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修好

五十七.修好

「你…?」嵇無風大驚失色。

「他都說出了秘密,你怎麼還是殺了他?言而無信、草菅人命,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嵇盈風也被他驟然出手震驚。兩人雖知他心狠手辣,但之前他對付的都是顧門之人,此刻見他不由分說便殺了潛龍堡弟子,尤其是在對方已經以驚天秘密交換后……他們實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江朝歡沒有興趣理會他們的質疑,收起長劍,便準備處理幾人屍體。

「你怎麼不敢說話了?殘暴不仁、喪心病狂,與顧門又有何異?」嵇無風盛怒之下,竟上前抓住他的手,把他推開一步。

江朝歡輕笑著,任他揪住自己衣襟,慢條斯理的語氣絲毫不見慍怒,反而隱含嘲弄:

「你倒是沒看錯,我的確與顧門無異。你又能如何?殺了我替他們復仇?」

「你……你明知道我不會武功,更不可能替他們這種人報仇。但他們不過是想綁架勒索,你就出手殺人,不會良心不安嗎?」嵇無風有些氣怯,口中卻毫不退讓。

他自小長在漁村,最多只殺過魚,從沒見過殺人。這一路與謝釅同行,謝釅即便遇到顧門也不會窮追不捨、斬草除根,他自然不能理解江朝歡的狠毒做法。

嵇盈風有些看不下去,又怕哥哥真惹怒了江朝歡,忙上前拉走了他。

「江公子屢次相救,又舍了自己師妹護送我們。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怎麼還不依不饒?」

「哼,當我不知道,你們一定一直跟著我,卻眼睜睜看著我被他們打了一路,到現在才出手。」

嵇盈風被他一噎,卻也無話辯駁,只能看著江朝歡自顧自笑了起來,轉而處理現場。

良久,確定此處與往日無異,再也看不出發生過一場殺戮,江朝歡終於轉身,眼含警告掃視兩人:「今日之事,不可外傳。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起早出發。」

「你的所作所為恕我不能認同,我不會再跟著你了,我們自己會回去。」嵇無風說道。

江朝歡微笑地看著他:「以你和令妹的武功,一個王衛江都未必是對手,能保證這一路不再有歹人?」

「不勞你操心,你已經看了一路笑話,還想再接著拿我尋樂子嗎?我雖然沒有武功,也不至於靠你保護苟活,就算遇到危險,大不了一死而已。」

嵇無風最生氣的,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永遠都是冷漠不屑。他對自己的話,也一向只是勸自己安分回家。好像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自己是個惹人厭煩的累贅,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我受謝釅所託送兩位回家,至於接不接受,由不得你。」

江朝歡無意再與他糾纏,轉身離去。

嵇無風怔忡良久,終究還是被嵇盈風拉走。

……

此後十幾日,一路披風沐雨,日夜兼程,三人從汴州東行,途徑廬州、滁州,終於入了江淮一帶。

春日已盡,早夏燥熱初顯。

這日進了舊都金陵,只待沿著淮水北下,三兩日路程即可至揚州廣陵。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嵇盈風賞看舊都夜色,不禁吟出落寞觀感。

金陵曾三次立都,庇佑華夏之正朔。前朝因其龍蟠虎踞,長江門戶,便在金陵開國,天下中樞,南朝文會,一時繁華極盛。

時移世易,百年風雨,金陵卻又在改朝換代中遭受兵燹之災。如今遷都臨安,金陵雖從瓦礫荒煙中重整起複,但終究歌殘王氣終,兵合戍樓空,不復盛景。

江朝歡注視著秦淮流觴、畫舫遊船,亦生感慨,想起後主詞言:「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凈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王朝尚有興衰更迭,那些恩怨情仇更是過眼雲煙。即便自己窮其一生,果然完成了那個心愿,既不能使死人復生,又未必是生者之福。

那自己苦苦追尋,不惜背棄道義、迷失本心,又有何價值?

他闔上眼睛,努力不去深究,卻聽嵇無風抱怨的聲音:「你們兩個吟詩作對的,有沒有考慮過我啊。」

江朝歡有些驚異地看向他。

這一路,嵇無風雖不再偷跑或吵鬧,但也果真生氣了。他只是默默跟在江朝歡後面,再未和他說過一句話,對嵇盈風也很是冷淡,頗有改頭換面、性情反轉之意。

江朝歡更不會主動和他搭話,於是一路只有嵇盈風在努力維持著尷尬的平衡。但其實,嵇無風心裡每天翻江倒海,極為糾結。

兩三日氣消后,他就明白了的確是自己任性才會被抓。江朝歡殺那幾個人也是他們咎由自取,無可厚非。自己為什麼當時那麼生氣,大概是因為江朝歡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吧。

從雁門關初遇,他就對江朝歡有種親切之感,這種感覺尤甚於和謝釅相處之時。

就是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從不因為江朝歡的屢屢相救而吃驚,反而覺得似乎就當如此。而自己一直認為的,他該是個俠者仁心之人,而不該這樣心狠手辣、冷漠無情。

想明白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強加給他,他該做什麼也自有他的考量。至少相識以來,他其實沒有任何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嵇無風也想好好給他道歉,修復關係。

但終究礙於面子,他一直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江朝歡又再不理他。找不到機會,他一直揪心抓肺,怏怏不樂。

終於適才下定決心,他主動開口,試圖和兩人修好。見江朝歡投來一瞥,他有些手足無措地解釋:「別在這裡干站著舞文弄墨了,今天天色已晚,我們不如在河畔尋個酒樓,賞玩夜色,也不辜負這金陵美景。」

出乎他意料,江朝歡淡淡一笑,竟然答應了。

於是三人在淮河邊找了個清凈的酒館,上到二樓臨窗落座。

透過窗沿,只見桂華流光,淮水湯湯,偶有春舫,當壚調笑。雖無繁華盛景,亦是人間顏色。又兼春夏之交,晚風徐徐,一掃連日悶熱煩躁,幾人都不由心神一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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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江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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