方謀求地盤!」
張三聽得發愣,卻還是反駁道:「可徐州乃是富庶之地,豈有放棄之理?」
顏政拍板道:「再富庶,也不是眼下劉備能承擔的起的,徐州既然守不住,又何必在此白白耗費歲月?我知劉備的心思,不到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其決不會放棄,這是好事,卻也是最大的壞事!
若是等到真的在北方待不下去了,才跑去他處,屆時北方早已經出現一個統一的大世族力量,豈不是更難成事?」
張三沉默了,其中確有幾分道理,但卻又說不準。眼下中原富庶,離了此地又該去哪裡?
拐角處的劉備靠在牆上,臉上十分平靜。陪同的關羽也十分平靜,只是眼神中藏著的一絲酸楚。
張飛不懂得劉備的內心,關羽卻十分懂得,他明白這個黃巾賊方才所言,句句都戳中了劉備痛點。
劉備緩緩嘆了口氣,閉上眼想著這一番話。
出身不如人家,導致機遇更少,也更難抓住機遇。這也變相讓他不得不謹慎,至於枉做好人?
算是吧!但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行事本就該光明磊落。
而放棄該放棄的,難道……真該放棄小沛,真該另尋他處?
「額……哎,三兒!」牢房裡的黃巾賊打著飽嗝又開口了,「這些說了你不懂也就不懂!其實這世間事,很多時候往往只在於幾次選擇、幾次機遇。劉備在這世族林立的中原,是混不下去的!你若是本地大族,當早些圖謀,免得到時候曹操取徐州,你舉家受牽連!」
「曹操取徐州?」
「嗯,依我看曹操很快便會來取徐州!你我頗為投緣,又吃了你這麼多東西,我就多提醒你一句。眼下去投曹操,保你今後舉家都平安無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