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親家
田家一家子喬遷新居了。
這一個來月,他們一直跟著當兵的那些小夥子蓋房子,雖然每天都勤勞幹活兒,但其實啊,心裡還是糊裡糊塗的,真是不怎麼敢相信天底下真是有這個好事兒。
畢竟,總歸沒聽過天上掉餡餅啊。
即便是這切切實實的住進了新房,一家子還彷彿踩著棉花,飄飄忽忽的。不過就算這樣,也不耽誤他們一趟一趟領物資。人可以恍惚,東西不能不要啊!
田老頭兒經歷了三個朝代了,他十來歲的時候就遇到了改朝換代的逃荒。五十來歲又經歷了一次。算起來,這可是他經歷的第三個「朝廷」,啊不對,現在可不叫這個了。
現在連皇帝都沒有了。
他經歷了三回,第一回遇到這麼好的事兒,老頭兒都怕一個高興,給自己樂得噶過去。他可得撐住了,不然就這一家子憨貨那哪兒成啊!
田老頭兒吩咐:「老大,老二你倆領著幾個小子給糧食都搬到倉庫里。老伴兒,你領著女眷給家裡從裡到外收拾一下,我去村委會看看,瞅瞅那邊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事兒。」
「好嘞。」
老老少少的應了聲兒,沒一個想偷懶的,都麻溜兒的,乾的熱火朝天。
田老頭兒背著手出門,一路大步流星的奔著村委會,這邊還有人沒有領完物資呢,不過大部分人都領完了,人也少了,田老頭兒主動說:「同志,我過來看看有啥需要我幫忙的不?」
他可是當過村長的,大小是個小官,多少還是有心思在這邊謀個活計的。
「我原本就是田家村村長,對大家都比較熟悉,村裡的事兒也知道不少,我尋思有我能幫得上的,你們叫上我,也多個人出力。」
田老頭兒說話的時候背脊挺直,努力讓人看出自己的精氣神兒,他雖然年紀不小,但是還是能頂事兒的。
古同志笑著說:「那敢情兒好,既然大叔你過來了,就進來坐。正好我有事兒跟你談一談。」
田老頭兒一看有門兒,立刻笑出了一臉褶子,哎了一聲,跟著古同志進了門。最後一個排隊領糧食的老太太看了,轉頭小聲的唾了一口,說:「這個老畢登兒,真能上杆子見縫插針,心眼賊多。「
老太太抿抿嘴,扛了糧食出門。
老太太扛著糧食回家,走到家門口,正好瞅見對門出來,她陰陽怪氣的說:「哎呦,宋婆子,你兒子在縣衙可是做過小吏的,這會兒沒在村委會謀個活計?我可都看見了,你那親家公可是一早兒就趕過去了。這可是自家女婿,都沒給你們提點提點?沒把你們家當回事兒啊!」
她十分赤裸裸的挑撥離間,宋婆子不是旁人,她兒子叫宋學禮,也就是田家大丫頭田青棗的男人。宋家與田老頭兒他們家是親家,不過卻不是田家村的人。雖說一起逃荒也有一年了。
但是宋婆子倒是並沒有完全融入田家村。
畢竟啊,她家可是鎮里來的,她男人可是個秀才,雖說兒子才五歲的時候男人就過世了。她一個人給兒子拉扯大的,但是她自詡書香門第,是看不上這些鄉下泥腿子的。
彩雲丫頭跟誰學的呢,正是她奶。
別看她沒有當面說什麼不好聽的,但是做派總是表現的清清楚楚,誰也不傻,自然看得出。
人和人相處就這樣,你看不上我的時候,通常我也看不上你。特別是同類人,像是這個開口的婆子孫阿婆就是了,她也是年輕的時候男人去了守了寡,不過她可沒有守寡把孩子帶大,反倒是二嫁了。
正因此,宋婆子頗為看不上二嫁的孫阿婆,覺得她不如自己貞烈。孫阿婆則是覺得宋婆子裝模作樣腦子有病才死守著吃苦,她們兩個最不對付,偏是這次分房抓鬮,又住了對門。
彼此太不滿意了。
宋婆子二嫁的男人也姓田,叫田老實,雖然人叫田老實,但是性格可不老實,人很圓滑,在村裡也是說的上話的老頭兒之一。他跟田老頭兒田遠山是同齡人,年輕時候就爭奪村長的位置,老了也互相攀比,因此兩家時常有些小摩擦。
要說為啥宋婆子看到田遠山去村委會不高興,也是因為這個了。
她也不著急進門,站在家門口繼續挑撥:「這往後啊,你家可要跟我們一樣種地了,就不知道你家小子干不幹得來,這也沒幹過農活兒啊。哎呀,你說你那親家這麼大歲數了,咋還跟女婿一個年輕人爭呢?」
她得意洋洋的看著宋婆子,笑得很是張揚,恨不能宋婆子立刻跟親家鬧掰,讓她看個大熱鬧。
宋婆子臉色難看,她自詡自家跟這些人不同,就算是一同逃荒又怎麼樣,她男人可是秀才,再說,如果不是她兒子幫著在縣衙周旋多糊弄了幾天,田家村哪裡能有時間逃?
真是個不知感恩的。
她板著一張臉,聲音很是剛硬:「我兒那是做過縣衙小吏的,實實在在能做事情的人。只要有能耐,不愁沒人看見。便是沒有適合他的位置,我兒這麼能幹,做事情從來都是一等一,即便種田也不在話下。再說了,若不是我兒幫襯,田家村可沒那個時間提前跑。想來那知道感恩的也不會看著我兒這個恩人吃虧,至於那些小心眼兒愛算計又見不得別人家好的,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罷了。」
宋婆子臉色變了:「你說誰狼心狗肺白眼狼?」
眼看兩個老太太就要吵起來,宋學禮很快的從屋裡出來,他帶著笑,頗為和氣,一出來就開了口:「娘,您在還在外面嘮上了?您不在家主持著,棗兒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他和和氣氣的又跟孫阿婆閑話家常兒,說:「嬸子,您咋一個人背著這麼多東西?來,我給您搭把手兒,您家我兄弟呢?」
孫阿婆聽到宋學禮提起自家兒子,臉色有點不好看,隨即繃緊了嘴角不高興,說:「用不著你獻殷勤多管閑事兒。」
說完,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回家。
宋婆子不高興,怒火中燒:「你看她,你看看她這人,你好心好意要幫她,她這是什麼態度,她算是個什麼東西……」
宋學禮趕緊攔住老娘,說:「娘,沒事兒,真沒事兒,咱回家,家裡且有的忙了。鄰里鄰居的,沒啥矛盾,別生氣,走走,回家。您可得好好看看,不少好東西還得您規整呢。」
他推著老娘進門,關上了大門,只是一關門,和氣的笑容倒是斂了斂,隨即壓低聲音叮囑:「娘,以後沒事兒別總是說我對田家村有恩情,我不過就是糊弄一下縣衙,算不得什麼大恩。再說……」
他停頓一下,說:「既然是恩情總歸要在關鍵時候用,總是掛在嘴上,就不值錢了。」
宋婆子不服氣,她冷哼:「我不提醒他們,他們還能知道你的恩情?真是一群白眼狼。如今穩定了,就不把咱的功勞當回事兒了?哪裡能這麼欺負人。還有你那老丈人,就顧著自己,他……」
宋學禮:「娘,您看您,說這個幹啥!我老丈人原來就是村長,如果真是能去村委會工作也是合適的。我就算是在縣衙工作過,也認識幾個字兒,可是到底在田家村沒有威望的。」
他含笑哄著老太太,說:「我岳父能過得好,那也是好事兒啊。棗兒都不用擔心娘家了,我也放心不少。您啊,就別總是惱火了。可不能中了那孫阿婆的計,您還不知道她?她就盼著別人家過的不好,自己看個樂呵呢。走走走,看看棗兒都整理的咋樣了。棗兒,你幫著勸勸娘。」
田青棗趕緊擦了擦手出門,婆婆音量不低,她都聽見了,不過她就知道自己男人是個好的。
「娘,您來,您看這被子,這花色真真兒是見多沒有見過,真是好東西啊……」
宋婆子矜持的說:「這花色是牡丹,這是牡丹花,我原在大戶人家做丫頭的時候見過,你們村裡長大沒見過也不奇怪。這牡丹可不是一般的花,那是皇后才能用得,真好啊……」
雖說原本還有些火氣,但是看到好東西,老太太就忍不住摸著不撒手,看的滿心滿眼,眼珠子都要黏上去了……
宋學禮眼見他娘不提那些有的沒的了,說:「娘,家裡你們操持著,我去岳父家看看,咱家地方小,操持的過來。他家地方大一些,不知道忙不忙的過來,我過去多少也能幫幫忙。」
宋婆子硬邦邦的:「就你好心,他家那麼多爺們呢。」
宋學禮好脾氣的笑,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我過去也是應該的。媳婦兒,家裡你多操持點,辛苦你了。」
田青棗柔聲:「你去吧,家裡有我呢。」
她男人可是個好的,田青棗眉眼都是笑意,夫妻兩個互相對視一笑,多了幾分柔情。
這個樣子倒是讓宋婆子有幾分不滿了,她就不怎麼待見兒子兒媳這個膩歪的樣兒,她哼了一聲,瓮聲瓮氣的指使:「還不趕緊收拾,等什麼呢!」
田青棗:「哎,知道了娘。」
宋學禮笑著沖媳婦兒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不過倒是沒有說的更多,直接出了門。他剛出門就看到對門的田老實急匆匆的出門,也奔著村委會去了,想也知道他也想給自己在村裡謀個位置。
其實吧,宋學禮也一樣想的,但是他這人有幾分精明,曉得對田家村人來說,自己到底是個外人,即便是有些「恩情」,又一起逃荒過,恐也是不能服眾的。
與其爭了搶不到,不如不爭搶,免得鬧出矛盾。
畢竟他家多少還算是外人的。
既然如此,他倒是寧願岳丈拿些好處,作為女婿他家也多少能沾光。他一路來到田家,兩家子家裡隔了好幾戶,但是村裡本來就不大,那就更談不上遠了。
這也不用多少功夫,他就來了田家,田家大門倒是大敞大開的,他進了院子,就看田家大房的小丫頭田甜風風火火的正要往外跑,他心裡搖搖頭,覺得這丫頭太野了。
不過嘴上倒是笑著說:「甜丫頭幹啥去?」
田甜急得很:「姑丈,我要去找關大夫。」
說話的功夫沒有停頓,一溜煙兒人都跑出去了。
宋學禮追問:「找關大夫?咋了?」
田甜遠遠的高聲:「奶讓蛇咬了!」
宋學禮一聽,趕緊進門,就看丈母娘陳蘭花坐在板凳上哎呦著,身邊幾個兒子兒媳婦兒小輩兒的都圍著:「娘,你咋了?讓蛇咬了?我看看要不要緊。」
陳蘭花:「甜丫頭叫大夫去了,哎呦,你說我這倒霉催的……」
大傢伙兒也都不是大夫,若是尋常傷口包一包,這讓蛇咬了倒是不敢動,宋學禮:「我背你去村委會那邊找大夫吧。」
陳蘭花堅決不動,搖頭:「甜丫頭去了,我不能動,一旦咬我的是七步蛇呢,我走七步不是就嘎嘣了?」
她可不是那麼大意的人!
雖然被蛇咬了,但是她可是有成算的。
田青松田青柏紛紛點頭,覺得他家老娘果真姜還是老的辣!
宋學禮:「……………………………………………………」
他深吸一口氣,說:「其實不是……」
還沒說完,就看田甜已經拉著小關大夫過來了,她的動作倒是快,小關大夫是個年輕的女同志,就是第一天過來給他們做身體檢查的時候,給了田甜衛生紙那個姑娘。
田甜:「奶,我們回來啦!」
她跑得快,一頭汗珠兒,小關大夫趕緊背著藥箱上前,「讓一讓,我看看!」
她很快的蹲下來,就見腳踝的位置有小小的傷口,她檢查了一下,覺得應該沒有毒,又問:「咬你的蛇呢?跑了嗎?」
「沒,被打死了。」
田青松指了指丟在一邊兒的蛇,說:「俺們以前也沒見過這種蛇,不曉得有沒有毒,小關大夫你看看吧。你認識嗎?」
小關大夫上前找了一根木棍扒拉一下,看到蛇的樣子,鬆了一口氣,說:「沒事兒,沒有毒,這蛇是無毒的。」
她簡單的處理了一下,隨即說:「現在雖說九月份了,但是蛇蟲鼠蟻也是不少的,我倒是大意了,忘記了蛇這回事兒,你們等一會兒來村委會這裡領一些雄黃粉,拿回來屋前屋後到處撒一撒。」
「好。」
聽說沒毒,陳蘭花又隆興起來,高興的說:「哎呦,這還能喝個蛇羹湯了。」
小關大夫瞅了一眼,說:「最好不要吃這種東西,還是很髒的,你們逃荒的時間這麼長,身體缺乏營養,而且本身底子也比較虛弱,看著沒事兒,但是內里也是需要養一養的,這種野味兒還是少吃為好。畢竟身體健康最重要嘛。」
陳蘭花:「啊這……」
田青松:「娘,咱得聽大夫的。」
陳蘭花心裡那個捨不得啊,但是看著大夫的表情,也擔心自己的小命兒,依依不捨的說:「那、那、那丟了?」
咕咚。
吞咽口水的聲音。
她堅強的轉頭,只覺得心情更加沉重,說:「快,趁著我還沒反悔,丟了!」
「好嘞!」
田甜倒是個大膽的女娃兒,直接找了樹枝就給叉出去了。
小關大夫看著這一齣兒,帶著笑隨口問:「您這是咋讓蛇咬的啊?」
陳蘭花瞬間更加尷尬:「啊這……」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小關大夫這姑娘,不是很有眼力見兒啊!
田甜倒是嘴快,嚷嚷:「我奶看見蛇就想抓來吃了,結果沒打過蛇,讓蛇咬了。」
陳蘭花瞪眼睛:「就你長嘴了!我看你外號才叫大嘴。」
田甜無辜的挑挑眉,叉著蛇蹦蹦跳跳的跑出去,小臉兒笑眯眯的,過好日子呀,挨罵也沒關係,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