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賭
棲霞山莊的後山,從這天起,多了個紅色的小身影。
到了後山,慕君頡先是跑去三大長老那挨個問候了個遍,尤其是對大長老,師傅師傅的叫的比蜜還甜,直把三個長老哄的心花怒放,打點妥當之後,慕君頡心滿意足的直奔練武場。
趙昭風正在後山的練武場練功,身形挺拔外貌俊朗,動作看起來甚是瀟洒,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雖然已經入秋,但陽光還是照的人身上暖暖的,趙昭風越練越熱,便走向遠處樹下的水缸,將手掌貼在缸壁運了運氣,一缸水很快結成冰,冷氣從冰面一絲一縷的散發出來。
「哇,這是什麼功夫,這麼厲害!」少年清脆的聲音忽然從樹上傳來,「教教我好不好?」
趙昭風先是一驚,暗道一向敏銳警覺的自己竟然一直沒發現樹上有人,抬起頭,看到慕君頡坐在樹枝上,一雙眼睛亮亮的,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迎光望去,小孩一身紅衣,漂亮的好像一片楓葉幻化成人形,婉轉立於樹間。緊接著,慕君頡兩手一撐樹枝,猛的跳下樹。趙昭風想起慕君頡那晚扭到了腳,下意識的扶了他一下。雖然早就下定了見到這妖孽就躲得遠遠的堅定信念,還是故意試探了句:「你的腳已經好了?」
慕君頡一時忘了那晚騙趙昭風扭到腳的事,表情困惑的一愣。趙昭風立即明白過來原委,頓時臉一沉,轉身就走。
慕君頡忙跟上去,邊追邊喊:「師弟,你去哪啊?」
趙昭風擰起眉,「你叫誰師弟?」
「你啊。我也是大長老的弟子,我叫慕君擷,雖然年齡比你小但入門比你早,所以你要叫我師哥。」慕君頡笑的兩眼亮晶晶的:「師弟啊,聽話,快叫師哥。」
「師哥?」趙昭風的聲音惡狠狠的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門都沒有。你也不準再叫我師弟,離我遠點。」
「師弟,你怎麼能這麼跟師哥說話呢?自古聖賢教我們要尊師重道尊先敬長,你這種行為是極不對的。」慕君頡追上來,「而且我不叫你師弟叫你什麼?叫你小風?還是風風?」
趙昭風咬著牙一言不發,步子走的飛快,在心裡默念,我忍。
「你都不喜歡嗎?」慕君頡跟在後面嘀咕著,「你名字很個性嘛,昭風昭風,樹大招風。怪不得你長的和樹一樣又高又大,而且不愛說話,活像根木頭,那我就叫你木頭好了。」
「恩恩,我叫慕慕,你叫木頭,一聽名字就知道我們是師兄弟。」慕君頡像是極為滿意這個名字,又連連喊了兩聲,越喊越順:「木頭,木頭,你叫我一聲師哥好不好?」
趙宗治表情冷的能嚇哭小孩子:「再煩就別怪我不客氣。」
「師弟,你太過分了,你怎麼能嫌師哥煩呢?」
「過分就走遠點。」
「才不。」慕君擷頭一仰,大無畏的說:「我怕你一個人寂寞。」
趙昭風冷哼一聲:「如果是你代表熱鬧,那我寧願寂寞一輩子。」
「木頭,」慕君擷絲毫不氣餒,「你叫了我師哥我就不煩你了。」
趙昭風終於疾步走回自己住的院落,搶先一步跨進院子,『呯』的一聲把大門關死,只丟下冷冰冰兩字:「做夢。」
把慕君頡甩在門外之後,趙昭風待在裡頭等了很久,外面始終沒有動靜。又耐著心過了好長時間,終於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趙昭風可算是鬆一口氣,打開了門,卻是一愣。慕君頡竟然還站在外面,依舊一雙明亮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怯怯的小聲問:「木頭,你真的不願意認我這個師哥嗎?」
「嗯。」趙昭風從嗓子眼輕蔑擠出一聲。
「……哦,我知道了。」小孩明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充滿了失望和傷心,緩緩低下了頭,模樣就像只被遺棄的小動物,然後可憐兮兮的轉過身,慢慢走了。
小小的單薄的背影一步步走遠,竟是讓人說不出的心疼。趙昭風別過眼,忽視莫名湧上胸口的那絲心疼。
這心疼顯然沒有持續多久,轉眼就變成了心頭恨。
自打慕君頡走後,趙昭風是事事倒霉。這倒霉要是天定的就罷了,全都是人為的。他上午晾在外面的衣服下午收進來發現全劃破了;中午送來的午膳裡面有一隻肥嘟嘟的蠱蟲;晚上回屋一開門,一盆水從門上掉落當頭澆了下來;上床睡覺,被子里睡了兩條快要冬眠的蟒蛇;到了練武房,竟然連自己用的最順手的那把劍也斷了。
要論惡作劇,沒有人比慕君頡更擅長。就這麼連著折騰了小半個月,連大長老都看不下去,試探著說:「昭風,要不你就叫君頡一聲師哥吧,他雖然比你小,但按規矩,你也的確該叫他師哥。」
趙昭風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這天,趙昭風在練武場,又聽到少年好聽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樹上傳來:「木頭,木頭!」
趙昭風帶著吃人的表情瞪過去,見慕君頡正坐在樹上對著他甜甜的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趙昭風忍住想揍人的衝動狠聲說:「你還是省省吧,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可能喊你師哥的。你最好離我遠點,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
慕君頡忙從樹上跳下來,軟聲求趙昭風:「木頭,我們打一個賭吧,你若贏了,我發誓,再也不纏著你要你叫師哥了。」
趙昭風眉微挑:「賭什麼?」
「上次我看到你把水變成冰了,這樣吧,如果這回你還能把這缸水變成冰,就算你贏。」
趙昭風用目光審視了慕君頡一眼,有點懷疑。他暗自運了運功,感覺自己沒被下藥,武功沒有問題,又上前看了看缸里的水,也沒什麼問題,便問:「真的?」
慕君頡忙不迭的點頭:「真的。」
趙昭風雖仍有懷疑,還是伸出手貼上缸壁。過了片刻,缸都冰透了,寒氣四竄,水卻紋絲不動。
「你在水裡放什麼了?」
「什麼都沒放啊!」慕君頡的樣子無辜的要命,「不信你去檢查。」
檢查的結果竟是水質正常,也沒有毒。趙昭風微眯起眼看著慕君頡,沉著臉若有所思半響不語,最終冷冷說:「我輸了。但我不會喊你師哥的,除此之外,其他都行。」
「我也沒讓你喊我師哥。」慕君頡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好看的嘴角也翹著,甜甜的讓人提不起半點防備,「我只是讓你同意不管我什麼時候來找你,你都得陪我,而且不準趕我走。」
事實上,慕君頡的性子極倔,他要是想做什麼事,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發現趙昭風這人竟是軟硬不吃,便開始攻心為上。
於是,紅色小身影在後山出現的更勤了。
暖暖的午後,慕君頡晃著腿坐在樹上,認真的看手裡的書,偶爾抬頭望一眼在他不遠處練功的趙昭風。看趙昭風停下來了,便放下書跳下樹,拿著一塊乾淨毛巾跑過去,仰頭問:「木頭,你熱不熱,累不累?」
小孩的眼睛漆黑透亮,帶來一股舒心的清新氣息。趙昭風皺皺眉不說話,卻是接過了毛巾。慕君頡笑眯眯等趙昭風擦完汗,又端著一杯不知從哪弄出來的水果茶,說:「這個茶好喝又解渴,和昨天給你的口味不一樣,嘗嘗吧。」
趙昭風依舊不說話,卻是接過來喝了。他倒絲毫不擔心慕君頡會在茶裡頭放什麼,因為這情形已經一連好多天了。這七八天,慕君頡幾乎天天都捧著書跑過來,給趙昭風遞毛巾或送茶水糕點,偶爾見大長老來了,便也練練功,除此之外,竟沒有任何騙人害人之舉。趙昭風雖然摸不透這小孩到底想幹什麼,卻是對他的舉動已經習慣了。
趙昭風喝了一口茶,果然又是沒嘗過的另一種味道,清爽甘甜。他見慕君頡的第一眼,就知道慕君頡聰明剔透,卻還是忍不住暗嘆,這小孩長得是一顆什麼樣的七竅玲瓏心,不管什麼東西在他手裡稍微一擺弄,便換了另一幅模樣,就連一杯水,慕君頡隨便加點什麼,也能與眾不同。
慕君頡待趙昭風喝完,又回到樹上去,繼續看他的書。經過這幾日,趙昭風知道慕君頡是極愛看書的,小孩看書的表情尤為認真,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晶亮,好看的嘴唇抿成一個弧。趙昭風微眯起眼,遠遠的抬頭看向慕君頡,暗嘆小孩安靜下來不騙人不害人的時候,倒當真乖巧可愛的讓人討厭不起來。
過了一會,趙昭風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盯著慕君頡看了許久。趙昭風皺起眉收回目光,不再去管慕君頡,坐下來靜心調息,練習內功。
等到了酉時,夕陽西下,天邊霞光映著滿山的楓葉,整個後山都染上一層金光。趙昭風終於運功完畢,緩緩睜開眼,抬頭見坐在樹上看書的慕君頡不知何時放下了手裡的書,正晃著兩條腿,悠閑又專註的看夕陽。
「木頭,我聽大長老說他很久以前就認識你,琅琛也認識你。你們以前怎麼認識的啊?」
提到蘇琅琛,趙昭風忽然想起蘇琅琛望慕君頡時眼底的獨佔欲來,不答反問:「那你和蘇琅琛又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我小時候曾救過他一命。」慕君頡認真想了下,「那時我八歲,琅琛大概十五歲,他不知為什麼受了很重的傷倒在林叔叔家的院牆外,我因為看中了他脖子上的玉,便把他撿去林叔叔家了。可他只待了不到一個月,傷還沒完全好就和前來尋他的屬下們離開了,我甚至還沒來及索要那塊玉當報酬呢。」
這件事有些出乎趙昭風的意料之外,趙昭風皺了皺眉,沒說話。
「我記得我正懊惱來著,他卻突然又拐回來,莫名其妙的主動把玉送給我,說那個玉是蘇家祖傳的,叫我別把他忘了,他以後一定會回來找我。」慕君頡的臉上繼而有點兒小得意:「我的記性一向最好啦,所以到現在還沒忘呢。而且因為他說他那塊玉對他很重要,所以我也拿了一塊對我很重要的玉給他。」
小孩頭一揚,自賣自誇的說:「看我多大方,我的那塊可是我娘親留給我的呢。對了,它現在還在琅琛那裡,就是他整天戴在脖子上的那塊。可惜他的那塊之後被我送給別人了,這事直到現在我都不敢跟琅琛提……」
這時候趙昭風才想起一件十分千分萬分重要的問題,沉著臉伸出手,聲音嚴厲:「我的玉呢?快還我。」
「啊?」慕君頡微微一怔,記起第一次遇到趙昭風時從他身上騙來的玉,立馬一臉戒備:「不還。」
「慕、君、擷,」這是趙昭風頭一回叫慕君頡的名字,雖然叫的是咬牙切齒,「你是不是也把它隨手給別人了?還是把它丟了?」趙昭風語氣兇狠:「那塊玉是代表我身份的東西,如果你把它弄不見了,我一定叫你後悔。」
這時候,慕君頡卻轉頭看向了天空,似乎根本沒聽到趙昭風的話,緊接著,急沖沖指著西方嚷:「木頭,快點,快看那邊!落日了,棲霞山的落日最漂亮了!」
抬眼望去,天邊霞光滿天,此刻的太陽竟像是一個有彈性的火球一樣,掙扎的彈了幾下然後一掉,徹底沉落山下,沉落的那瞬,天邊金光璀璨,吞天沃日。慕君頡又贊了一句,然後朝趙昭風得意的笑道:「木頭,很漂亮吧?棲霞山的落日最好看了,我雖然看過很多回,可還是看不厭。」
慕君頡一笑,眉間眼底頓時光彩呈現,笑容明媚清新如初陽,比剛才的落日還要生動好看。在已經有些暗淡的天色中,小孩坐在樹上悠閑晃著腿,彷彿天真無辜的人間天使,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微光。
趙昭風看的愣了愣。這小孩明明是個妖孽,怎麼可能是天使,趙昭風皺起眉,將目光從慕君頡身上移開,「日落有什麼好看,日出才美。」
「可你不覺得,很多事情都很像一場落日,它沉下去的時候,充滿勇氣的掙扎和不顧一切的灼熱,看著它,便會覺得自己的心裡原來還是有激情的。」眼看酉時已過,到了該回琅閣的時候了,慕君頡雙手一撐,利落的跳下樹,接著道:「然後等日落了,我們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蘇琅琛今日特地把事務提早處理完,趕回琅閣陪慕君頡吃晚飯,進了屋卻不見慕君頡人影,只見琅閣的管事蘇良上前恭恭敬敬的報告,說少主剛剛已經吃過晚飯了,因為今天在後山跑了一身的汗,所以沐浴去了。
「已經吃過了?」蘇琅琛掃了蘇良一眼:「吃了多少?」
「少主吃了有小半碗飯……」蘇良總不能說慕君頡吃了幾口就跑了,而他作為下屬又沒法命令少主多吃一點。蘇琅琛見狀也心下瞭然,微不可聞的嘆口氣,徑直穿過走廊左拐走向浴室。
推開門,鋪滿白色大理石的屋內霧氣繚繞,水聲潺潺,前方一層層紗幔遮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到慕君頡的聲音傳來:「婉姐姐,我的刀呢?」
跪伏在池邊向水裡撒放葯浴藥材的蘇婉忙停下手裡的活,轉身取來慕君頡從不離身的那把薄而精巧的小刀。
慕君頡從池子里站起身接了刀,池水正好沒過他小腹。蘇琅琛走到最後一層紗幔前,透過白紗看著慕君頡站著的隱約身影,全身莫名開始燥熱。蘇琅琛停在那裡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才掀開紗幔走到池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