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主僕(一)
落日的餘暉幾乎要將天邊的白雲燃盡了,清風又不期而至,火焰四散奔逃,燃燒的駿馬飛馳過浩瀚的天空,忽又變作了巨龍在雲中翻轉騰挪。有光從撕扯開的雲間如金縷一樣迸射出來,照在密林鬱郁的穹頂,灑在地上點點斑駁。
密林下,一主一仆一蹲一站。
「呃……舒服了……」
胖子一瀉千里后,嘴裡舒暢地哼了一聲,抬頭看見那老馬夫捂著鼻子皺著眉頭,眼睛斜視著上方,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老東西,少爺我的屎有那麼臭么?」胖子抓起腳下的泥土,一把砸在了老黃破舊的衣袍上。
「屎!屎!」老黃尖著嗓子驚叫著退開兩三步遠,手上慌忙拍打著被泥土砸中的地方,「少爺,我就這麼一件衣服,你要是給我弄髒了,我可就沒法給你偷雞吃了。」
「哈哈哈……咳咳!」胖子惡作劇成功,雙手拍打著圓滾滾的肚子放肆地大笑,卻在吸氣間被那難聞刺鼻的氣味猛地嗆了一大口。
老黃見胖子得意的樣子心裡氣得牙痒痒,卻又在看到他的窘態之後,忍不住張著他那口滿是黃牙的嘴嘿嘿地傻笑。
「老東西,敢嘲笑你家少爺。」胖子見老黃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又伸手從地上抓了一大把泥土朝他丟去。
老黃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便輕靈地一扭身,那副瘦骨嶙峋的身體很輕易地躲了過去。
「嘿嘿嘿,少爺,您少用些力氣,萬一過會餓了,這荒郊野嶺的我去哪給您找吃食啊。」老黃趴在一棵足有兩人合抱粗的大樹後面,露出一張形容枯槁的臉咧著嘴說。
「你出來,我不打你便是。」胖子也同他嘿嘿地笑,向著老黃招了招手。
「少爺你可說話算數。」老黃摸了摸自己頭髮稀疏的腦袋,躡手躡腳地從大樹后鑽了出來。
「少爺我肯定……」胖子悄悄地從地上抓了一把黃泥,等到老黃離得近了便一把甩了出去。
老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張老臉頓時被黃泥糊了個嚴嚴實實。
「哈哈哈,老黃你果真是泥做的……」胖子陰謀得逞,又是拍著他那肥碩的肚子大笑,活脫脫像一隻脫了毛的大猩猩。
就在主僕二人打鬧間,一輛馬車呼嘯而過,捲起的泥土結結實實地甩了胖子一臉。
「呸呸呸!他媽的,長沒長眼睛啊!」胖子使勁吐出濺進嘴巴的沙子,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撅著屁股沖著馬車離去的方向尖叫著。
「……旁邊還有人啊!他奶奶的,跑這麼快,趕著去投胎嘛!」
胖子沖著馬車一股腦地謾罵著,片刻后,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眼馬車,突然感覺有些熟悉。
「老黃,那馬車怎麼這麼熟悉呢?」他轉過頭,看著正在用袖子擦拭臉上黃泥的老黃。。
「哈哈哈,少爺你傻啊,那就是我們的馬車……」老黃睜開眼看了一眼離去的馬車,一時沒反應過來,嘴裡還在那嘿嘿地傻笑。
突然,他愣住了,尷尬地轉過頭看著胖子。
主僕二人對視了足足有三個呼吸。
「少爺,您覺得我們還有追的必要麼。」老黃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媽的!你說呢老東西!老子讓你看著馬車,你又偷懶!你又偷懶!這回怎麼辦!怎麼辦!」
胖子霎時間像個皮球似的彈了起來,指著老馬夫一頓唾沫星子四濺。
期間老黃數次想要張嘴,卻被生猛的聲音生生壓了下去。
小兔崽子,老子早晚有一天找個沒人的地方弄死你,老黃心中暗自腹誹。
過了許久,胖子終於罵累了,一屁股坐在了乾淨的草地上。
「老黃,少爺我肚子又餓了。」他哭喪著臉,仰頭看著身邊一副事不關己的老黃。
老黃小心翼翼地挪到胖子兩步遠處,與他一同坐在草地上,伸手使勁從地上拔了兩棵雜草,用手一擼,將草根和泥土除凈,伸手遞給了胖子,「少爺,要不您先拿這個墊墊吧。」他說。
「這個能吃么?」胖子好奇地接過淡黃色的如麥苗般的雜草,放在鼻子邊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麥香味在鼻子里遊盪。
「能吃,北狼人食物不足的時候就會拿這個充饑。」老黃拔出了幾顆同樣的雜草,放在僅剩下幾顆牙齒的嘴裡咀嚼。
「真的么?」胖子半信半疑地將野草放進嘴裡,輕輕咬了一小口,一股濃烈的苦味在嘴裡炸開。
「呸呸呸!什麼破東西!」胖子使勁吐出那截草莖,嘴裡大聲嚷著,「老黃,這東西這麼苦,你是怎麼吃下去的。」
「習慣了就好。」老黃嘴裡咀嚼著野草,臉色平靜,眼睛看著遠方楞楞地出神。
「你們平時就吃這個?」胖子認真打量著手裡的野草,除了顏色,這株野草幾乎與麥苗無異。
「在北地,許多人以這個為食。」老黃捏著野草在手裡打著轉兒,「沒有足夠的糧食養活他們,就只能吃這些能夠勉強填飽肚子的東西。」
「北地不是有燕雲大草原么,據說有中原三個洲那麼大,應該有足夠多的地方種糧食吧。」胖子好奇地問。
「北地天氣多變,許多作物都沒法存活,即便有些能夠適應,收穫可能還不足中原的三成。」
老黃將野草放在掌心,兩隻手合攏,用力揉搓了幾下,淡黃色的汁水被他擠壓了出來。
「這野草北狼人叫它褐攔渡,中原人稱呼它為魚腐草。」老黃徐徐說道。
「魚腐草?」胖子聽見野草的名字微微一愣,隨後像躲瘟神一樣將手中的野草丟了出去,「呸呸呸!媽的,老黃你想害死少爺我啊,魚腐草……這他媽有毒啊。」他掐著脖子,像是一副中毒的樣子。
「毒性很小,只要不是長久吃……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老黃並不理會胖子,口中依舊咀嚼著餘下的草莖。
「微毒也是毒啊,呸呸呸!」胖子使勁吐著嘴裡所剩無幾的口水,一邊將拿過野草的那隻手用力在老黃身上擦著。
「那北狼人不會中毒么?」他又問。
「會中毒……」老黃抬起頭,看著天邊的飛鳥劃過落日的餘暉,火焰照在他渾濁的眸子里,卻始終照不亮犄角旮旯處那片黑暗。
「要麼餓死,要麼忍受長久的痛苦苟延殘喘,我們總要做出選擇……」他口中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