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戎余巴羅部,祭司以杖祭禮,勇士賀慶,花嫁之禮。男子戎裝正服,身配戎余皇族標誌性的狼首短刀,笑得肆意。那頭,女子身著戎余新娘服,頭戴絨花簪,在面紗的覆蓋之下看不清神色,只是她的坐姿有些僵硬,原本應該由新娘步行上前的一段路也是被人直接抬了過去。

行至距離男子數步的位置,花轎落下,新婦卻不見起身,細看便知,這新婦是垂著頭顱,毫無喜慶之色。眾人原本說笑的場地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男子的神色不見任何不耐,彎腰在那女子耳旁說著什麼,女子幾不可聞地抖了抖,而後緩緩起身,尚未站穩便被男子一把拽過,大步往祭司的方向走去。

男子是巴羅部首領赫德,戎余位於承德大陸西南,由於土地貧瘠,這裡的部落常年來為了資源衝突不斷,因此爭奪便是他們獲取資源的方式,而現下,這名盛裝的女子便是赫德搶來的。

長角之聲穿雲而過,祭司手持權杖念叨著古老的祈福之語。赫德的母親便是來自東方大國,婦人自小便與赫德講自己母國的習俗,她的母國雖在大陸之上不算鼎盛之國,但王室以禮治國,禮不可廢,不然民亂教矣。因此赫德也對於文明之國的教化也略懂一二,正是如此,今日花嫁須全了巴羅部的完整禮儀,祈福尤為長。

荒原的風總是乾澀,赫德無視女子始終顫抖的身體,強硬地抓著她聽完祭司的祈福。

正此時,馬匹奔騰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鐵甲之聲。眾人回首,只見一隊人馬朝花嫁場地賓士而來,塵埃四起。整個戎余之中,汗血馬唯有王的親衛能有,換言之,這些是王的侍衛。

赫德不得不停下了儀軌,皺眉地看向那一隊人馬,戎余雖然各部落自治,但共尊一個王,王之令不可不從。

為首的騎兵手持王令,正欲開口卻被赫德搶先,「今日大婚還得吾王惦念。多謝多謝啊!」

說完便往一旁看了一眼,兩列步兵嚴陣以待,射手已然就位。侍衛長知曉巴羅部的風俗,搶婚乃是常事,雖然戎余這幾年引入了不少東方禮儀,但巴羅部的女子地位卑微,這種陋習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改變。

赫德按族內規矩成婚,即便是戎余王也不能阻擋。赫德此人行事乖張,他先禮後兵的態度已經算是給面子。為保族內和諧,戎余王只是答應幫忙護衛,卻並未說會以王權相壓壞臣子婚事。

「吾王命吾等護衛一位貴人前來見赫德族長。」

「哦?」

赫德挑眉,微微側頭卻見騎兵之中,一人一馬緩緩往前。女子一襲長甲,墨發高束,一雙眉目如明月爭輝,又如珠玉溫潤。她噙著幾分肆意的笑,看向赫德,還未說一語卻讓赫德黑了臉。

上寧,五年用一條慶同商道連貫七國,養活西南十一部的女子。她的商隊能將糧食和補給送到大漠最深處,正是因為這條慶同商道,西南十一部才免於再過食不飽腹、衣不蔽體的日子,其中便有戎余,更何況他巴德部。而她的海商隊伍,將遠洋的貨物帶回承德大陸,更讓承德的商貿能夠遠走海外,讓七國王權貴族對其禮讓三分。

說得難聽些,赫德今日婚禮上的羊都是上寧的人牽來的。老戎余王的面子他尚能駁三分,但衣食父母他不能得罪,更何況他知道,這位「衣食父母」的脾氣不怎麼好。

上次交鋒,赫德見上寧不過年輕女子,言語輕薄,上寧轉頭便喚人將其打了一頓,隨後將赫德扒光了吊在戎余主城的城樓之上,無人敢去救,最後還是戎余王出的面。

看出赫德臉上明顯的不悅,上寧淺笑了笑,「族長為何見我是這神情?」

「貴人所來為何?」嘴上說得是貴人,但卻是滿臉不耐煩。

「來與你要人。」

說完上寧往赫德身後一動不動的新嫁娘看去,赫德神色沉了下來。

「這女娘是我新婦,貴人兩三句話便想將人帶走是當我赫德無人了么。」

那穿著新嫁娘衣服的女子是上京薛氏之女,素有些才名,數月前,與上京子弟一同前往大淵西南傳學,赫德一見傾心,他用了些手段才將人弄到手,哪裡肯這麼輕易將人拱手相讓。

但上寧的時間並不多了,她此行打著他人旗號而來,戎余王那邊若是用飛信往大淵去確認,恐怕自己根本無法安全走出西南荒漠。

她看著赫德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微微斂了眉。

「我有一事與族長商量,不妨附耳一聽。」

上寧坐於馬上,赫德看了她一眼,皺眉附耳,下一秒猝不及防一記長棍自頸后敲下,赫德兩眼一黑,當即倒地。巴羅部眾人大驚,士兵舉起兵器便要反攻,侍衛長拿出王令喝退眾人。他也沒想到上寧這般直接,但王命在,他須得保上寧性命,而上寧便是憑此才敢動手。

轉眼便見上寧提了提馬繩,直接往場地之內走去。

「你們的族長擄來的這個新娘乃是大淵民府學士之女,其父與大淵有大功,今日這親若結了,大淵兵馬必親至。」上寧聲音朗朗讓眾人聽得分明,說著又於腰間拿出了一塊玉質掐絲的令牌,上面赫然寫著「御賜」二字,和玉金絲的手藝,只有大淵御造府能制,此令代表著大淵的皇權,也證明她所言無虛。

而整個承德大陸只有一個大淵,那便是七大國的唯一宗主國,那個傳承了千年的王朝。其兵力之強、國力之盛,遠不是戎余可比。

「諸位想清楚,此事是隨你們族長一番胡鬧,還是族人的性命更加要緊!」

上寧言之鑿鑿,神色淡然,面對著這一群蠻荒部落的人眾也毫無膽怯之意。

聞此,場內眾人面面相覷,但又擔心赫德醒來降罪,兩相為難。

場內女子聞言一把揭下自己的面紗,此時眾人才看清女子已經哭得憔悴的臉,和被捆綁著的雙手。女子顫顫巍巍朝上寧走來,未及幾步便因腿軟而跪倒在地,十分狼狽。

上寧將人扶上馬匹,對侍衛長言,「今日我便將人帶走了,我替殿下多謝戎余王的幫助。」

侍衛長道:「能為太子殿下辦事,是戎余的榮耀。」

三年前,大淵通往西南部的門戶立國,因王室年幼,王侯權勢過盛,導致立國出現割據的局面,各侯爵各自為政,架空王室兵權,最後有人籌謀一年替立王室收回王權,立王室為保國內長久昌盛,自認大淵屬國,這人便是如今的承徽太子。

聽聞太子年幼時流落民間,大淵厲帝膝下原本有三子,卻在與氏族的相鬥中各個隕落,得知此子后欣喜若狂,接回宮中立刻封立太子。承徽繼太子位后,治理朝政井井有條,他對外廣開門路,與諸國互通有無,甚至讓遠洋大陸之國不遠萬里前來朝賀,對內收拾氏族權勢過重,改革宗室制度,設立選官制,劃分氏族權力。

據說太子即將正式接監國一職,承徽要的人,誰敢不給。能讓上寧親自跑一趟,足見承徽對此女父族的重視。侍衛長常年跟隨戎余王,不是草莽的腦袋,知曉輕重,立刻下令全面壓制巴羅士兵,又派人護送二人,一路離開戎余,往西南主道而去。

二人離開戎余后一路奔襲,薛淺語不善馬,想要放緩進程,上寧並未答應,在夜裡也不過短暫休息,直到二人進入南陽城,上寧才鬆了口氣。

入夜,二人入住南陽城的客棧,這一路她倆換了七匹馬,而自己身上早就臭了,待到安置好薛淺語,上寧方才抽出時間沐浴。

南陽的秋已經有些涼了。上央洗漱好之後便覺得有些寒意,她剛穿戴好便見屋內已然坐了一名青藍色衣衫的男子。男子面色清秀卻神色冷峻,他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出現在一個女子的房內有任何不妥,畢竟是自小的情分。

他微皺著眉,道:「你們前腳離開,戎余便往都城去了飛信,幸好被紅鸞遇上,直接給了公子,不然要是到了東閣發現並無此令,你這命還要不要了?」

戎余長久都以血性為名,十年前還多次滋擾立國邊城,欺騙戎余王這事足以讓上寧二人被追殺。

「不過你行事向來周全,此次怎麼這般魯莽?」

上寧淺笑道:「月前朝廷頒令,若誰能解北方糧食不足的問題,可得大賞。」

大淵北境土地貧瘠,能用的農田有限,按照如今的種植技術,根本無法解決民眾的口糧問題,每年都還需要朝廷從其它地方調遣,若是遇上氣候不宜,北方出現飢荒的可能性非常大,每年民府都花了大量力氣解決處理這個問題,但至今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策,為此至今已經換了五任府官。

秋南皺了皺眉,道:「平日里你要什麼公子沒給?何至於這般拚命?」

聞此上寧不以為然地在案幾前坐下,一邊用小二準備好的紙筆著書,一邊道:「這次我要的東西公子不會輕易給。」

「跟這個薛家女有什麼關係?」

「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秋南狐疑,上前去看她到底寫了什麼,盈盈燭光之下,女子的字體不似貴女們娟秀,倒有一分蒼松之感。上寧的字是公子親自教的,那時的承徽太子尚不是大淵儲君。上寧六歲得公子收留,承徽早智,他會什麼便教上寧什麼,乃至兵法、戰術以及詭辯之術、治國之道。當然還有如何打造一條貫穿南北的慶同商道。

上寧在寫的是一封回信,似乎是慶同商號的管事來信再三確認,因此她才趕在途中匆匆回復。

秋南看她一字一句寫的清晰,不禁皺眉,「你要將慶同商道交還給公子?」

「嗯。」

「為何?」

上寧停下筆,又將紙張吹了吹,防止墨水暈染。「厲帝半生都在與氏族相鬥,公子執政需要有能與他們抗衡的利器。」

「慶同在你手上跟在公子手上有什麼區別?」眾人皆知,這世上若說有一人絕對不會背叛公子,那就只會是上寧,她也最了解公子。

上寧的神色未變,帶著淡淡的疏離感,就連這個習慣也與那人如出一轍。

「若他還是蘇瓷,只是公子,那慶同商道在我手上自然無妨,可如今他是承徽太子,將來的一國之主。慶同商道聯通多少世家利益,一位君主是不會容許這樣的東西在他人手中。」

上寧的聲音清淺,卻讓人聽出了三分寒意。伴君如伴虎,她自認自己有的不過是三分小聰明,哪裡能做與虎謀皮的事。

上寧所行之事的確反常,又這般突然,秋南自然會聯想近日是不是有什麼事讓她非要這般急切地做決定。

「你該不會是因為內宮要為公子選妃的事吧?」

上寧心中一滯,面上卻神色如常,不漏一絲痕迹,「公子前年便已立冠,早該定立儲妃了。再說,此事又與我有何干係?」

見上寧未有任何不悅,秋南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們幾人雖自小跟著公子,但屬上寧最久,二人陪伴長大,默契絕佳,公子溫潤如玉,天人之姿,又謀智無雙,原本他以為見過公子這般神仙人物,上寧該是不會看得上其他人的。難道自己猜錯了?

見秋南皺得松不開的模樣,上寧嘆了口氣,「算了,明日你也別同我去了,幫我去一趟東城將西巷的宅子賣了。」

「什麼宅子?」

「我的宅子。」

秋南驚訝地合不攏嘴,上京五城寸土寸金,西巷又是鬧中取靜的金貴地段,「你什麼時候買的宅子?不對,你哪來的銀子?」

聞此,上寧卻笑了,燭火晃著她一張臉笑得明媚,掩住了眼底的幾分情緒,「自十二歲起,我替公子辦事都是要收錢的。」

秋南此生第一次知道,這錢還能賺到主子頭上,果然阿寧這性子就是公子給縱出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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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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