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濮園詩會
「你們是大院里的丫鬟嗎?」
突然有一道淡漠的男聲從兩名丫鬟身後飄了過來。
她們回頭看清來人,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呼吸頓止。
因為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許清。
長臉丫鬟面容煞白,心如死灰,磕磕巴巴的求饒道歉。
「少爺……奴婢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奴婢該死!」
原本能說會道的她,在許清面前連話都說不利索,足以看出後者的凶名被傳到了何種地步。
「死幹什麼?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長臉丫鬟聽到這兒,還以為許清要放過她,忙彎身行禮,「謝少爺……」
許清打斷了她的話,朝面前的另一人吩咐道:「打她會髒了我的手,你來替我掌摑出氣,要是使得力道不夠,我就讓海總管來扇你。」
許清本不想擺什麼少爺架子,對自己流傳在外的名聲也不太看重。
畢竟許家大少的風評都已經爛到根了,說他再壞他都能接受。
唯獨說小環不行。
小環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人家,不能因為跟在自己身邊,就要遭受他人的非議。
「啪啪啪」三道清脆的耳光聲響起,那丫鬟捂著發燙的半張臉,梨花帶雨的抽泣著。
與她同行的丫鬟生怕許清叫來海總管,因此在掌摑的時候很是用力,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
「知道錯了嗎?」
長臉丫鬟擺好受教的姿勢,用哭聲回道:「知道了。」
「錯哪了?」
「我錯在不該說少爺的壞話……」
「看來是挨得不夠多,還有些迷糊。」
長臉丫鬟仰頭懵然之際,身旁的丫鬟又是一巴掌扇了上去。
「小環是我的人,能欺負她的也只有我。」
許清淡聲說道:「往後再讓我聽到誰說小環的不是,我就找她討一個公道。」
兩名丫鬟這才意識到,許清此舉竟是為了自己院里的丫鬟出氣。
她們呆在原地愣了幾秒,看到許清擺手作罷的姿勢后,才敢快步離開這裡。
「少……少爺。」
小環在院里看的目瞪口呆,連先前憋著的眼淚都忘了擦。
她不由得在心裡想,自己在少爺心裡這麼重要嗎?
古時候的下仆地位極低,挨打受罵都是常有的事,能讓主子視作禁臠的情況可不常見。
自己長得也並不出眾,少爺他看上我哪點了?
小環輕咬薄唇,內心泛起層層漣漪,心裡如有一頭迷失方向的小鹿在到處亂撞。
「少爺……這樣不好。」
小環想起了什麼,吸了吸通紅的小翹鼻。
「要是讓老夫人知道這件事,又會責怪少爺不懂事了。」
「說就說了。」
許清沒把這件事看得太重,言語中透著一股漫不經心。
「對了,少爺,您不是在養病嗎?怎麼起來的這麼早?」
見許清把帶有汗漬的外衣脫下,小環忙上前搭手,「奴婢還沒來得及準備熱水呢。」
許清擺了擺手。
「晨練,現在燒水也來得及。一會兒收拾一下,我們去三院。」
……
晴空萬里,日掛東方。
許清和小環穿過鵝卵石鋪成的徑道,拐了幾個彎,來到了三少奶奶陸氏的院門前。
敲門后,院內的丫鬟季夏推動院門,拉開了一條小縫。
「不好意思,少爺,我家三少奶奶準備出門了。」
她的目光上下偏移,似是要把許清從頭到腳都瞧個遍。
「今日是靖東侯組織的濮園詩會,特邀三少奶奶在席上旁聽佳作。我家主子先前推諉過靖東侯數次,實在是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
季夏知道,許家大少最煩這種文人雅士的詩詞座談,覺得他們是在無病呻吟,扭捏作態。
自己這樣一說,他肯定不會為難自家小姐與他見面了。
「濮園詩會?聽起來有點意思。」
季夏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她突然想到府里關於許清失憶的傳言,忙向對方解釋道:「這次的濮園詩會可不是小孩子家家的遊戲,有些名氣的江南才子都會參加,其中不乏功名在身的文壇巨擎,不會作詩的話……就只能出醜。」
季夏心裡清楚,許家公子好面子,而自己和小姐又住在許府的屋檐下,因此不敢把話說的太過難堪。
「再加上主持這次詩會的人是靖東侯,他可不會給少爺面子。」
靖東侯與許清是出了名的不對付,前者因為喜好詩文,結交了眾多文人墨客,自詡有些才氣,便一直看不起許清之流。
再加上靖東侯出自正兒八經的王侯世家,祖父乃是大齊的開國將領之一,與許家這種權貴也有著不小的分歧。
若是以前的許清,聽到靖東侯的名字,恐怕會繞著路走。
但今日的許清就不一樣了,他壓根不知道靖東侯是何許人也,自然也就對兩人以前的過節一無所知。
季夏的提醒和暗諷,在他耳朵里全是好心。
「那感情好,帶我去開開眼界。」
季夏的紅唇張了半天,蹦不出來一個字,最後只得開門讓許清走進院子里,跑到小姐的閨房裡通氣。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季夏從屋內走出,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太情願。
「少爺,三少奶奶說,難得您會對濮園詩會感興趣,勞煩您先去後院的馬車裡等她。」
「好。」
許清覺得,這是拉近雙方關係的好機會。
他的目標並不是詩會,而是在接近陸晚禾。
中毒這件事疑點頗多,昨日兩女給他的感覺都很奇怪,所以他想趁著這次詩會,試探對方的真實態度。
就算是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
許清被小環引到馬車上沒多久,就有一陣如同檀香的淡雅芬芳飄入車內。
他略一抬首,果然看到了陸晚禾掀開門帘,彎身入車的嬌俏模樣。
不得不說,陸晚禾的身段婀娜,曲線優美,隨隨便便的動作都能透出一股江南女子的溫婉美感。
「夫……君。」
陸晚禾的聲音柔細,如昨日一樣,透著股生澀和距離感。
待她坐好,馬車開動。
「你平日出來的多嗎?」
「妾身久居室內,體弱多病,類似的詩會一般都會婉拒,再加上……」
陸晚禾輕聲細語的說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來對面坐著的人是許清,不是老夫人。
她把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咽回到了肚子里。
素州稍微有些名氣的詩會,大都會有靖東侯的影子。
作為已經嫁入許府大門的女人,她自然不願和這人有所牽連,畢竟對方時常會在詩會上貶低自家丈夫。
可饒是如此,靖東侯送過來的請帖禮物也從沒斷過。
今日是為了躲避許清,陸晚禾才答應參加了這次詩會,可誰曾想,許清竟跟著來詩會了。
許清好奇的追問道:「加上什麼?」
「沒什麼,讓夫君見笑了。」
許清看出陸晚禾有意閉口,便也沒再多問,扯開了話題。
「哦,對了,我看你室內的畫作不少,都是找誰買的?」
「是……妾身畫的。」
「都是你畫的?」
許清用驚嘆的語氣感慨道:「我看那墨畫上的繪物栩栩如生,暗藏靈蘊,沒有精湛的畫工可到不了這個境界。」
陸晚禾本聽完面頰微紅,不好意思的側過了頭,瞥視向車裡的其他位置。
「過譽了。」
她的聲音如若蚊蠅,「妾身六歲學畫,技藝不精,畫不出個夫君所說的神韻。」
「已經很不錯了。」
許清順勢插入話題,「對了,聽說夫人幼時患過重疾,不知道當時得的是什麼病呀?」
陸晚禾剛準備作答,卻沒想車身一陣晃蕩,馬車驟停在原地。
季夏不合時宜的掀開帘子,用防賊般的眼神瞧著許清。
「少爺,到了。」
……
遞上名帖后,許清與陸晚禾分開了。
這次詩會的規矩繁多,受邀而來的小姐女眷要從東門的碼頭乘船而入。
才子文人則需要從西門入園,遊覽秋景,用濮園的風光吟詩作對。
等兩炷香的時間過後,園內的佳作會被傳遞到遊船上的女賓手裡,讓她們來選出這次的濮園之最。
從頭到尾,可謂是逼格滿滿。
可在許清看來,這不就是古代版的聯誼大會嗎?
受邀來參加詩會的「才女」,無不都是素州各類門閥世家的年輕女子,多數未婚。
像陸氏這種靠學識出名的,少之又少。
江南各郡的才子倒是來得多,但他們揣著的心思極為明顯。
就像是努力開屏的孔雀,若是能得到遊船上哪名名門小姐的青睞,以後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許大哥!」
許清帶著小環沒站一會兒,就瞅見一名錦衣玉袍的臃腫男子沖自己跑來。
他滿臉橫肉,臉上擠出的燦爛笑容讓許清心驚膽戰。
「這誰呀?」
小環小聲提醒道:「奴婢在府里見過兩次,是朱家的大公子朱元德,少爺您先前的好友。」
「朱元德對吧?」
「是。」
那人一個箭步沖了上來,眉開眼笑的伸出了手。
「麻蛋,離我遠點……知不知道男男授受不親呀!」
見許清一臉嫌惡的躲開,朱元德嘿嘿乾笑了兩聲,「老大,這不是聽說你失憶了嗎?想看看你哪有變化嘛。」
「我失憶歸失憶,身上正常得很。」
「哦哦,那就行,我和張兄還以為你被自家婆娘閹了呢,畢竟你家那位大夫人……嘖嘖,許兄這憶失的是真不錯。」
小環沒想到這胖子說話竟如此風趣,捂著小嘴偷笑了兩聲。
這動作使得她被朱元德察覺,後者有些好奇的望向她,打量了一番。
「你身邊這位俊俏的小娘子是誰?我去醉鴛樓的時候怎麼沒見過?領出來幾錢一天呀?」
許清擋住這胖子的目光,「別看了,這是我院里的丫鬟。」
朱元德露出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嗷嗷,我懂我懂,老大這是失憶后又換新口味了。」
世家門閥里的怪事頗多,尤其是喜歡一些新奇玩意,例如之前陽洲瘦馬風靡一時,引起了達官顯赫們的爭相哄搶。
又比如前朝世家們喜好圈養孌童,這種奢靡攀比,早就在世家內部形成了一股不良風氣。
相比之下,許清的這些只能算是小愛好。
「別想歪,這就是我身邊的普通丫鬟。」
朱元德可不信許清的鬼話,因為正常人家的公子哪會帶一個丫鬟出門?
更別提那丫鬟眼底的傾慕崇拜之情都快溢出眼眶了。
他哈哈乾笑兩聲,扯開了話題,「今日幸好有老大在這兒鎮場子,要不然我都不敢進這濮園的大門。」
「有這麼誇張嗎?」
朱元德急忙訴起了苦,「老大,你是不知道我近些天是怎麼過來的……那都是我老爹逼我來的!我現在年過弱冠還未成親,老爹就強逼著我來詩會碰碰運氣。」
「可這事哪有那麼容易呀!主持濮園詩會的人是靖東侯,他和咱們向來都不對付,我來詩會不找我事就不錯了,哪會讓我在人前出風頭?」
許清聽到這兒,算是明白季夏那丫鬟的眼神為什麼不對了。
看來她是知道自己與靖東侯的過節,不解自己為什麼要跟著來詩會。
不過這陸晚禾也有些意思,她既已是自己的三房,還來參加前身死對頭的詩會,所抱的目的是什麼?
「老大?老大?」
朱元德見許清頓在原地,若有所思,忙叫喚了他兩聲。
「伱不會見死不救吧?」
許清反應過來,輕咳一聲。
他一開始不想和這胖子有太多聯繫,因為前身紈絝子弟的惡名,肯定和這些狐朋狗友脫不了干係的。
可現在他轉變主意了。
既要了解自己的夫妻關係,那肯定要先搞清楚自己之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朱元德身為同去勾欄聽曲的朋友,肯定對這些八卦消息最為了解。
再加上這次詩會是男女分開的,不如就先拉著這小子去濮園裡看看情況,也能打聽一下自己先前的人際關係。
「不就是一個靖東侯嗎?這素州地界不得我說了算?我罩你。」
朱元德對許清的崇拜無以復加。
他本來還擔心許家公子失憶后要改邪歸正,再也不跟他們這些人來往。
可現在看來……老大就是老大,以後埋土裡了,也依然是他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