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彈劾
新豐縣司法佐滑非、司法史蔣道理,帶人疾速出發,於城門關閉前鎖拿了新豐縣前主簿劉碩德回城,頓時讓縣城裡炸開了鍋。
「這濃眉大眼的,竟然暗中與歹人勾結!」
「這樣的貨色,居然曾經是縣裡的主簿!」
「我三叔公的二太爺就被賊人害了,說不定就是他乾的!」
「呃,請問一下你三叔公高齡幾何?」
「三歲。笑啥,他輩分大不行啊!」
滿城沸騰的狀態下,劉碩德做過的事被翻了出來,是他做過的勾當也好,跟他完全無關的事也罷,接二連三地扣在啞口無言的劉碩德身上。
縣中曾經的一些爛賬,也能就此勾銷了。
多少有些屎盆子是亂扣的,可這不是破鼓萬人捶嗎?
即便是曾經跟劉碩德交好的豪強,也迅速撇開關係。
人品好一點的,僅僅是斷了關係而已;
人品次一點的,倒向縣衙提供了一些劉碩德的罪證。
畢竟是在縣衙里當過佐官,不戴枷、杻等刑具的優待,劉碩德還是能享有的。
面對豪強的供詞,劉碩德供認不諱。
做過官的都知道,查案子最難的,是找到第一縷線索,真有線索了,推導、查證的難度並不是特別高。
縣衙沒給他上刑具、打殺威棒,已經留了一絲顏面,再不從實招來,只能受皮肉之苦。
至於旁人潑來的髒水,劉碩德不供認、不否認、不承認,主打一個愛啥啥。
不就是流三千里,再加一個剁腳趾頭嘛,剁了也好,省得以後剪腳趾甲了。
不過,藉此機會,劉碩德倒是徹底看清楚昔日狐朋狗友的品行。
所謂相識滿新豐、摯友二三人,如果有一天,劉碩德能捲土重來,一定好生珍惜這幾個沒有落井下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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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東宮,顯德殿。
監察御史古廉獬豸冠高戴,手中的竹笏揚起中,聲色俱厲:「監察御史臣古廉,彈劾新豐尉柯斜繞過法曹,濫用私刑,以棘刺人犯之身,此為不法!」
大理正張蘊古出班:「臣張蘊古以為,天下初定,宜安撫人心,不可濫用刑罰,此為司法之要義。」
奏對的格式是有差異的。
六品以下官員(通事舍人、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參照五品規格)奏對格式為:官號加「臣」加姓名,再奏事;
五品以上:「臣」加姓名,奏事;
職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臣」加名,奏事,可不稱姓。
大理少卿孫伏伽卻不以為然:「臣孫伏伽以為,明顯有隱情的案子,法曹以常規手法審不出來,新豐尉以破格的手段審訊出來,有何不可?如果那名人犯真是無辜的,彈劾新豐尉倒無話可說,可那名人犯是刺殺朝廷命官的賊人!」
「為什麼繞過法曹?因為他施的刑罰超越了現今通用的刑罰,怕因此連累法曹官吏。」
孫伏伽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
貞觀天子微微遲疑:「新豐尉?」
黑臉的內謁者監張阿難小聲提示:「首創食跳蝻那個。」
貞觀天子嘟囔:「胡說八道!明明是朕率先食蝗的。」
「不過,聽說在他的辛勞下,此次旱蝗,新豐縣格外穩妥?」
張阿難笑笑,不接話。
皇帝偶爾宣洩一下小情緒,不要每一句話都去接,那會招人厭惡的。
只要在皇帝心裡有一絲好感,就比什麼律令都管用。
御史大夫溫彥博緩緩出班,象牙笏輕舉:「臣溫彥博以為,即便新豐尉於此事略有出格,大方向還是好的嘛。臣與他有過接觸,為了給新豐黎庶謀一口糧食,他能撒潑打滾,一介上佐還如此拚命,也算少見了。」
咳咳,黎氏水那裡,溫彥博還是得小小領柯斜一個人情。
不止是新豐縣採買了交州的秈米,渭南縣、三原縣、涇陽縣、藍田縣等地多少也買了一些,雖說不能盡數彌補缺口,至少多活了許多性命。
程咬金給了個小臉色:「老程懷疑你是在指著和尚罵禿子。」
連貞觀天子都忍不住笑了,論撒潑打滾,程咬金才是行家。
尚書左丞戴胄出班:「臣戴胄以為,雖說情有可原,終究是亂了司法,宜小懲大戒。」
這個說法中允,且餘地極大。
什麼是小懲大戒,當然由天子說了算。
申飭是小懲大戒,讓他除官坐兩年冷板凳也是小懲大戒。
監察御史古廉退出顯德殿,心中暗暗得意。
這一次彈劾,想來魯王府典簽鰲鹿達頭陀必須給好處,又不算得罪了柯斜。
御史彈劾,只要是確有其事,誰也沒法怪罪的。
檢校侍中、攝吏部尚書、總監東宮兵馬事、蔡國公杜如晦出班:「臣杜如晦請罪,因教子無方,次子杜荷胡作非為,尋舊日仇家下手。」
太上皇身邊的寵妃尹德妃,阿耶尹阿鼠在武德年倚仗女兒勢頭,那叫一個飛揚跋扈,指使奴僕毆打路過的杜如晦,傷一指。
如今時移世易,尹阿鼠成了過街的老鼠,本身就有些瘋癲的杜荷自然有仇報仇了。
杜荷縱有萬般不是,還是很孝順的。
後果,咳咳,地方報到刑部,刑部推給三省,然後推到了門下省杜如晦手上。
這事不是律令解決得了的,朝政大事,有時候就凌駕於律令之上。
貞觀天子略為不悅:「小兒輩這不胡鬧嗎?克明(杜如晦字)啊,杜荷尚未成丁就這麼胡來,可得管管。」
杜如晦一臉羞愧:「是臣之過,現已將他禁足府中,三年不許出門。」
這潑天大事,就那麼輕描淡寫地揭過了。
其實同期還有一件事,張阿難憋著沒說,太極宮的尹德妃陪太上皇游後宮西海,不慎失足落水而亡。
這個西海自然不是吐谷渾境內那個西海(也叫青海),只是在後宮鑿的四個人工湖泊之一,東南西北四海齊全,以示皇帝坐擁四海。
尹德妃雖然極為令貞觀天子厭惡,卻也犯不上收拾她,自然會有人落井下石。
據稱,太上皇在宮中暴跳如雷,還是柳寶林提醒他顧著點八子、酆王、散騎常侍、金州刺史李元亨,這才沉默下來。
貞觀天子當然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好人,但也不至於對一個十歲的娃兒下手。
道德底線不多,但一定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