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諜中諜中疊(5k)
老馬此行完全是聽天由命了,直到他出了寨門走到山下,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著出來了。
黃泉路上去又歸,一時間慶幸、后怕、欣喜……種種心緒齊湧上心頭,老馬只覺腿腳酸軟,用不出一絲力氣。
不過他心知還沒有真正脫離危險,強撐一口氣,翻身上馬,要狂催馬力離開這裡。
當他下意識揚起馬鞭,忽然想起了臨行前楊執的囑咐。
「你下了赫連山,先不要返回,而是這般這般,如此如此……」
老馬有心立即遠離這裡,卻又想到楊執的手段,一時間陷入天人交戰,最終放下馬鞭,決定依照楊執之言而行。
調轉馬頭,老馬一改來時的疾賓士騁,一路信馬由韁悠悠而行,半日後抵達了一處綠洲。
西域絕大部分地域皆是死寂的沙漠與戈壁,而綠洲就是鑲嵌其中的一顆顆明珠。
這處綠洲不算大,面積和流沙集差不多,布局更是和流沙集近似,所有建築皆是沿一條路而建,隨路走到盡頭,這處綠洲就算是走完了。
地方不大,五臟俱全,衣食住行樣樣有之,恰逢十五,集市開啟,老馬走進這片綠洲之後,可見四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雖已是夕陽黃昏卻似正起鬧騰之意,大路兩旁樹上紅黃大燈籠高高掛起,燭火透亮,映的人面容紅潤。
人潮湧動間,炊煙裊裊,食氣騰騰,盡顯人間煙火勝色。
老馬穿過市集,左顧右看,不時駐足,最後進入客棧之中。
悅來客棧,供來往客商歇腳之所在,同樣也是此處綠洲唯一的一座酒館,大堂之內擺著十幾張桌子,多數都坐滿了人,其中有南北客商,也有江湖人士,或是划拳喝酒,或是高談闊論,或有三五之人低聲私語,若是兩人爭論沸沸揚揚,怒罵聲,叫好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幾乎要將屋頂都掀了去。
老馬穿過大堂,不少客人都隱蔽地瞄了一眼,看不出特殊后,又收回了目光。
老馬對這些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叫來小二點了幾樣酒菜,在等酒菜期間,遇到了一位故人,交談片刻后,故人匆匆離去。
待酒菜齊備,老馬大快朵頤,酒足飯飽之後,他丟下一塊碎銀,在店小二殷勤相送下出了大門,穿街入巷,走到一處民居之前。
「咚~咚……」
敲門之聲傳出很遠,驚起幾隻飛鳥,撲騰著翅膀,展翼高飛。
民居裡面靜悄悄,毫無動靜,無人發問,無人開門。
老馬等了片刻,又敲了三下門,聽無人應答,無奈搖頭,轉身離開,就像是走親訪友卻發現人不在,神情中可見稍有些遺憾。
「留兩個人盯著這裡,其他人繼續跟上去。」
「是……」
在不為人知的暗處,一雙雙眼睛正盯著老馬的一舉一動。
時間推移,天漸昏暗,隨著日落西山,人聲漸息,風聲漸起,悄然隱沒於黑暗中的民居有了動靜。
「嘎吱~」
門栓轉動聲在黑夜中略顯刺耳,一道人影趁著夜色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只有鼻孔和一雙眼睛露在外邊,貼著角落而行,身形極快,幾個呼吸就消失在夜色中。
「跟上去,不要打草驚蛇。」
夜行人行蹤雖然謹慎,卻不妨暗中有一雙眼睛時刻注意著他的行跡。他輾轉騰挪,來到綠洲邊緣一處樹林中,在這裡,老馬早已等候多時。
「你來了。」
「我來了。」
「路上安穩?」
「一切順利。」
「辛苦。」
「無妨。」
簡短對話之後,老馬將一個包裹交給夜行人,包裹不大,裡面的東西似乎是什麼硬物。
接過包裹,夜行人妥善收好,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布袋,扔給了老馬,布袋看起來分量不輕,入手的剎那,同時有硬物碰撞之聲從布袋之中傳出。
「嘿嘿。」
「好東西啊!」
老馬打開布袋,露出喜悅笑容,隨即微微抱拳,道了一聲告辭。不過他沒有將後背暴露給夜行人,而是選擇側著身子,在耳聽四方眼觀八路的同時,保證餘光能看到夜行人的舉動,這個動作透露著對夜行人的不信任。
夜行人就這麼看著老馬的動作,直到老馬自認為退出去了足夠安全的距離準備轉身離開時,出言道:「我六扇門做事,向來光明磊落。」
老馬聞言一笑:「哎吆,著實對不住了,我也知道,只是平日里小家子氣慣了,您別見怪。」
夜行人只是一笑,不屑再與老馬說話。
聽出不屑之意,老馬心中惱怒,他指著夜行人道:「你……」
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先見夜行人抬手一揚,眼前寒光一閃,只聽咔嚓一聲,老馬身後一株海碗口粗的灌樹應聲而斷。
「你……」
相同的話語,這次是憤怒化為恐懼,老馬不可置信的看著夜行人手中多出一柄利劍,又瞥到身後被斬斷的樹木,再次確認兩者之間的距離,惶恐道:「你……你……你這是什麼妖術?」
夜行人收劍回鞘,沒有回應,直接轉身離開,只剩下陷入無邊惶恐的老馬。
「嘶……」
暗中之人亦是倒吸冷氣,因為角度的原因,他們比老馬看到的更詳細,親眼看到夜行人拔劍揮劍,斬斷了相距近二十步的灌木。
「咱們還繼續盯上去嗎?」
「盯什麼,腦袋不要了?」
「看來此人就是尤還多老大要找的背後之人了,不過六扇門的人怎麼到瀚海了?事有蹊蹺,此事要儘快向尤還多老大稟報,咱們走……」
「那小子怎麼辦?」
「背叛老大死有餘辜,處理了吧。」
「是……」
「等等,為防有詐,你們繼續盯一段,再找個合適的時機。」
……
平沙城是附近較為繁華的一座城池,坐落在瀚海邊緣,老馬連夜趕到此地,進城時日頭已經升起。古城中充滿了歲月的滄桑,據本地人講,此城有上千年的歷史,一直是勾連西域諸國與大晉的交通要道,是方圓數百里內的中心城池。
城內常住人口能有二十萬左右,在瀚海這已經算是很繁華了,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與荒涼孤寂的瀚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馬進了城后沒有貪戀繁華,略過摩肩擦踵的行人,一路直奔城北,敲開一處宅院進入。
尤還多派出的人隨行而至,躲在暗中盯著老馬的舉動,同時找尋下手時機。
「要動手嗎?」
探子嘍啰詢問道。
「等一等,總感覺有點不對。」
為首之人隱隱感覺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他蹙起眉頭,回憶著一路上的點滴。
「此人從赫連山下來時,悠悠而行,不慌不忙,為何與那人會面之後反而行蹤匆忙?不對,其中有鬼。」
探子頭目推己及人,將自己代入到老馬身上。
若是換成了我,或者其他人,給尤還多老大送完信離開赫連山,不管是為了自身安全還是回去報信,肯定會迫不及待的離開,這才是人之常情。
但是此人卻恰恰相反,前半段路悠然行哉,竟是一點也不著急。
此事或許可以解釋為此人已有身為死間的覺悟,將生死置之度外,這樣倒是講得通,可為何接頭之後一改作風,急急而奔,這樣就與之前行為對不上了。
「嗯,或有蹊蹺,先等一等。」
探子頭目是積年馬匪,精通追蹤之術,善於發現蛛絲馬跡,行事縝密頭腦靈活,因此很受尤還多器重。他察覺到不對之後先派人以飛信傳書,將前半路發生之事報與尤還多知曉,剩下之人則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兩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一直沒有動靜,眾人在暗中靜靜等待,沒有絲毫不耐。
「嗯,有人~」
察覺到腳步聲,探子頭目深知江湖中人靈感異於常人,為防被察覺,並未直接目視,而是以餘光瞥過去,就見有一人穿著沙客似的黑色罩袍走過來。
他雖然全身都罩在黑袍之下,但是行走之間,如龍行虎步,氣派驚人。
黑袍人走到門前,輕敲了兩下門,剎那間,緊閉門戶中兩人走了出來,老馬赫然在列,他們對黑袍人極為恭敬,打開大門,恭請黑袍人進入。
黑袍人摘下頭上的帽袍,露出了一頭白髮,但面容年輕,彷彿二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兩者對比,分外讓人心生恐懼。
「啊~」
探子頭目認出了來人身份,捂住了嘴巴,差點喊出他的名字。
……
「安國邪?」
赫連山七十二匪總寨之中,尤還多眉頭緊皺,聽取著探子頭目的發現。
探子頭目躬身侍立,已是將跟蹤老馬的所見所聞如實稟報,沒有任何遺漏。
「安國邪和六扇門聯手了?」
探子頭目沒有回應,因為他知道尤還多不需要回答。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老三吶,你怎麼看?」
大殿之上該坐著幾個人,都是尤還多的心腹,老三為人足智多謀,更是被尤還多倚為軍師。
他打開白紙扇又合上,將自己適才的琢磨道了出來。
「以屬下所看,不排除兩家聯手的可能,但是也要看是誰佔據了主導,誰利用了誰。」
「哦,你說一說?」
「是,老大。」
老三打開白紙扇,搖晃了幾下以後侃侃而談。
「瀚海雖然同時連接大周與大晉,但是實際上與大晉接壤更多一些,據我所知,大晉朝廷一直對西域虎視眈眈,這些年來六扇門一直沒有停止往瀚海安插人手,歸根結底就是大晉朝堂企圖控制瀚海,進而影響西域。
但是瀚海並不是那麼好進的,有您師祖坐鎮,更有西域三十六國聯合一致對外,強行進入勢必引起連鎖反應,最好是選擇其中一個勢力取而代之,逐步蠶食,慢慢壯大,不過若是有人裡應外合,那就不同了。」
「縱觀瀚海,能有這樣影響力和實力的人,無非是您和安國邪,若是六扇門收買了安國邪,聯合起來對付您,也就說的過去了。」
「嗯。」
尤還多點了點頭,示意老三繼續說下去。
「第二種可能則是安國邪主動與六扇門聯手,畢竟瀚海同門之中尤屬您最受老祖和則羅居統領看重,老祖大計有成,則羅居統領必然身居令職,屆時您最有可能接替則羅居統領瀚海全局。安國邪心生嫉恨,就有了動機。」
「但是哭尊者最忌同門相殘,在這樣的前提下,再結合探明的信息,和六扇門接頭一事彷彿是有心讓咱們發現,以及安國邪最後的出現,不難看出這是安國邪針對您的布局,想要引起您與六扇門的敵對。」
「安國邪與我一向面和心不和,其本人陰損毒辣,早就被師祖和則羅居師叔所不喜,因此視我為眼中釘,若是他的話,也不足為奇。」
聽到安國邪疑似介入,尤還多也是第一時間聯想到了驅狼逐虎之計,當即認同的點了點頭。
雖然已經將嫌疑鎖定在了安國邪身上,尤還多還是問道:「老三,你還有什麼別的考慮,可以一併說出來。」
「嗯,其實屬下也曾懷疑是否存在一個未知的第三人,通過巧妙的引導,故意引起我們對安國邪的猜忌,已達到其目的。」
「真有這樣的人嘛?」
尤還多聞言,神情凝重起來。
「但是經屬下幾經推演,都發現有幾點是說不通的。」
「若要布下這樣的大局,首先就是對幾方必須要有深入的了解,比如六扇門一直對瀚海摻沙子的計劃恐怕就是絕密,一般的人絕對不會接觸到。」
「再有就是礙於哭尊者的嚴令,您與安國邪雖不睦,卻從來沒有展露出來,外人根本無從得知。」
「當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過這些機密普通人接觸不到,能接觸到的人必然身居高位,但是這樣的人物又豈會刻意……刻意針對您呢?」
老三說完就低下頭去,底下人亦是沒有了動靜,唯有尤還多陷入沉思。
說尤還多敏銳也好,多疑也好,其實他也有些懷疑,因為一切太過於巧合。
不過老三的話他也聽到了心裡,其言說的雖然隱晦,卻也道出了事實,能布下這樣大局,必然是對幾方機密了如指掌,這樣的人不管實力身份,恐怕都是尤還多仰望的。
尤還多固然是九竅齊開,人榜有名。但是在真正的大佬面前絕對不夠看的,他尤還多又何德何能,值得大佬這樣針對?
「不是就好。」
尤還多平復思緒,老三打量著他的神色,小心問道:「老大,這一場約戰明顯是有詐,咱們要早做準備,您還去嗎?」
「去,怎麼不去。」
安國邪想除掉他,他又何嘗不想除掉安國邪,只是之前礙於哭老人的嚴令不得同門相殘,只能暗自忍耐,現在機會不就來了嗎?
尤還多打定主意,一定要借這次機會剷除安國邪,若是能重創六扇門在瀚海的勢力更好,為此他先是安排人送信給則羅居,請他來做見證,隨即又進行了一系列的調兵遣將,令他們分散前往約戰地埋伏。
做完這些安排,尤還多不忘這一場約戰,將探子頭目召來,詢問道:「你說親眼所見有人以氣馭劍,斬斷了二十步之外的樹木?」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尤還多閉目沉思,與自己對比。
「以氣馭劍,從未見過的能為,能做到這樣,實力必然不可小覷。嗯,此人還是用劍,說不得就是他約戰於我。」
他睜開眼睛,看向探子頭目。
「將伱所見一切詳細說與我聽,尤其是那一劍的見聞,不得有遺漏。」
……
「主上神機妙算,尤還多已然成了您掌中玩物,屬下實在佩服。」
一處隱秘之地,老馬對楊執狂拍馬屁。
楊執換下黑色罩袍,一頭白髮尤為顯眼,他擺了擺手道:「希望一切順利,也不枉我染髮一場。」
說罷,他拿出一個瓷瓶,老馬早有眼力見的打來一桶清水,楊執將瓶中液體倒入桶內,借清水洗去白色染劑。
又換了一桶清水,令發色重歸本來顏色。楊執擦去髮絲水漬,令老馬退下,拿出了尤還多回復的「戰書」。
背面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五日後,莫羅嶺!」
六個字如銀鉤鐵畫,字跡遒勁,入木三分。
字不錯。
還是比我差一點點。
楊執給出了評價,又看向正面,他不是比較誰的書法水平高,而是看向了尤還多留下的幾個小洞。
正面留書,既是戰書,也是一套劍法,彰顯自身能為。
尤還多給出了約戰回復,那幾個小洞,看似平平無奇,卻是尤還多對於劍法的回招應對。
一處小小的木塊,竟成了兩人經驗招式的先行對決。
「前人榜高手,而今九竅齊開,身負哭老人嫡傳絕學,在瀚海廝殺多年,而今正是年富力強,綜合起來素質比起大派親傳弟子只強不弱,若是正面一戰,恐怕是勝少敗多。」
「不過我必須要勝過尤還多,而且是『正面』勝過,以此作為名聲跳板,跳出瀚海,走向更大的舞台。」
「是有點不好辦,不過這樣才刺激啊!不然我費盡心思布下這樣的局是為了什麼?」
楊執壓下興奮,閉目調息,為即將到來的約戰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