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向前 向前
第111章向前向前
「轟隆。」
雷鳴聲起。
大雨如注,不大的營寨內,幾無人影。只有草草立起的箭塔上,還立有幾個弓手的影子,卻都只是兀自縮著,只想著趕緊下值換人。
營寨里,有隱隱約約的狂笑聲響起,卻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了殃,被漠北人拖進了帳中。
這些弓手雖各自都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在大雨里沉默著,承認自己的窩囊。
須臾,下方傳來了踏水聲。
「喂,你們不能入營。」
有小隊頭翹頭一看,便看見了大雨裡頭,十來個衣著簡陋的丁壯跌跌撞撞的聚了過來,於是起身板著臉喝斥道:「河邊給你們搭了棚子,來這邊作甚!?」
箭塔下面,田道成猶豫了下,迎著雨大聲道:「弟兄們吃食都用盡了,不妨開寨門放我們進去取一些?」
「寨子里還有甚麼吃的?」
最後面,蕭硯放下一張極重的步弓,將之掛在鞍韉邊。
「軍使有令,不得讓人走了消息!」
倏然,一道雷鳴聲再起。
「敵襲!敵襲!」
小隊頭眼見似乎有異樣,便有些警惕起來,再次大聲呵斥出聲。
乍然間,一道寒光恰如閃電般射出雨霧,正正直透這小隊頭的面目,在所有人幾乎都未反應過來之際,這隊頭已經一個踉蹌,瞪著眼睛從箭塔上直挺挺的倒下來。
那小隊頭只是不耐煩,拈起弓怒斥道:「再不滾,老子就要讓人見血了!」
定霸都!
是定霸都!
若是讓這裡的消息流傳到漁陽,自己家小必然沒命。
他輕輕夾了夾馬腹,趨馬上前,將一柄鐵刀拋給尚還在重重喘氣的田道成。
便就是,沒有人能夠活著回到漁陽……
直至最後,幾人還沒來得及掩住身形,就已悉數斃命。
但他周圍的十餘丁壯卻已怒氣沖沖,紛紛指手大罵:「直娘賊,同為燕人,你們憑什麼不把俺們當人看?」
幾個立在箭塔里的弓手也只是不語,兀自看著好戲也似。
已有滄州出身的弓手,通過這些人的裝束,立馬認出了這支曾在滄州城下大放異彩的精銳部隊,渾身打了個戰慄,而後目光皆是一轉,放在了寨牆上那個已儘是雨水的金鑼。
其後,最前排的騎卒瞬間上前,一把接過粗繩,而後猛轉馬頭,重重的一揮馬鞭,齊力一拉。
但幾在同時,他們恰拉開弓弦,或者想去撿那面金鑼,臉上就帶著羽箭顫動的箭尾,向下栽倒落去。
柵欄終於被暴力拽倒,訓練有素的騎卒們不需下令,瞬間抽刀而出,直剌剌的踏碎泥地,勒馬越過壕溝,猛然撞進營寨之中。
若有敵襲,當該敲鑼示警!
但在同時,田道成終於忍無可忍,大喝一聲。
嘎吱聲中,插在土裡的柵欄隨即開始晃動。
田道成嘴唇嚅囁了下,還想說點什麼。
田道成等人脫手鉤索后,也沒閑著,立馬就去拾抬柵欄外的拒馬等路障,以疏通阻礙。
而後,他獰笑著提起鐵槍,一騎當千,順著大雨突了進去。
而最好的方法。
「不退者,殺無……」
「轟……」
寨牆上的幾個弓手瞪大眼睛,正見雨霧之後,一道黑色的鋼鐵長龍已猝然奔了出來,而後在他們的注視下,霎時一分為二,向兩邊散開,呈半圍之勢,繞至營寨之後。
小隊頭尤顯不耐,揮著手驅趕道:「你們自去河裡撈點魚蝦,多的也不用送過來了,自己留著吃吧。快滾快滾,寨門不會開的。」
他身側的十餘人早已等候多時,此時眼見騙開寨門不成,紛紛啟動備用計劃,從懷中掏出了一條條鉤索,繼而重力拋出,勾住了營寨最外層的柵欄。
後面,同樣身披定霸都甲胄的王彥章喜聲大讚。
「動手!」
寨牆上的弓手驚駭不已,終於喊了出聲,而後張弓開始還射。
現下雖是大雨,弓箭的威力只能發揮出六七成的樣子,但兩方的距離甚近,傷人並不難。且觀他模樣,甚而不像說笑。
所有人皆是心寒不已,目光卻是看著那緊閉的寨門,臉色有些咬牙發狠的模樣。
一旁,他的十餘同伴已紅著眼睛沖了進去。
「殺雜胡!!」
「一個不留!」
「軍使神射!」
下一刻,隆隆的馬蹄聲響起。
後者咬了咬牙。
「不想讓更多人死,就進去把他們剁乾淨。」
…………
營寨中,最大的一方帳篷,是那漠北渠帥的。
在聽見那道柵欄轟然倒地的聲音前,他正在系著腰帶,尤為滿足的咧嘴發笑。
里內散發著臭氣的榻上,一衣衫破碎的漢女雙眼無神,只是躺著,動也不動。
這渠帥也不以為意,他只是端起酒碗,豪飲而下。
這次南下,是來對了。
在草原上,各部爭草場、爭牧群、搶鹽、搶奴隸,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哪裡能有這般快活的生活?缺了什麼,搶他娘的就是,這些漢女,也比草原上的女人更軟、更香。
且最重要的是,這回南下,幾乎沒遇到能打的對手,劉守文的部下雖沒交過手,但看起來就是一碰就碎。劉守光倒是能打一打,可惜前後夾擊下,也是兵敗如山倒,如今縮在漁陽城中,構不成什麼威脅。
這種神仙日子,他都已經不大捨得回去了。
這下大王想當皇帝,讓他當便是,最好就在這幽燕之地,建一個大大的王朝起來,也好讓自己的兒孫一起享受南人的服侍。
正在這般想著,他的耳尖便是一動,似是隱約聽見了一道「敵襲」聲。
待他板著臉還欲細聽,便聽到了一道轟然的動靜,似是什麼重物砸到了地面的聲音。
大雨雖滂沱,但依然能分清動靜應是從西面傳來的
「啖狗腸,南人真是廢物!守著一條河,竟也將人放過來了!」
他想也不想,提著刀就怒吼著,想要喚自己的部下趕緊設防。
不過整個大營中,尚有漠北軍三百餘人,劉守文部五百餘人,上上下下加起來都近一千人了。故他實則不怎麼慌張,南人不堪戰,是他親眼見到的事實。
他大步向外出去,但恰走到帳門口,便霎時一驚。
兩道馬蹄聲,已重重傳來。
繼而,兩柄長刀瞬間劃破大帳,進而組成一個半圓,瞬間從兩邊撕裂開來。
想也不想,這渠帥便向後翻身一滾,避開了兩柄劈來的長刃。
下一刻,他馬上怒吼著起身,欺身而上,弓身撞在一恰纔緩下速度的馬腹邊,巨力之下,竟將那一騎卒撞得側仰落馬。
很明顯,這突襲而來的兩騎皆被他驚住了。落地那騎更是嘴角嗆血,似是被這一撞擊傷的不輕。
這渠帥久經廝殺,可謂是部落里數一數二的勇士,當即持刀撲去,要一刀結果其性命。
但不待他劈下長刀,前方,再次傳來了馬蹄踏水的聲音。
他遂兇狠抬頭,正見一虯髯巨漢持槍撞來。
「南人,來!」
他渾然不懼,竟是持刀迎上,想要憑藉自己的驍勇以步對騎。
刀槍相撞,在雨中閃出了一道火星。
旋即,那鐵槍攜著重力,猝然將槍頭送入了這渠帥的咽喉,將其斃殺。
「雜胡,你或有幾分勇力,但下輩子避著點爺爺。」
「爺爺我,龍驤軍王彥章是也!」
說罷,王彥章獰聲大笑,再次拍馬轉去,殺入雨水中。
那定霸都的兩騎面面相覷,而後一聲不吭,隨之其後。
直至現下,整個大營才猛地反應過來。
赤膊乃至未著褲子的人影持刀衝出帳篷,幾是瞬間被梟首。
有尚還避在帳篷里的,帳篷都被劈碎,死在亂矛之下。
營寨之中布滿了驚呼慘叫,以及變了調的怒吼聲,到處都有什麼號角敲鑼聲響起,甚而不管什麼東西,只要是個能響的,皆是被人拚命的敲響,以喚起營中守軍布防。
但密密麻麻的鐵騎即既然已殺入大營,怎會手軟,從四面八方湧入后,就開始大開殺戒,但凡是束辮、操著聽不懂的語言的人,提刀就殺。
若有反抗的漢人,亦是同樣殺翻。
到處都是騎卒來回賓士,整個營寨好似都已被攪爛,帳篷碎裂,木架倒塌,成了一片狼藉。
到最後,有人已反應過來,只是連滾帶爬的就往關押坐騎的馬棚跑,期望能奪得坐騎,尚有一戰之力。
但馬棚本就是重點關注的地方,須臾就有人追上來,一矛從后將之捅死。
稍有幾個運氣好的,翻身上馬後,也已膽裂,不敢再戰,趨馬就向東面逃。但恰出大營,就見營寨之後早有騎卒繞來,一見他們,就早有預謀的撲來,盡數圍殺。
……
布滿雨水的泥漿中,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廝殺已至尾聲,大隊大隊的騎卒卻還在到處搜尋,但現下搜出來的,卻只是圍在一起,一齊看押起來。
蕭硯被簇擁著駛入大營,他緩緩敲著馬鞍上的鐵環,閉目嗅了一下空中的血腥味。
不知為何,他現在竟有點喜歡這個味道了。
但在這之前,縱使是上一世,他都是格外排斥鮮血的。
面具后,蕭硯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那邊,王彥章大半身都是鮮血,咧嘴大笑著近前,而後在馬背上抱拳。
「軍使,搜得的屍首、活著的人,皆在這了,沒有一人跑出去。」
蕭硯點了點頭,抬目掃視著被俘虜的幾百人。
戰鬥結束的很快,三百餘漠北人終究是有十幾人留下了性命。因是遭了突襲,他們便還猶自不服,但也只是畏畏縮縮的蹲在那裡,不敢抬頭。
其餘還有三百多,皆是劉守文部的步卒,大多數人很識時務,見是幽州來的人,又抵擋不了,很快就棄刃投降了。
蕭硯便揮了揮手。
「押下去,后軍缺少民夫,打散安排。」
王彥章應了一聲,而後看著那十幾個漠北人,「算你們走了好運!」
「慢著。」
但這時,蕭硯趨馬來到了一處略顯完好的大帳前。
帳中,幾十位女子蜷縮在角落裡,她們衣衫殘破,幾乎呈半裸的樣子,皆是畏懼的埋著頭,渾身顫慄。
蕭硯沉默了下,下馬,將身後的披風取下,走了進去。
「軍使,她們是……」
王彥章不明所以,上前想要提醒。
卻見那些女子都只是畏懼的不斷後退,似乎恐懼蕭硯那股森森的寒意。
但後者只是將披風蓋在了一女子的身上,動作輕柔,似同安撫一般。
王彥章愣了愣。
營妓對他而言,對這世道的大頭兵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了,何必多管死活。
但他不傻,立即上前,做樣子似的讓左右去尋完好的衣裳,一起拿來。
蕭硯走出大帳,在一眾俘虜上掃視了圈。
這時候,一眾漠北俘虜,乃至一些漢人俘虜才開始慌張起來,紛紛有些心懼,畏縮的盯著地面。
前者沒有多言,重新翻上馬背,開始夾著馬腹,領著人繼續向東進發。
「碰過這些姑娘的。
「梟首。」
後面,王彥章大聲應命。
繼而,他轉身看向一眾俘虜,臉上的笑容便又顯得猙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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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停下。
營寨殘破,已被摧毀的如同廢墟。
地面全是已然東去的馬蹄印、輪印。
「我的娘嘞……」
上官雲闕勒住坐騎,咂了咂嘴。
視線中,一個個頭顱懸在木樁上,已被禿鷲和烏鴉啄的稀爛。
地面還有血跡,能看出有一個大坑的行跡,應是作為掩埋屍首的地方。
姬如雪早已用面巾蒙住口鼻,卻還是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惡臭。
她雙眉輕蹙,難掩憂心。
但終究無言,只是繼續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