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秀才,陰霾,外勤
農以新愁眉不展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作為福祿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秀才,他本能地察覺到不對勁。
自鄉試落榜歸來,家鄉的變化讓他感到陌生,原本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的葷腥,如今連村外的野狗都養得膘肥體壯。
臨近年關,村正更是不知從哪牽來幾頭牛,揚言要在除夕夜讓鄉親們嘗個鮮。
自這些時日的觀察,鄉親們既不從事農桑,也不外出做工,卻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財。
更要命的是,明明村裡的面孔不見減少,白事卻辦得很勤。
正如此想著,尖銳的嗩吶聲在屋外驟然炸響,刺骨的陰寒沿著門縫爬行進屋,原本燒得正旺的炭火瞬間熄滅。
隨之而來的還有嘹亮的吶喊。
「天地開張,亡人請出!前後平起,慢催慢悠!」
農以新臉色慘白,喃喃自語:「又來了......」
這時,房門被人敲響,他哆嗦著上前拉開一道縫,借著冷白的月光,他看清了來人,心裡沒來由地一顫。
透過縫,村正的眼珠四處打轉,彷彿在搜尋這間房裡窩藏的匪徒。
「最近村裡丟了東西,秀才爺這屋沒事吧?」
「村子就屬我家最窮,哪會有毛賊光顧。」
隨即農以新僵著臉寒暄道:「爺,這麼晚了,村子里還辦白事呢?」
聞言,村正當即換上笑臉:「秀才爺不去拾點福祿?」
「這幾日身體不適,受不得風寒,還是改日再去吧......」
「唉,你家裡人死得早,又早早出門遊學,跟鄉親們關係是淡了點......」
村正頓了頓,關切道:「你這點家當怎麼過年,等著,一會兒叔給你拾些來!」
說罷,村正便轉身離去,嘴裡還不停念叨著:「秀才可是咱村的寶呀.......」
獨留農以新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望著從門前經過的出殯儀隊,他想起了前幾日隨便打發走的邋遢漢,一時間追悔莫及。
......
「僉事大人,在祠堂中是否檢查過那些懸挂的屍體?數目幾何?死狀如何?可有印象?」趙曜問道。
「額......」閻懷義尷尬地撓著滿是虱子頭髮,「夜色太暗,實在是沒注意.......」
夏啟良抱著厚厚一疊草紙走了進來,見眾人圍作一團,疑惑道:「你們這是在作甚?」
趙曜招手道:「子安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具屍體上有無術法的痕迹。」
他的陰陽眼主要針對魂魄,對於這具三魂七魄早已散盡的屍體,著實看不出什麼。
只能結合前世的學識解釋道:「看這屍體局部呈現出的屍蠟,死亡時間至少超過三個月。臀部的蠟化層有生前經受拖拽的痕迹,而後腦杓的凹陷應該就是死因,死於鈍器傷。
「雖然可以斷定是他殺,但奇怪的是,這頭骨的鑽孔卻是死後才留下,我實在想不通給死屍的頭顱鑽孔意義何在。」
聽了半天,夏啟良這才明白,「也就是說你們判斷不了這是否是術士所為?」
隨即捂住鼻走上前,翻看了一會兒屍首,卻突然沉默不語。
見狀,閻懷義一腳踹在他屁股上,罵罵咧咧道:「小兔崽子,賣什麼關子!」
夏啟良臉色僵硬,支支吾吾道:「屍體上確實是有施術過的痕迹,但怎麼說呢......」
剎那間,散著濃郁腳汗味兒的鞋底懸在眼前,他立即道:「屍體死亡時間太久,具體是什麼術法我分辨不出,但有點像招魂邪術,炁是在死後才沾染上的!」
話音剛落,一股無形的陰霾籠罩在眾人頭頂,場面陷入寂然。
閻懷義率先打破沉默:「我剛一回淮揚就聽說了此事,難道又是那謬妄術士所為?」
「時間有點對不上,再說了針對死者的術法也不止招魂邪術。」
梁司隸思索了一會兒,隨手接過夏啟良謄抄的草紙,吩咐道:「既然有術法痕迹,那咱們欽天監就必須出手介入。老閻,你先回家洗洗,明天一早你帶著他倆去福祿村一趟。」
「要帶倆拖油瓶?」
閻懷義望向對方所指的趙曜與夏啟良,神態糾結:「夏小子有八品修為,帶他外勤也無不可,只是趙小子這才剛剛登途授籙,一次帶上倆我怕護不過來。」
聞言,趙曜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夏啟良,只覺得僉事大人把話說反了。
站在角落裡,沒什麼存在感的陸原突然開口:「不如帶上我吧。」
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的梁司隸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浩然,臨近年關,最近煙花爆竹已經開始售賣,淮揚實在離不開你呀......」
見陸原臉色一垮,閻懷義哈哈大笑起來,「我剛剛就是隨口一說,一個破村子而已,還能有什麼波折,老梁你放心,我必把那狗屁祠堂掀了,看看裡面藏著什麼貓膩!」
梁司隸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我讓你帶上景陽就是讓你凡事都聽從他的指揮!」
「他?」閻懷義一臉難以置信。
「僉事大人,請多指教。」趙曜笑吟吟地行禮。
......
翌日清晨。
「咱直接去福祿村找那村正當面對質不就行了?」
見洗漱后換上官服的閻懷義終於有了幾分人樣,趙曜這才湊近身,解釋道:「僉事大人的盜屍之舉想必已經引起對方注意,等咱們去到那兒,祠堂里恐怕什麼都不剩了。」
「那為何要去府衙?」
趙曜回憶著過往的辦案經驗,解釋道:「從大人帶回的屍體看,對方持續這般害人行徑恐怕不止三月,咱們先去府衙看看卷宗,查一查近年來銀山所發生的失蹤懸案,從中找出失蹤者的關聯,對破案或許會有幫助。」
見閻懷義一臉迷茫,夏啟良搖頭嘆息道:「閻叔,伱忘了梁叔的吩咐?」
「唉......」
走進府衙,肅穆沉寂的氛圍讓三人頓時閉上了嘴。
趙曜這才想起來今晚子時一過便是唐俊和的頭七,只得在心裡默默祈禱別遇上死者家屬。
然而,事與願違。
「各位大人,有何事光顧?」
嘶啞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只見頭髮花白、雙眸布滿血絲的唐知府從偏室走出。
趙曜心中一嘆,上前歉意道:「唐大人,在下與俊和兄相識多年,理當上門祭拜。但如今公務在身,欲抽調府衙卷宗一覽,可否行個方便?」
唐知府沉默片刻后,轉身道:「諸位請跟我來。」
跟上步伐,趙曜正想說些什麼打破沉默,只聽對方問道:「你們需要查閱什麼?」
趙曜想了想,如此答覆:「有關銀山近年來的一切卷宗。」
只見唐知府腳步一頓,沉聲道:「方才有個福祿村的秀才來此報案,現在人應該還在大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