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奸之一字,全國選妃!
奉天殿。
文武百官分班而立。
殿中央,南京戶部尚書韓文,南京兵部尚書劉大夏,昂首而立。
「為何如此?」
朱厚照端坐龍椅,俯瞰道。
抗旨不遵,為禍百姓。
高掛入應天府虛職,實屬是給予老臣體面,不成想,賊心不死啊。
「怕陛下窮兵黷武,為奸臣所惑!」
韓文不卑不亢道。
萬萬兩紋銀,北征伐夷,古往今來,從未有之。
如果後世之君皆效仿,那國朝,還能有多少年的國祚?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是陛下怕了吧?」
韓文正面帝王威勢,冷笑道。
這正大光明之地,有著文武百官見證,有著史官記錄,倘若皇帝不教而誅,當真是成全了他千古忠臣之名。
「你很幸運,遇到了朕,知道朕不會無故殺你。」
「韓文不幸,生在這樣一個腐國亂政的國!」
韓文上前一步,痛心疾首道。
先皇寬厚仁慈,怎麼就生出這樣一個窮奢極欲的皇帝?
「你好大的膽子!」
「臣的膽子雖大,但比不過陛下的暴戾,臣將看到一個馬背上極端好戰恐怖下的國朝。」
韓文再次上前一步,距離御階一步之差,振聲道:「與其戰而後亡,陛下索性,將這先皇,將這列祖列宗拚命打下來的江山,讓付於人吧。
到那時,陛下就再無好戰之心,百姓就再無征戰之苦。」
「放肆!」
李東陽首輔大人再也無法忍受,出班斥罵道。
江山社稷,讓付於人?
讓付於誰?
是宗室?
或是其他?
壽寧侯府謀逆篡位的事,仍在坊間流傳,難道還想菜市口前頭顱滾滾?
「諸公請看,這朝中的奸臣,自己個兒跳出來了,李東陽是一個,劉健是一個,還有謝遷。」
韓文指著李首輔,譏笑道。
一朝內閣首輔。
甘願在皇帝腳下搖尾乞憐。
為昔日同在茶陵詩派之中而不恥。
「敢問韓大人,奸字怎麼寫?」
謝閣老出班相問,不等回答,繼續道:「兩個女字,加一個干字,我謝遷,到現在還是個糟糠之妻。
韓大人,就在前不久,你已經娶了第九房姨太太了,這個奸字,恐怕加不到我謝遷頭上。」
「不要東拉西扯了!」
劉大夏見韓文落入下風,出聲道:「我看謝閣老,看首輔大人,看次輔大人,不光是你們,還有一些人,都是劉瑾、焦芳之流。」
地圖炮。
順著劉大夏手指的方向,對上了王守仁、仇鉞和英國公,以及所有武官。
先皇統御國朝十八載,大戰未有一場,然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
可就是國朝留有這些好戰之徒,煽動陛下妄動兵戈,實為禍亂之源。
比之劉瑾權傾朝野之禍,尤甚。
仇鉞本想與之爭辯,卻被王守仁扯住了,搖了搖頭,退回了原位。
文武難兩立。
但凡文官氣有不順,就會拉武將出來撒氣,數十年來,一貫如此。
況且。
這是奉天殿,為陛下升朝問政之地,皇帝高坐龍椅,明辨是非,不必做無用爭執。
「既然韓卿、劉卿自詡為國朝棟樑,那不妨讓諸位愛卿看看,平日里,韓卿、劉卿在做什麼?」
朱厚照平靜道。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來到了大殿內。
身後。
跟著數位錦衣衛千戶,抬著一口沉重的檀木箱子。
箱子打開。
是一卷卷密函,和一份份口供。
「牟斌,念!」
「臣遵旨!」
牟指揮使躬身領命,轉過身,面向文武百官,拿出一份密函,朗聲道:
「弘治十八年,正月,戶部尚書韓文,入百順衚衕,接連五日留宿。」
「弘治十八年,二月,戶部尚書韓文,入胭脂衚衕,接連十日留宿。」
「弘治十八年,三月,戶部尚書韓文,入韓家衚衕,接連半月留宿。」
「弘治十八年,四月,戶部尚書韓文,入陝西巷,接連半月留宿。」
「弘治十八年,五月,戶部尚書韓文,入石頭衚衕,接連二十日留宿。」
「六月、七月、八月……」
一月接著一月。
隨著牟指揮使之口,韓文額頭見汗,身形微顫,不復之前氣勢。
而文武百官,聞之色變。
百順衚衕、胭脂衚衕、韓家衚衕這些衚衕,有個共同的名字,八大胡同。
但不專指八個街巷,而是泛指正陽門外大柵欄一帶,那裡,分佈著上百家青樓。
之所以列出這八個街巷,不過是這八大胡同的青樓水平更高。
樓挨著樓,樓樓之中有花魁。
留宿之中,不難想到是在幹什麼勾當。
在官場中,稱之為狎妓。
自太祖時期,就嚴禁官員狎妓,屢禁不止。
但像韓文這般,累日連月,也是少見。
特別是五月。
那是先皇駕崩的月份,韓文不思禁忌,整日流連於煙花柳巷之中。
依國朝律法,大不敬。
北宋宰相韓琦後代啊。
說話時。
一口一個先皇,而先皇喪期,卻在幹這種事,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變了。
「貫道(韓文字),你怎會如此啊?」
劉大夏痛心疾首道。
怎麼也沒想到,摯友會對男女之事貪歡到這種地步。
「劉大人別忙,還有你的。」
牟指揮使笑了笑,繼續道:「劉大人,弘治七年、弘治九年、弘治十二年、弘治十五年、弘治十八年,汝府上有戲子入府,后不見所出,請問人在何處?」
文武百官聞之側目。
朝中曾有風聞,有達官貴人豢養戲子,竟然是真的。
時下,戲子都是男兒。
嗯。
在官場中,稱之為相姑。
不少官員身體中後偏下部,不禁一寒。
「與我無關。」
劉大夏沉吟良久,複雜道。
「錦衣衛自是相信劉大人的品性,只是,見戲子等人入府,不見出府,劉大人或許無法解釋。」
牟指揮使點點頭道。
養相姑的。
不一定是劉大夏。
但一定是劉府的人。
而且。
是與劉大夏親近的人。
私德之事,國朝律法難以定罪,但只見人進府,不見人出府,就很值得商榷了。
以錦衣衛多年經驗,那些人,恐怕是沒了。
至於在哪。
唯有徹底搜查劉府才知曉。
劉大夏,或是兇手,或是包庇者,終難逃其罪。
「著旨,韓文,劉大夏,御前犯顏,不似人臣,打入詔獄!」
朱厚照淡漠道。
如此之人,也敢恥談為國,可笑,太可笑了。
「韓大人,劉大人,請吧。」
牟指揮使示意道。
詔獄大門已然打開,兩位大人,能豎著進去,可再想豎著出來,怕是難了。
是日夜。
明月在天,甚是清朗。
一支錦衣衛百人隊伍,舉著火把站在劉府內,人手一把綉春刀,神色肅然,殺氣騰騰。
「劉泉何在?」
牟指揮使目光如電,往人群中瞟了兩眼,沉聲道。
這劉泉。
是劉府大管家,那些戲子,都是此人迎入劉府內。
為本案要人。
「劉泉早些時候就不見蹤影,不知去向。」
年邁的婦人,摟著兩個而立之年的兒子,身軀微微顫抖,面色蒼白,答道。
「早些時候,是散朝之後吧?」
牟指揮使冷聲道:「本使接到線報,說劉泉在白日里還在劉府內露面,始終未見人出,莫非這劉府,真是什麼虎狼之穴,進來了人,就出不得了?」
「奴家不敢欺瞞指揮使大人,入夜後,奴家委實沒再見過。」
劉夫人身體打起了擺子,硬撐道。
這模樣。
引起了牟指揮使不好的預感。
「既然夫人不肯實說相告,那就請夫人和兩位公子入詔獄,和劉大人團聚吧。」
牟指揮使說話間,身旁三個千戶像是抓小雞似的,朝母子三人抓了過去。
「奴家和犬子身弱體虛,就不勞指揮使大人忙活了。」
老婦人搖搖頭,喉嚨滾動,嘴角不受控制的流出了血。
而懷中兩個兒子,意識到不對,伸手想要扣喉嚨,已經晚了。
血不斷湧出,堵住了喉嚨,再扣,也扣不出什麼。
服毒!
牟指揮使意識到不好,想要抓住劉夫人,卻見人先行一步,往後一躺,死屍倒地。
不一會。
劉家兩個兒子,先後而亡。
「指揮使大人,是砒霜!」
千戶喚來仵作,略做查看,就得知了死因。
而在劉家今晚沒有來得及清理的殘羹剩飯中,很容易就找到了砒霜的存在。
之後。
錦衣衛在井中又找到了劉泉的屍體。
錦衣衛一無所獲,牟指揮使臉色鐵青,回到詔獄后,又見了劉大夏。
無果。
丑時時分,劉大夏咬舌自盡,夜深人靜,人困馬乏之時,無人知曉。
等到辰時左右,獄卒放飯才察覺,屍體,已然僵硬。
劉家戲子,隨著諸多劉家人死去,成為了隱秘。
就在隔壁牢房的韓文,知曉摯友死後。
與其等到不服先皇喪期,大不敬之罪被絞殺,乾脆以衣做繩,勒死了自己。
兩人死後,牟指揮使入宮覲見,被朱厚照斥責辦事無力。
對兩個畏罪而亡的國朝前九卿,抄家。
轟轟烈烈的「以臣參君」大戲,就以這樣詭異的結果落下帷幕。
內閣。
國朝新戶部尚書劉成學求見。
諸事不明的評語。
不是說說而已。
這部內諸多事務,都無法決斷,只能前來請教祖父。
「對天巡軍礦鐵,無限制供應!」
「對大同鎮賑濟,最大限度供給!」
「關於大同鎮重建,要在新年到來前完成,天冷了,莫忘了給災民多準備些過冬之物!」
「關於兩京一十三省衙門開支增加,予以函文訓斥!」
「為陛下在全國朝內之選妃,駁…嗯?」
劉次輔心累代行著戶部事務,看到最新的一道奏疏,愣在了當場。
全國選妃?
是誰提議的?
劉次輔下意識地看向落款,不由得臉色一黑。
那上面,赫然寫著「劉成學」三字。
抬頭。
正對上孫兒滿是討好的笑臉,眼中滿是複雜。
謝閣老聞聲,從案牘后而出,走過來瞅了一眼,再看向劉成學的目光,彷彿是在看國朝新的大奸臣。
新登高位,就迫不及待為陛下謀取好處,你是懂投桃報李的。
「成學,這是誰的主意?」
「當然是我一人的主意!」
劉成學昂首挺胸,正聲道:「皇帝,乃天下之父,皇后,乃天下之母,然皇父有了,國母焉在?」
聞言。
閣老們臉皮肌肉瘋狂抽搐。
這還是那個愚鈍而不自知的孫子嗎?
陛下,過了年,也僅僅十六歲。
劉次輔今年七十有二,雖然劉成學是次子的次孫,但今年也有三十了。
而立之年的人,在這國朝中樞之地,能當著祖父的面,輕鬆喊出陛下是皇父,皇后是國母的話。
真的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不是劉瑾,勝過劉瑾。
劉次輔忍不住一巴掌抽了過去,但就在落到實處時,看著孫兒懵懂、困惑的眼神,嘆了口氣,收了幾分力。
輕飄飄的,人都感覺不到疼。
本來。
因韓文、劉大夏失位,內閣首輔、次輔二代,三代上位的事,朝中大臣就多有非議。
說是內閣首輔、次輔聯手行事,為兒子、孫子上位不擇手段。
現在。
孫兒又搞出了這事,很難不讓人覺得,內閣首輔、次輔諂媚逢迎聖上,李氏、劉氏二代、三代皆是佞幸之臣。
等這道奏疏傳揚出去,內閣在弘治年間養的清名,算是毀於一旦。
但又不能阻止,哪怕是內閣,哪怕是親祖孫,也不能擋住一位國朝戶部尚書,地官大人的諫疏。
民間有句俗語,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叫自己去。
誠不欺我也。
劉次輔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可能活不過今年了。
「先皇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使得子嗣不多,國本薄弱,於國朝不利,成學所疏,不無道理。」
謝閣老安撫道。
在這世道。
誰也不知道陛下幾時駕崩。
對國朝而言,皇子自然越多越好,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皇權順利過渡,不必擔心萬一。
以先皇為例,僅有陛下一子,倘若陛下在太子儲君時有個意外,國朝大位無人繼承,只能淪落到陛下的叔伯兄弟身上。
先皇後宮之象不能再現,陛下必須廣納妃嬪。
單從這角度來說,劉成學的考慮,著實是搶在了內閣之前。
「於喬所說不假。」
李首輔點點頭,認同道:「眼下國庫豐裕,全國選妃未嘗不可,就當是把先皇未行之事,加到陛下身上吧。」
「來人,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