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漏網之魚
「我在想,平城到底不是京畿了,隨陛下遷走的部族心思亂了,留下的也亂,那些駐守陰山北鎮之軍的心會更亂,元刺史有雷霆手段,但願他能把平城恢復到以前的安寧。你還小,以後會逐漸懂的。」尉駰一笑,關切地問:「今天看見這種場面,害怕么?」
她搖頭:「不怕。」
「開學后,你的同門可能會議論此事,你多聽,少說。」
「嗯。阿父放心,我明白。」尉窈仰慕的望著父親,重生后她越發覺得阿父見地深遠,能透過州府對秉芳事件的慎重,分析到南北各部落勢力的分裂。
初四。
大小學館的學童們都穿上新衣,背著新書箱入學,尉窈也一樣。她不再披髮辮,改為雙鬟髻,更顯清靈秀氣,引得好幾個別舍弟子跟過來打聽她。
曲融一進門便抱怨:「窈同門倒是享受安靜,沒看到別院弟子堵在院外么?害我差點以為走錯地方了。」
不待尉窈反應,才邁進學舍的陌生學童發出一聲鵝叫,轉身朝外跑。
此童是真走錯了。哄堂大笑中,曲融愈加煩躁,原因是他長姊懷孕了,阿父就變本加厲叮囑他趕緊結交茂公子。哼,趕緊結交?年前在牧場還看不明白么,尉茂根本沒把他當同門!
接近卯時半時,尉茂和尉景來了。前者頭戴平巾幘,小冠的雅緻中和了他相貌自帶的陰狠。走過尉窈的時候,尉茂故意大袖揮動,在她的發鬟上輕拂,他又借著挪書案,探到她身側說句:「祝窈同門新年安康,往來無災。」
尉窈這側的鬢頰碎發都讓他吹飄了,她怒著眼神回句新年祝語,把欠的筆記給他。尉茂得意而笑,將書案往回撤了撤,坐好。
段夫子至。短短年假,他臉上的斑更多,皺紋更深,講話也比從前費力:「為鞏固之前所學,先考試再講詩。」
一學童驚叫:「年前沒跟我們說要考試。」
段夫子聲色俱厲:「考試還需先徵詢你等同意么?不想考、不敢考的就出去!」訓完,他用手帕捂嘴,嗓子破了般勁咳一聲。
尉窈心頭悲傷,知道段夫子開始咳血了,這位老者自知命不久,才不再忌諱眾顯貴子弟,想在最後的光陰里竭盡心力,為好嚴師之職。
考試題為:從所學的國風四部分里各默寫兩首詩,包含詩序。
尉景舉手:「夫子,我紙沒帶夠怎麼辦?」
「回家拿?」段夫子反問。
幸災樂禍的幾聲笑隨之而起,段夫子敲戒尺警告:「速速書寫,再出動靜的都出去站著!」
如此簡單的試題,只有尉窈、尉茂能寫全。尉蓁和另個叫尉菩提的學童也還好,除了畫圈替字,其餘內容都對。
剩下的學童就一片潦草了。
段夫子早有預料,沒生氣,課中休息前他宣布兩件事,又激起多數學童的哀嚎。
頭件事是沒考好的學童下午加課,把今天考的誦會、全默寫出才能回家,每首詩的替字畫圈不能超過半數。
第二件事是十一日的休沐改為正月的聯考日,成績則在正月十四通告。
武繼拍打額頭:「完了完了,元宵節沒法過了。」
尉菩提:「我替你出個主意,那天你去找景同門,賴在他家過節。」
武繼大讚:「不錯啊!好主意。」
尉景憤然:「還能順便瞧我挨揍是吧?」
尉窈被他們的話逗樂,忽然發現尉蓁趴在書案上唉聲嘆氣,難道生病了?她想過去詢問,被尉茂從後頭蹬動坐墊。
她往後挪挪,尉茂傾著身告知:「蓁同門的姑母和穆家一郎君好,可是到議親時候了,穆家卻向盧家提的親。」
盧家指的當然是四清望之一的范陽盧氏。
尉窈點下頭。
尉茂進一步解釋:「洛陽那邊各部貴姓,全開始和漢家大族結姻戚,甚至把已娶的正妻降為妾媵。穆部是勛臣之首,當然最順應朝廷風向。」
尉窈再點頭,立即見對方嫌她態度敷衍要變臉,她趕緊說:「明白了,蓁同門是心中憂愁,無法勸解。」
「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叫憂愁?」
「你年紀大。」
夫子回來了,二人停止鬥嘴,其餘同門也各回各位。
今日學的詩為《定之方中》,此詩《箋》的內容非常多,學童們跟著夫子誦到口燥唇乾,結果是誦完後面的忘記前面的。段夫子首次延長課時到午正,然後他讓館奴送來麥餅菜湯,學童們食不下咽,明白夫子是早有準備,下午的課補定了。
次日曲融來學舍最早。
尉窈和尉蓁在院門口遇見,一起進來,後者見尉窈放下書箱后便給夫子擦書案,不禁問:「窈同門每天都這麼做么?」
「是。」
「那以後我早來的時候,我做。」
「好。」
曲融面無表情,不參與她們的交談。從牧場的事以後,尉窈做什麼說什麼,他都覺得虛偽、蓄意,哼,每天都給夫子擦抹書案?說白了,她不就是等著像今天這樣被同門發現,好稱讚她么。
尉菩提來了,緊接著是武繼。
尉菩提憋著笑問:「武同門,你書箱呢?」
武繼皺眉皺鼻,然後反應過來:「啊!忘拿了!」
「哈哈——」
「怎麼辦怎麼辦?誰有多的筆墨紙借我,簡牘也行。」他苦著臉朝尉窈、尉蓁、尉菩提拜謝。
曲融已經打開筆盒要借給對方了,見唯獨無視他,一時間不知道生對方氣,還是氣自己。
武繼幸虧平時不把硯台背回家,他湊齊了書寫用具,精神抖擻道:「聽說沒?東二坊的『濟濟花肆』昨天中午被州府查封,抓走好多人,還有跟府兵打起來的呢。唉,昨天若跟平時一樣放學,我正好能看到。」他最愛瞧熱鬧,可惜地搖搖頭。
尉菩提:「巧了,東四坊也有花肆被封,聽說跟盜匪有關,在場買花的人全被帶走了。」
曲融真是謝天謝地,可算逮到了尉窈的把柄。他穩著語氣,故作調侃道:「那窈同門豈不成了漏網之魚?」
「什麼意思?」除尉窈外的三人異口同聲。
「東四坊被封的花肆叫秉芳,初三上午我路過那裡,看見窈同門在秉芳看花,沒多會兒府兵就把那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