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滴四十三 密語2
第43章滴四十三密語2
「我可以打祝羅英?」凌鐺無辜反問。
「呃……」司允鑰詞窮。
「她姑姑不是太后嗎?我能打太后的娘家人嗎?他們祝家人打傷我的臉,害得我痛了好久,當時還了一腳回去,如今一想只覺不解恨,我還想再打幾下。」凌鐺表示躍躍欲試,拉了她直往外跑,「鑰姐姐跟我一起吧!」
「我不去!」司允鑰嚇得臉慘白,「放開我!」
凌鐺不撒手,生拉硬拽要拉她出府幹仗,司家姐妹上前勸解,鬧鬧哄哄,吵吵囔囔,哭哭啼啼,鬧得烏煙瘴氣。
鬧到老太太跟前,好巧不巧,今天大老爺司允冶竟然在家,還正好在老太太院里敘閑。
司允鑰手腕被凌鐺拽得通紅,趴老太太膝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老太太忙著哄人,沒空找樂得當傻子的凌鐺訓話。
所以凌鐺被外祖父司允冶順走了。
來司允家有一段時日了,還是第一次跟外祖父司允冶獨處一室。
她渾身不自在,跟身上爬虱子似的,彆扭得緊。
司允冶著束袖常服,黑白相間的發,悉數盤於頭頂僅拿一頂冠玉緊束,蓄了須,額廣鼻挺,眉目灼亮,清癯文雅,上了年紀還依舊風采不俗,不難猜想他年輕時該是何等俊秀人才。
他坐姿悠漫,單手擎了茶盞,問:「習過武?」
「嗯,略會一點拳腳。」凌鐺暗以為他會盤問訓話,沒想到是溫聲慢語問出這麼個刁鑽問題,難道是暗指她弄疼了司允鑰,拐著彎地說她太粗魯?
他又問:「會射箭嗎?」
凌鐺謹慎回話,「會一點。」
他笑,接著問:「可會騎馬?」
「也會一點。」就是騎久了屁瓣子疼。
「那就好。」司允冶撩袍起身,「陪外祖父去跑馬。」
凌鐺驚詫,呆望著他往外走。
司允冶見她木原地沒動,停步回頭看她,笑著催道:「鐺丫頭,跟上。」
「哦,好。」凌鐺小跑跟上他。
一路來到府邸的小型跑馬場,白鬍子老頭牽出一匹溫馴白馬,配好鞍轡,調試韁繩,笑盈盈遞凌鐺手裡。
老頭拍著馬腮,交出馬鞭,對凌鐺朗聲說:「這馬聽話,小姐上馬試試?」
凌鐺接了馬鞭,利落翻身上馬,扯緊韁繩,試了下手感,微俯身,緊接著呵出聲,同時夾馬腹,馬應聲抬蹄。
但見鬃毛飛揚,裙擺腰帶飄絮,遙聞馬蹄聲伴著環佩叮鈴,明眸皓齒的姑娘化作一抹霞光奔於馬場外圍。
老頭慈望著馬術精湛的凌鐺,目光泛著追憶,說:「是璃姑娘,又不是璃姑娘。」
司允冶說:「是她的孩子,凌鐺。」
「鈴鐺?」
「凌雲壯志的凌。麻煩章叔幫我那老傢伙牽出來,我帶鐺丫頭出去望望風。」
「好嘞。」
凌鐺見司允冶牽著馬,緊了韁繩,停馬下地,「外祖父?」
司允冶輕撫馬脖鬃毛,說:「地兒小,跑不痛快,外祖父帶你去外面跑一圈。」
凌鐺沒說話,眼睛卻愈發亮閃。
一老一小,一前一後御馬奔出金玉巷。
凌鐺實在沒想到她那斯文寡合的外祖父竟如此開明落拓,領著外孫女騎著馬招搖過市,直奔出集市,徑入東郊地界。
對於東郊路,凌鐺沒出來幾次,不認得路,還是跟著司允冶踏入一條覺著眼熟的巷弄,才恍惚驚覺此乃通往凌家住宅的巷子。
果不其然,進去沒跑出多遠,就見得凌家大門支出來的石階。
凌鐺不傻,怎會不知司允冶是專門帶了她來這裡,應該,更不會只讓她過家門而不給入。
司允冶馭馬駐足於凌家門前。
「外祖父。」凌鐺此時萬分感激他,外祖父該是性情中人,而不是頑固不靈的古板迂人。
司允冶笑道:「著實口渴,鐺丫頭能帶外祖父進去吃盞茶嗎?」
「好啊。」凌鐺翻身下馬,上階敲門。
守門小廝開門,見來者是她,頓時驚喜:「四姑娘?!」
「四姑娘回來了!」喊聲一聲接一聲喊徹門前屋后,盤旋於迴廊長檐久久不息。
凌鐺帶著司允冶剛走進二門,就被火急火燎跑來迎她的凌瓊抱個滿懷。
「想死我了!」凌瓊緊箍著她。
疾已不慌不忙地現身,眉清目朗地望著她們,又看了眼司允冶,朝他頷首示意。
緊隨其後是腳程急切的佩詹卿和凌靜,凌靜腳後跟尾隨了楊甘,以及拉拽著章冬婆子和釧嫿婆子的阜安,落在最後的是葵青。
凌鐺向家裡人介紹了外祖父司允冶,司允冶不端架子,言談和氣舉止溫儒,在花廳里和凌瓊聊他外行的生意經他都能接上話,跟疾已引經據典聊人文地理風貌聊得相見恨晚。
凌鐺去了後院絮叨。
佩詹卿讚歎:「你外祖父倒是個和善人,難怪到我們這一輩,京都還盛傳司謝兩家大公子世無雙的美稱,不愧是世家貴女個個擠破頭也想嫁的如意郎君。今日托四姑娘的福氣終得一見,名不虛傳啊。」
凌靜笑道:「常聽說你外祖父待你外祖母情深義重,至今不曾置妾,甚至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可是真的?」
「嗯。」凌鐺點頭,「司家有承家業者不納妾的祖訓。」
佩詹卿艷羨不已,「原來是家風肅正。不過規矩都是死的,還得是你外祖父形端表正,你外祖母更是才貌無雙,所謂郎才女貌,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凌靜打趣她:「你說這話可就謙虛了,我可是聽說了啊,自你嫁進阜家,肚子一直沒動靜,當時外面的流言風語不少,阜少爺不也一心一意守著你?」
佩詹卿低眉,輕聲說:「若沒有他真心以待,我斷不會捨命護他家業,一刀抹了脖子跟了去,可得自在。」
不願見她把日子過得如此苦乏,凌靜寬慰她說:「你要有心,天下男人多的是,我幫你留意留意。」
佩詹卿轉臉看向阜安,輕撫他頭頂,說:「此生得一有心人足矣,我早已歇了塵心。只想著多賺銀子,把凌家生意儘力做大,遍及各國,同時盼著安安成人,好頂我阜家大梁。」
不愧是盡得凌瓊真傳的關門弟子,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狠心斷情絕欲,專心事業。
凌靜不勸,只說:「起初大姐姐也說了差不多的話,現如今……」話留一半,眼尾半勾,她夾著戲謔,「栽了,擱和尚那兒栽了跟頭。」
「誰能比得過三姑娘你啊。」佩詹卿輕推凌靜額頭,拿她開玩笑,「見天就是日上三竿不睜眼,一下地就扶腰喊酸。酸的咧。」
凌鐺:「……」二位開了葷的婦道人家,麻煩注意下影響,照顧下生理未成年心理能開火箭的偽少女,能聽懂。
留在凌家吃完晚飯才打道回府。
臨走前,凌岑偷塞了一包瓶瓶罐罐給她,悄聲說「全是給你準備的好東西」。
司府入夜,府里廊檐下掛著燈。
大夫人替丈夫司允冶更衣,柔聲道:「下面回話,說你今兒下午帶阿鐺騎馬去了凌家,這麼大把年紀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不嫌招搖?」
司允冶笑道:「招搖好啊。如今滿京城都知我司允冶認回了孫女,凌家那幾個孩子都是我外孫,我司允冶可沒絕後,你往後可以挺直腰桿告訴那些碎嘴人,你生了個好閨女,給你留了七個外孫。一表人才,個個頂好。」
大夫人嗔他一眼,「孩子們都見到了?」
「老二在外打仗,難能一見。倒是見到了老六,模樣是真難得,見人先存三分笑,打眼一瞧就知是個機靈人,察言觀色會來事。」
大夫人並未開顏,反而愁了眉頭,篦著長發,鏡面顯出縷縷白髮摻雜其間,她頓了動作,說:「哪兒來的七個啊。大的……暫且不提,就說那三姑娘吧,怕是跟祝家有些淵源,還稀里糊塗地把自己給嫁出去了。而最小的那個孩子,是阿梨收養的。滿打滿算也就四個孩子。」
司允冶取了她手裡的篦子,托發在掌心,細妥梳理,說:「我家姑娘養的孩子,就是我的外孫。」
室內燭光搖曳,大夫人變得面孔模糊,她低了聲音說:「阿鑰那丫頭養刁了性子,琉丫頭這麼些年的修身養性全做白功,自己端不清斤兩,養個孩子還養岔了性不知輕重,著實傷我心。琨哥兒近來也不怎麼安分,真當我大房是那麼容易伸手就能乞吃白拿的?」
「暫時要委屈你一陣子了。」司允冶擱下篦子,扶轉她身子,傾身,唇落在她眉心,「老太太上了年紀,受不得氣。她歲數大了,孩子心性,心眼裡只想著家和萬事興,子孫滿堂,承歡膝下,頤養天年。眼下不值當去撕破臉。」
大夫人捧住他臉,柔聲說:「婆婆待我如親生,這麼多年,我一直未曾生養,她也從不曾插手你我之間的私事,婆婆明事理,我又怎能不處處替她著想?她更是你娘親,我亦是待她如親娘,日夜盼她高壽安康。家私齷齪我打小就見得多了,委屈談不上,只是擔心阿鐺心眼實在,見不慣,愈發跟我生分。」
「夫人多慮了。」司允冶說,「鐺丫頭心懷開闊,大智若愚,莫小瞧了她。倒是老五淮哥兒……」
「怎麼?」
「觀音面,會吃人。」
大夫人驚怔。她驀地回想起,上一次他說「會吃人」這話時,還是拿來形容野心謀篡晉朝的周武帝。
「心思縝密,深不可測。會吃人好啊,我司允家後繼有人了。」司允冶挺直背脊,「我不在家,得勞煩夫人平日里多提防著些,少讓家中子弟去淮哥兒面前觸霉頭,別到時候弄出個屍骨無存的荒唐事鬧到太太跟前,氣壞了她。太太要有個好歹,一分家,三房二房別想欺淮哥兒頭上佔便宜,一不小心惹急了他,他絕對做得出剔枝刮葉的狠事來。」
「這性子……」大夫人皺眉。
「定性了。」司允冶莫可奈何地搖頭,「我私下派人去查探過。上賦城阜家命案,一反再反,蓋棺定論的死案子硬是被反了。當時凌家家裡就一個三姑娘管家,鐺丫頭不擅此道,唯剩下一個識文斷字懂律的淮哥兒。」
「你就那般篤定是他出的主意?」
司允冶撫須一笑,燭芯滴落蠟液,順著細長蠟身滑落至燈盞凹槽內。
前不久的夜裡,凌淮叩安,卻沒急著回去,反而開口說了一句:「我能信你嗎?」
司允冶凝視他,「此話何意?」
凌淮拿出幾封陳年書信,前不久託了疾已回上賦祖宅後山現挖的,他說:「大姐凌瓊的身世,以及你假借前朝文貞皇后之手,與獨女司允璃保持書信往來,告知她藏匿於周廷的前朝舊臣人員名單,並附帶恭安帝真正的退位詔書藏匿點。我比照你日常筆跡習慣,探知這些書信,全出自你手。」
司允冶撫著杯盞沒作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凌淮情緒起伏難定。
上一世,司允冶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沒做。不,他並非什麼都沒做,他還做了一件事,便是藏於暗處抄了寧家,推著寧家即將達成所願,他卻硬生生腰斬寧家一心復國的登天路。
甚至不用去探究,便知他為何要那般做。
他僅是替女報仇。
司允璃死於寧家之手!寧家必須死,還不得好死,要死於壯志未酬,死得窩囊。
上一世的寧家,拿血緣關係綁縛著凌瓊幫忙斂財斂糧,大花財帛拉攏前朝舊臣,更別提還有手握兵權的凌鋒,兩家一步步發展至威懾皇家。
當初,藺夷隆能那麼輕而易舉地篡取幼帝的皇位,其中除了謀臣匡堰,更有司允冶隱於暗處推波助瀾。
結局可想而知,攝政王藺夷隆登基后,幼帝時期威脅到皇家的寧家和凌家會是什麼下場?
不外乎一個死。
由頭都是現成的,前朝餘孽。
上一世的司允冶沒有理由對凌家心慈手軟。
大姐凌瓊非是司允璃親生,反因她吃盡苦頭而殞命,還去親近寧家,司允冶有怨。二哥凌鋒死於戰場,他身在朝中鞭長莫及,怕是私底下找過凌鋒談過,提點過,但依凌鋒那一根直腸子的執拗性子,不會將他說的話放在心上,更是一心撲在疆場,拒絕回到司允家明哲保身。
三姐凌靜嫁給了藺夷隆,一路從王妃陪他做了皇后,感情深厚,司允冶不擔心藺夷隆會處置自己的女人。
而他自己,那時早已身處北域宮廷,對於周朝的明爭暗鬥有心無力。
凌鐺、凌岑、凌安又失蹤,下落不明,更何談見上一面,司允冶由始至終都認為親女兒的孩子只有一個,那便是凌鋒。
所以,司允冶藉由藺夷隆的手除掉了寧家和凌瓊,沒想到藺夷隆心狠手辣,還暗中害死了凌鋒。
司允冶就這麼一個親外孫,怎會不報仇,所以就有了後來的凌靜夜宴弒君,放火燒宮城。
前世致使凌家死絕,周姓皇帝個個短命,而其間所發生的一切緣由始末,都因這一封封被塵封於「桃李雙姝」的閨信,被今生陰差陽錯間而揭開謎團,才終於串了起來。
直到此刻,他才知曉什麼是世家權貴掌天下大勢,掌皇家性命,不費一兵一卒,更無需露面,間接殺人於無形。
寧家算什麼啊?頂多算是始作俑者。
司允冶才是真正的暗箱操作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