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破
周府,滿載而歸的周陽,陰沉著臉,腳步很重,兜里滿滿的黃金,沒有給他帶來喜悅。
他在怡香閣又碰到兩個想得又得不到的寶貝。兩人都曾經落了他的面子,更可惡的是,以前在他眼裡只是螻蟻的殺豬屠夫,竟然翻身了,還居高臨下地審視自己。
那眼神,像看死人一樣,讓周陽特別不舒服。
他心中有鬼,那個小孩,的確是他折磨至死的。
他父親雖然說擺平了,但今天趙啟給他的感覺,似乎抓到了他的把柄。
高宅大院,很肅靜。家丁經過,都躡手躡腳,生怕惹毛了老爺的獨苗。
從過年到現在,已經有三個僕人,被杖斃了。
明日當空,周府的花草樹木,錯落有致,綠意盎然,躲著的蟲鳥,不停鳴啼。
困意十足的周陽,已經睡不著了,趙啟那雙眼睛,不時地在腦海中閃現。
在書童貼心的服侍下,穿戴整齊,打包一袋銀子,出去為自己買上一道「保險」!
北鎮撫司,多數校尉都出去了。春闈剛過,擁擠在京城的書生舉子還沒有離開。
這時節,熱鬧多,麻煩也多。
聶無歡手裡就握著一個大麻煩,當然辦好了,也是一件大功勞。
他仔細地翻看著趙啟帶來的卷宗,周鑫貪污的數額觸目驚心。
「圍了周府簡單,但涉及的進士怎麼辦?人數太多了!」
聲音很低沉,很冷。一網打盡的心思也有,顧慮也存在。
功名在身的進士,只是想要謀個好差事,送了禮,也沒有明碼標價,一切都在不言中。
打嘴仗,錦衣衛加起來也不是那群人的對手。
聶無歡將卷宗收起,抬頭看向趙啟,問道:「你覺得呢?」
趙啟笑道:「周陽只是被推到前台的小麻雀,這點事情他父親就兜得住,牽涉了吏部,難以收場,還容易得罪人。至於那些舉人,嚇唬嚇唬,讓他們做個證人,就可以了。」
旁邊高源敲了敲桌子,站起身來,笑道:「好,目標明確,進退有度,老聶,你這就去稟報鎮撫使。這件事,既然出在小啟的管轄範圍,又是他發現的,沒人能搶走。」
聶無歡點頭道:「好!」
十五的月亮很圓,夜深了,依然能清楚的看到人影。
上百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圍住了周府。
正門側門,重兵把守,高牆上,相隔幾米就筆直站著一位錦衣衛。
火把突然一齊亮起,趙啟帶著人馬,一馬當先,直接闖了進去。
「什麼…人…?」
守門的兩個護衛,剛出聲,就見一片刀光閃過。
喉嚨處,鮮血直冒,根本捂不住。
人沒有倒下,趙啟直撲周鑫的房間。
「老爺!」
「救命!」
「饒命!」
……
周府不停地響起哭喊聲,聲音凄厲。
周鑫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昨夜又與年輕的侍妾周旋了一個時辰,隱約聽到哭聲,卻睜不開眼。
砰——
房門被一腳踢開。
「周大人,你事犯了!」
周鑫迷迷糊糊被抓到院子里,見到那鮮明的錦衣與綉春刀,打了個寒顫,褲襠直接濕了,失聲道:「冤枉,冤枉!」
看到家裡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這才意識到到了絕境,害怕到極致,就剩下憤怒,「你們這群鷹犬,殘害忠良,不得好死,我要上書參你們。」
趙啟笑道:「我們好死不死,本官不知道,周大人,你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輕車熟路的錦衣衛,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將周府翻了個底朝天。
聶千戶邁步進來時,已經接近尾聲了。
院子里,明晃晃的刀,很亮眼,家丁,丫鬟,目光獃滯地看著,沒有了往日的自豪。
他們雖是下人,卻是周府的下人,這個身份,在本家時,還是能掛在嘴邊的。但現在,生死難料。
「人齊了么?」聶無歡沒有理會癱軟在地的將死之人,他收過周鑫的銀子,但那又怎麼樣。
趙啟挨個望去,臉色變得鐵青,一腳踢翻了周鑫,怒道:「少了一人,他兒子周陽不在。」
躺在地上的周鑫,絕望的眼神中,露出一絲希望。狡兔三窟,他一部分的家財,都埋在別處,只要周陽逃出去了,就能使銀子活動上下。
聶無歡冷聲道:「真巧!」
趙啟心一動,拱手道:「我去追回來!」
聶無歡道:「好,追不回來,唯你是問!」
公是公,私是私,趙啟總攬這件事,立大功是他,出了紕漏,追究的自然也是他。
否則,下面的人不會服氣。
趙啟點了楚修那一旗人馬,瞅准了一個方向,直接追了過去。
跟在身後的楚修很疑惑,趙啟好像知道周陽逃跑的方向。
偏僻處,趙啟停了下來,向遠處眺望。黑暗中,只能藉助月光,看個模糊的大概。
楚修詫異地問道:「趙大人,是追錯了方向么?」
趙啟猛地轉身,冰冷地目光,讓跟著的校尉內心一顫,「讓你們盯著周府關鍵人物,明明周家父子都在府中,那麼湊巧,周陽在我們行動前離開了!」
一個個像冰渣子的字,砸在每個人的心臟,校尉們身子不停地抖動,臉色大變。
錦衣衛辦事,有時候只要懷疑就可以了。
楚修擋在趙啟身前,大聲道:「不可能,他們沒有問題?」
趙啟上前塌了一步,說道:「趙忠,你說!」
「趙忠」兩個字,語調很奇特,旁人沒有什麼感觸,趙忠聽了,卻是如遭雷擊,整個人渾渾噩噩。
「饒命,饒命!我該死,我該死!」
楚修不可思議地看著雙膝跪地的趙忠,一把扣住的衣領,拖了過來,吼道:「告訴我,不是你!」
憤怒,心痛,擔憂,楚修急切地看著恢復了一點平靜的兄弟,希望他能狡辯一兩句。
趙忠欲言又止,恐懼地看了一眼趙啟,「不是」兩個字,死活說出口。
冷哼了一聲,趙啟轉身,沒入黑暗中。
羞愧,慶幸。楚修鬆開了趙忠,長刀緊握,他知道,這是趙啟給他機會,讓自己處理吃裡扒外的東西。
「為什麼?」
「為什麼?哈哈哈!」趙忠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楚修,眼淚,鼻涕直流。
「說!我哪裡對不起你!」楚修很心痛,他想知道原因。
「不,你對得起我,對得起所有兄弟!那又怎麼樣呢,伱武功好,破案能力強,得罪了趙總旗,他也對你青睞有加,你在怡香閣逍遙自在,我呢,我們呢,只配吃面嗎?」
趙忠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最後更是歇斯底里。
楚修退了一步,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他寧願是自己做錯了,寧願趙忠有難言的苦衷。
結果,只是最原始的慾望,就將自己的生死兄弟,拖入深淵。
「就為了這些!」楚修的聲音,顫抖,悔恨。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人要去怡香閣,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兄弟的變化。
「這還不夠嗎!也是,你可能膩了!」趙忠冷笑道。
接著更是嘲諷道:「我就是不喜歡你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讓我們謹守本心,不要巴結上官,可你呢。」
楚修慘笑。誤會,是很難解釋的。而且,他的確多次進了怡香閣,趙啟對他也多有照顧。
怪誰?誰錯了?趙啟沒有錯。楚修只是想要破案。趙忠只是想過得好些。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楚修的話,很決然,很痛苦,很遺憾。
趙忠有些愧疚,又突然冷笑,慢慢地爬了起來,謹慎地看著楚修的長刀,一步一步地退開。
他不相信有這種捨己為人的兄弟。他覺得,平日里,楚修的施捨,不過是想要他們替他賣命而已。
楚修沒有動。他的心,現在死了。心死了,自然不會動彈。
噗呲——
利刃入肉,三柄綉春刀直接捅穿了趙忠的身體。
趙忠摸了摸刀尖,想要轉頭,卻沒有力氣。
「對不起,兄弟,你走了,我們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耳邊的聲音,很熟悉,很親切。趙忠得了周陽的銀子,曾經請過此人大吃大喝,甚至給他找了一個容貌不錯的農家少婦。
他覺得自己很傻,又覺得這是自己該有的報應,他能背叛楚修,別人自然也能背叛他。
至於那點小恩小惠,和前途相比,根本無足輕重。
到死,趙忠都沒有再看到楚修得臉龐,也許會是痛哭,也許會是譏諷。
如果他一直跟隨楚修,十年八年後,他也能堂而皇之地進出怡香閣,但他忍不住了,只想早點完成夢想。
圓月,躲了起來。
小林子中,伸手不見五指。周全掰開火摺子,點點火光,讓人獲得一些視線。
一間小破屋,就在眼前,周陽比看到親爹還高興。當然,他可能見不到他親爹了,逃生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過周鑫。
周陽死里偷生,暗自慶幸自己精明,埋了一顆棋子在錦衣衛,還真取得奇效。
吱呀——
推開破敗的房門,一股腐竹的味道,沖入鼻孔。跑了半晌的周陽,咳嗽了幾聲,寂靜地夜空,咳嗽聲格外響亮,周陽立馬捂住嘴巴。
低聲吩咐道:「周全,把蠟燭點燃。」
周全是周家的心腹奴才,很魁梧,話不多,最聽話。點燃一根蠟燭,遞給周陽,就待在屋外。
他只是奴才,自然不能進去。
周陽拿著蠟燭,走到藏家財的地方,掀開遮擋的帆布。
「周全!!」
聲音透著恐懼,不可置信。
帆布下,周全正躺在木板上,七孔流血,睜開的雙眼已經瞳孔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