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孽緣……真是妙不可言
劉協薅著自己的頭髮,眼睛赤紅,他已經枯坐一個多時辰了,發現困難遠比想象的多得多。
王允那幫人,三年都沒有搞定的事情,朕要在十七天內搞定!
劉協讓侍女打來一盆冰水,把頭扎了進去,屏息靜氣,強迫自己從這紛雜混亂的思緒中冷靜下來。
根據兩世的記憶,劉協在腦海里復盤著董卓遷都的全部過程,與十一路諸侯的交戰,之後又如何死於呂布的背刺,以及李傕、郭氾反攻長安的所有細節。
在冰冷的水中,劉協睜開雙眼,看著自己從嘴中吐出的細密氣泡,麵皮感受這冰冷的感覺,從臉蔓延到全身,如墜冰窖,而自己的胸口卻憋得像火燒一般,這是他上一世強迫自己排空雜念常用的方法。
即將窒息得快要死的時候,劉協才猛地抬起頭來,貪婪地喘著粗氣,感覺大腦從未如此清醒過。
「不置之死地又怎能後生!」
上一世曾復盤為何四世三公的袁紹會輸給曹操,究其原因就是袁紹遇大事而惜身,反觀曹操則是敢於孤注一擲,豪賭未來。
朕又怎能惜身!
當傀儡那一世,已經夠噁心的,再來一次?
朕寧可去死!
敢於賭上生死的時候,劉協發現路變多了,也變寬了。
朕連死都不怕,還能怕個什麼!
欲殺死董卓,瓦解西涼軍,需要……
一遍遍的推演,一遍遍地推敲。
他只感到自己就像後世看過的《復仇者聯盟3》中的奇異博士,試圖預測他和其他超級英雄有多少機會擊敗滅霸。然後他窮盡自己的能力,瞥見所有可能的未來,並說在14,000,605種可能性中,只有一種方式可以擊敗滅霸。
不知不覺,劉協感到自己進入了同樣的狀態。
兩世龐雜的各種信息匯聚,讓他穿梭於現在與未來,尋找著唯一可以殺死董卓的路徑。
彷彿自己在自編自導一部電影。
其中有失敗,就NG重來,走另外一條線。
他與呂布的一次次周旋,如何讓臣子願意聽一個九歲孩子的話,如何團結足夠多的力量,如何對待董卓、楊彪、王允、賈詡……
每個人身上都閃爍著一個個標籤,是忠是奸有何能力,在未來十七日的爭鬥中,將扮演何種角色。
最終,影片拍攝完成,一個個鏡頭,一個個場景推過去,到了最後環節。
「不!吾兒奉先何在?」董卓不甘的嘶吼,話音未落就被一刀砍下了頭顱,巨大的身體轟然倒下,鮮血噴了劉協滿臉滿身,他能清晰地聞到血腥味,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液,沾滿人血的小臉上,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咧著嘴沖著鏡頭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劉協喘著粗氣,回到了現實。
眼神透著疲憊,卻是滿臉的振奮和心有餘悸。
「只有一條路能走通,且只有一次機會。」
於是乎,劉協從書架上,翻找出歐陽生版的《尚書》竹簡,一邊查閱,一邊忍著腦殼痛在絹帛上寫著什麼。
寫好后,蓋上自己的私印,並裝入小竹筒中,再封上火漆。
等全部弄完,劉協看了一眼殿外,不知不覺,天色早就漆黑如墨。
精神嚴重透支,大腦像裂開一樣,衣服都沒換,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到床榻之上,眼睛一閉,就摔在軟榻之上,睡得昏天黑地。
…………
次日,二月初一,卯時。
呂布從昨天起到現在,一直心緒不寧。
他看著崇德殿的朝臣越來越多。
便主動向董卓請纓,說要在上朝之前,再恐嚇一下天子,令其就範,好好配合相國。
董卓笑盈盈誇讚呂布真是為父分憂。
呂布聞此言,面色有些窘,行禮后便快步前往寢宮去迎天子。
來到玉堂殿,見少年天子睡眼惺忪,正在侍女地服侍下穿戴整齊。
呂布搶先一步,躬身行禮道:「微臣拜見陛下。」
然後給劉協身邊侍女一個眼色,侍女們紛紛退下。
呂布靠了過來,彎著腰,壓低聲音問道:「陛下,那事兒您是如何得知的?」
劉協淡淡地道:「呂侯,你答應了?」
呂布眼神閃躲,隨即點了點頭。
劉協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容,從袍袖中拿出那個準備好的小竹筒,上面封著火漆,遞給了呂布。
呂布大喜,拿到竹筒后,立馬收了起來。
「陛下,您說……若微臣將密詔交予相國……他會如何?」呂布的語氣有些洋洋得意。
劉協冷哼道:「呵,呂侯大才。」
呂布並沒從小皇帝臉上看到他預想的惶恐,稍稍有些失落,語氣放軟:「陛下,只要您不跟相國說微臣的事,微臣自然不會提及此事。」
「呂侯,你是不是認為朕人小好騙?」
呂布一副大人逗弄小孩子的表情,拱手道:「微臣不敢。陛下天資聰慧,雖然年紀尚小,但是絕非吾等粗鄙武人可以相比的。」
言語中卻是難掩的笑意,那意思就是再聰明的小孩,還是小孩,跟吾斗?小皇帝,你還是不懂人心險惡啊。
劉協不再多說什麼,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跟看個傻子似得看著呂布,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直接坐到御輦之上,前往崇德殿。
呂布只是將天子這幅表情視為故弄玄虛而已,心情跟著清爽起來,猛地想起此來的由頭,趕緊裝模作樣厲聲道:「陛下,忤逆了相國之意,想想弘農王的下場。」
劉協懶得再跟呂布廢話。
對待呂布這種人,很簡單,四個字:威逼利誘。
多說無益,看朕待會兒怎麼整你。
又想到剛剛被鴆殺的弘農王劉辯,劉協上上世還會有物傷其類的感傷,這一世,心智異常成熟的他早就看淡了這一切,劉辯不死,董卓尚有選擇,劉辯已死,董卓反而拿自己沒轍。
那一世的相處下來,雖然活在董卓的淫威之下,但也算對他很了解,尤其再結合後世人對他的剖析,可謂是對其了解之深,勝過董卓本人。
未遷往長安之前,董卓還是想據霸道而求王道的。但到了長安,后又雒陽兵敗,徹底失去對關東的掌控,董卓才回歸軍事獨裁,變得殘暴嗜殺,無所顧忌,砍了袁隗一家就是他那時的最佳心理寫照。
殺了朕?董卓這個階段不會,他還存有求王道的僥倖。
而自己正是要利用這些微妙的心理變化,為自己阻止遷都,反殺董卓,掌握實權創造機會。
步入大殿,滿朝公卿躬身奉迎天子。
劉協透過垂旒的玉珠看到了董卓身穿布履,腰佩長劍,立於大殿之上,正敷衍著向自己拱手行禮。
與後世的影視作品不同,董卓並不是魯莽無腦,滋滋冒油的肥豬,實則是陰狠狡猾,虎背熊腰的頭狼,矗立在那裡,如同一座小山。
相比之下的劉協,則顯得幼小無助,有種蚍蜉撼樹的既視感。
劉協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上上世意識裡面僅存的膽怯驅趕出去。
董卓,咱倆跨越一生一世再次交手,這孽緣……真是妙不可言。
隨即昂首挺胸,步伐沉穩走到自己的御案,拱手向董卓還禮。
「董相國,辛苦。」聲音雖然稚嫩,但是氣勢卻一點不怯弱。
之前,劉協從未對董卓如此有禮過,這倒讓董卓頗為意外,他瞥見矗立在大殿右側的呂布,見他一臉輕鬆自在,隨即瞭然,拱手應承道:「老臣惶恐……」
劉協微微頷首,袍袖一擺,神態自若跽坐於大殿之上,眼神灼灼看向殿下群臣,看著一張張模糊又熟系的面孔,上上世的一幕幕一樁樁歷歷在目,內心五味雜陳。
一場大戲即將開場!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面對天子格外灼熱的目光,群臣們彼此互視,只感到今日的少年天子與以往截然不同,多了一分從容,多了一分沉著,卻獨獨少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
眾臣再次向天子行稽首之禮后,便心懷忐忑地看向董卓。
董卓俯視下方的眾人,群臣的惶惶不安一覽無餘,頗為得意,等了片刻之後才緩緩張口。
「漢東都雒陽二百餘年,氣數已衰。吾觀旺氣實在長安,欲奉駕西遷,汝等各宜促裝。」
聲音威嚴霸氣,殺意凜然,不容半點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