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三十五章 死生存亡
適才評價鍛體境分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的外鄉人發狠道:「一起動手!誰也別置身事外!」
另外兩人乜了眼屍首分離的同伴冷笑道:「說的什麼屁話!」
他們皆為採氣境,採摘天地靈氣煉化成瑩潤真氣,手段自是比趙蟾多。
紛紛口誦法訣,目光死盯著趙蟾的背影。
少年郎躍上岩壁,復又跳至險峻山道,一旁就是數十棵參天大樹形成的林子,想都沒想,身形一轉,竄入樹林,以樹木遮掩自己的行蹤。
「唉!」一位外鄉人重重嘆氣,散掉真氣,強忍術法反噬,即刻飛奔追往樹林,他生怕耽擱一會兒就被趙蟾甩脫了。
那兩人術法已成,只能朝著岩石、林木甩去。
終是慢了半拍,跟在最先前沖的那人後,追進了樹林。
事情發生了轉機,趙蟾也不曾料到居然尚未到他選定的地方,便殺了一人。
心思急轉,他避在一棵大樹邊,打算故技重施。
趙蟾心底極其清楚,死生存亡之際,不管追殺他的外鄉修士是何理由、有何目的,必須把他們全部斬殺,自己方能活著問一問——你們為什麼總是和我過不去?!
呼吸慢下來,減緩頻率。
聽到外鄉修士腳步聲,他瞬間屏氣。
與此同時,目光大亮,只有一個人的腳步!
常年采漆,趙蟾身處山林中,簡直如魚得水!
他太懂得在大山大林里的生存之道。
右手緊握桃枝,嫩芽染著的鮮血,滴答滴答落於地表的雜草之上。
近了!
趙蟾甚至分辨到這位外鄉修士喘氣粗重。
此人受傷了?
少年郎的心緒一直平穩,縱然是神色也為露出丁點欣喜。
他在等,等這外鄉修士經過身側。
但,事與願違。
趙蟾又聽見了凌亂的腳步聲,那人身後跟著兩人。
倘若殺了此人,必定被糾纏住,再也難以掙脫!
霎那間放棄襲殺。
他繼續耐心等候著。
林間的風悶熱潮濕,額頭滲了汗珠,雙眼眨也不眨,憋住的那口氣始終不松。
前些年日子最是凄慘之時,為了果腹,只好到河裡捕魚,他可以憋一炷香的氣,潛於河底,跟那些滑不溜秋的大魚鬥智斗勇,勝利者都是他。
「兔崽子呢?怎麼連他的影子也看不見了?」
「小心,興許他就藏在旁邊。」
「不如放火燒山。」
一人掐火訣,引而不發。
「燒!」
烈火由這人大張的嘴裡噴吐而出。
點燃了雜草、落葉,火焰攀沿上樹身,隨著悶熱的風一吹,火勢更大了。
濃煙四散。
他們認為面對如此場面,必定燒的趙蟾東奔西逃暴露行蹤。
周遭全是嗆人的煙塵。
火焰燒到了跟前,趙蟾悄悄探頭快速鎖定一人的位置。
躡手躡腳繞后。
焚燒雜草以及樹葉的聲音,遮掩了他的腳步聲。
「他在那兒!」一人吼道。
趙蟾飛奔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僅僅數個呼吸。
他便離選中的外鄉修士不足一丈的距離。
這外鄉修士旋即緊握兵器,要與趙蟾近身廝殺。
誰曾想,桃枝輕易斬斷了他的兵器。
趙蟾沖至他身畔,劍痕浮現……
緊接著,少年郎飛身跨越燃燒的烈焰和黑煙,轉眼不知所蹤。
那兩位外鄉修士感到此人身旁時,彷彿烙印於半空的劍痕才緩緩散去,此人握著兵器的右手無力垂下,胸膛帶著頭顱傾倒向前,下半身則朝後倒去。
一劍,斬作兩半!
兩人驚駭地注視這一幕。
「追!」
「要不我們……」
「追!不能不追!放他去陽縣斬妖司報信求援,我們同樣是死!」
此人盯著同伴的側臉,煩躁的吼道:「你實話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上上乘的鍛體境?!我從來沒有見過殺採氣境如殺豬狗的鍛體境修行者!!」
同伴嘆道:「你還看不明白嗎?」
「他……他是?」
「嗯。」
「為什麼……為什麼……」
「我們不得不截殺他!你心底比我還要清楚為何非要殺他!!」他壓抑的吼道。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這人雙目無神呢喃道,「我們走吧,不摻進這潭渾水了。」
「呵,他們白死了?」
「衛源,你想害死我啊。」
衛源念誦口訣,以一道普通的水法澆滅烈焰,依稀可見趙蟾矯捷狂奔于山路上的身影。
「仙風谷的長老談及上上乘鍛體境,這般天之驕子早晚會成一方巨擘,鮑彬,用你腦子仔細想想,就算咱們跑了,來日他修練有成,會放過我們嗎?!」衛源怒喝。
鮑彬冷笑道:「我不陪你玩了,愛誰誰,反正老子要走了。」
「鮑彬,你別急,我們是有機會殺他的!」衛源連忙拉住他。
「哼,我本來便是來湊熱鬧的,也不是非要得到百寶真人收斂的法器、財寶,我不玩了,我要走!」
「你……」衛源恨聲道,「我已經把道理說透了,你不殺他,他殺你!」
「怎麼殺我?我一路離開西唐國,正所謂天高任鳥飛,我跑的遠遠的,他如何殺的了我!」
「你得罪的是斬妖司!誰不知各地的斬妖司是一體的?只要一紙追殺令,你怎麼跑的了?!!」衛源大聲道。
鮑彬沉默了:「斬妖司最是護犢子。」
「不錯。」
「走,必須殺他。」
衛源隨即放心,兩人再度追向趙蟾。
趙蟾已經先一步來到了那處平緩的山坡,山坡上叢林茂密,這裡是他設想好的廝殺的地點。
如今的他,面龐被熏的黑漆漆,上身赤裸,穿過熊熊烈焰時,並不是毫髮無損,火焰引燃了衣物,他脫下來丟進火中,兩臂被少許灼傷,幸好無甚大礙。
趙蟾像是累了,駐足不前,養精蓄銳。
又似乎對現在的自己十分自信,等候追兵,將之一塊斬殺。
他的臉龐很平靜。
平靜到看見衛源與鮑彬追來,亦是宛若一潭死水。
潘先生說,少年該有少年的意氣風發,趙蟾卻更習慣在面臨兇險時,盡全力讓自己心緒安定、頭腦清晰。
少年人的意氣風發也應當是有的,但不是現在。
……
在趙蟾等人不曾注意的山崖上。
皇甫長秋、荀嵐並肩而立。
離她們不遠的高岩之上,白幼君無比緊張的抱著白玉卿的臂彎。
其實白玉卿差點出手幫趙蟾斬殺這些外鄉修士。
一次是外鄉修士用驅鬼之術對付他,一次是在剛才的林間。
她也沒料到趙蟾居然敢在他們的鼻子底下襲殺了一人。
太狂妄了!
委實太不要命了!
趙蟾沒提前想一想萬一殺了那人卻被餘下的兩人包夾反殺?
這少年的膽子為何這麼大?!
白幼君緊張到雙唇發白,她忘了求過幾次阿姐了。
「阿姐,你救救郎君吧……」
「阿姐,郎君受傷了,你看他的手臂,讓火灼傷了。」
「求你了,別讓郎君死。」
白玉卿望著赤裸上身貌似狼狽不堪的趙蟾,輕輕道:「我若是動手,必叫青鳳閣的捉魂儀尋到了。你不知捉魂儀的厲害,不僅可以捉拿方圓百里的下四境的魂魄,還可以憑藉一縷氣息定位千里之內的修士位置。」
「阿姐不是陪我遊山玩水的嘛!哼!阿姐騙我!阿姐,你就……就特別、特別快的殺了那兩個壞人吧……」
白玉卿瞪她一眼:「不許胡攪蠻纏,我之前已經透露給你了!不要覺得裝聾作啞,我便可以順了你的心意!等到必須出手的時候,我會救下趙蟾的。」
有了白玉卿的保證,白幼君這才鬆了一口氣。
荀嵐看了姐妹兩人幾眼,對皇甫長秋笑道:「白仙子挺在乎那小傢伙的。」
皇甫長秋苦笑道:「荀師姐呦,莫說白仙子了,適才連我也忍不住要動手了,臭小子實在過於弄險。」
「弄險嗎?我倒覺得趙蟾太求穩了。」荀嵐慢吞吞說道。
「求穩?這還算求穩?」皇甫長秋驚訝道,「若叫我們寶玉齋的二師姐來了,早已救下臭小子,不叫他刀尖上玩耍。」
荀嵐瞧著躍躍欲試的趙蟾,慢悠悠笑道:「我說過,林師姐在鍛體境時不如他,當時我看見你不相信的神色了,眼下相信了吧?」
荀嵐提起「辜月劍仙」林薇在鍛體境不如趙蟾時,她震驚的表情轉瞬即逝,沒想到,仍被荀嵐捕捉到了,為了掩飾尷尬,她還換了話茬不談此事。
皇甫長秋無奈道:「荀師姐說的是,可為了從白仙子手底下搶走趙蟾,稍候他不敵兩位採氣境修士,我就及時出手替他殺了他們。」
「你還不信?」
「不信。辜月劍仙林師姐在寶玉齋的擁躉很多的,」
荀嵐這次沒多想,直接笑道:「和林薇的擁躉有何關係?」
「除非臭小子的戰績遠勝林師姐……」
「說的有道理。」荀嵐笑的格外興奮,指著漸漸奔跑起來的趙蟾,「以上品鍛體境斬殺一位中品採氣境以及接近上品採氣境的修士,算不算?」
皇甫長秋真的要準備隨時出手救下趙蟾了,她頷首:「算,但林師姐在下四境時,戰績輝煌,希望他同樣可以。」
另一邊。
白玉卿眯起了眼睛,她亦是打算在關鍵時刻救下趙蟾,省得這個在游居鎮發現的天才死於兩個臭魚爛蝦手裡。
白幼君半張著櫻桃小嘴,雙目圓睜,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郎君明明弱於那兩人,憑什麼敢反向衝殺?
郎君他不想活了嗎?!
……
風聲似乎在肆意嘲笑趙蟾的不自量力。
少年郎嗤之以鼻。
餘光瞥見叢林中有數頭妖獸環伺,彷彿懾於三人散發的殺意,徘徊不前。
趙蟾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衛源和鮑彬身上,他隱隱約約聽見兩人在念誦法訣,手訣掐的飛快。
他只能緊緊攥住嫩芽新發的桃枝,一次又一次搜刮勁力,使自己快些、再快些、更快些……
衛源面紅耳赤,嘴角流下鮮血,鮑彬瞧他一眼,率先釋放驅鬼之術。
這是他第二次動用驅鬼之術,第一次被趙蟾以他意料不到的方式破解了。
陰風陣陣。
鬼哭狼嚎。
趙蟾平靜的像是觀看一場毫不精彩的皮影戲。
照舊是招風符、火焰符。
左手掐訣。
風助火勢。
對沖向陰風。
和上次一般無二,陰魂霎那間凄慘的厲嚎,趙蟾緊緊跟隨於大火后,揮斬桃枝,補了一劍。
驅鬼之術就此結束。
他也讓火焰熏的眼淚直流。
如今不是分神之際,趙蟾睜著眼睛,任憑淚水劃過臉龐,他一定要看清依然在施展術法的衛源,直覺感到衛源的術法絕對遠超過驅鬼之術,一旦應當不妥,會有性命之憂。
衛源吼道:「給我死!」
他的衣物撕裂成條狀,紛紛飄落,體表殷紅,慢慢有血珠滲出。
鮑彬駭然:「你瘋了!這是……這是血祭?」
衛源獰笑道:「我們沒法回頭了。」
「啊?只是……只是你沒必要祭掉自己,我們還能逃跑的。」
「誰說我獻祭的是自己?」衛源張開手,那是幾根頭髮。
鮑彬疑惑道:「這是誰的頭髮?」
「你的。」衛源哈哈大笑。
「瘋子!你是瘋子!我殺了你!」
鮑彬尚未來得及斬殺衛源,舉起的手瞬間凝固了。
他的表情維持著憤怒。
自衛源身上滲出的血珠,匯聚成一道直線流入鮑彬嘴裡。
須臾之間。
鮑彬體內的鮮血似是沸騰開來。
衛源暗自祈禱:「再給我三個呼吸的時間,只要三個呼吸!」
而趙蟾已飛奔至兩丈之外。
衛源十分清洗的看見桃枝上微微搖曳的嫩芽。
下一刻,不像人聲的怒吼從鮑彬喉嚨里喊出。
鮑彬化作血影,撲向趙蟾。
衛源癲狂大笑:「成了!成了!」
「成什麼了?」趙蟾古井無波反問。
「???」
衛源使勁揉了揉眼睛。
來時的路上,趁著鮑彬未曾留意,取了掉在他肩膀上的幾根頭髮,以頭髮當血祭的引子,獻祭鮑彬換來血魔,雖然這頭血魔弱的不像話,但也是真真正正的上品採氣境,斬殺趙蟾綽綽有餘。
為什麼?他沒有被血魔殺了?
憑什麼?!
衛源定了定神,看見血魔已被桃枝從胸膛處斬為兩截。
傷口非常平滑。
現在,桃枝擱在他的脖頸邊,趙蟾用點力氣,便能令他屍首分離。
衛源遲遲不敢置信,反覆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趙蟾輕聲道,看向老劉送給他的桃枝,「不知,血魔彷彿害怕它,撲到我近前就站著不動了。」
「它?是這桿一折便斷的桃枝?」
「嗯。」少年郎點點頭。
衛源呢喃自語:「桃木克鬼物,我血祭掉鮑彬換取的血魔依然屬於鬼物的範疇,但……但它是血魔啊!普通的桃木奈何不了它,莫非……莫非桃枝是遠超我想象的法寶?!」
趙蟾笑了。
終是有了少年的意氣風發。
他笑道:「或許是吧,不過,你也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