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伏殺尤還多(5k)
天色已經昏暗,夕陽漸漸隱沒在了西面。
「尤還大當家,看來你要等的人是來不了了。」
一個男子走到尤還多身邊,他差不多三十來歲,做中原文士打扮。
日將沉,夜將臨,瀚海晝夜溫差極大,莫羅嶺上寒風起,尤還多臉色鐵青,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他緊咬牙關,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蹦出來。
「康支,咱們被安國邪耍了!」
「誒,尤還大當家,在沒有證據之前,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測。」
「什麼猜測,我的人是親眼見到安國邪的身影……」
尤還多看向康支,一改往日的憨厚,雙目銳利如刀。
康支打開摺扇,隔絕了尤還多的目光,笑道:「尤還大當家不要著急,先聽我說完。則羅居老大接到你的傳訊后十分重視,本想立刻親自趕過來,奈何尊者大計正是緊要關頭,則羅居老大分身乏術,只能派遣我過來。」
「尤還大當家和安國邪同為尊者三代弟子中最為出類拔萃者,任何一個出了岔子都可能引起尊者他老人家勃然大怒,而且尊者平生最恨吃裡扒外,這件事干係不小,咱們也不能隱瞞。所以則羅居老大托我告誡你,一定要慎之又慎,要有真憑實據,你明白了嗎?」
說到最後的「真憑實據」四個字時,康支略做停頓,同時咬字極重。
聽完康支的暗示,尤還多已然心中有數。
他的師祖哭老人護短卻殘忍,凡是讓他不滿意的弟子,都死在了他的手上,而今僅剩兩大得意弟子,都是外景層次,一為則羅居,一為延師車。
自己和安國邪則是唯二九竅齊開的三代弟子,在僅剩的開竅期徒孫中實力最強,也算是有一定的影響力。
兩人師父業都身亡,在這種弱肉強食之地,為了求存,不得不依附於更強者,是以尤還多投身於則羅居,安國邪則是抱上了延師車的大腿。
則羅居是瀚海三大馬匪之一,統領著瀚海三分之一的馬匪勢力,延師車則是哈勒的王子,本來兩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安國邪投靠延師車后,仍是在瀚海活動。
瀚海一直被則羅居視為基本盤,安國邪這種行徑無疑是犯了則羅居的忌諱,更是令他懷疑延師車借安國邪之手,往瀚海插了一根釘子。為此事則羅居和延師車明裡暗裡鬥了幾個回合,兩人搞得很不愉快。
雖然後來哭老人出面叫停,礙於哭老人之威,則羅居只能維持表面關係,任由安國邪繼續呆在瀚海,但是這根刺已經埋下,是以則羅居對安國邪一直都是欲殺之而後快。
奈何安國邪本人不僅在三代弟子種出類拔萃,更是借延師車搭上線,討得了哭老人的歡心,哭老人最恨同門相殘,則羅居心有顧慮,難以直接出手對付安國邪,只能像是吞了死蒼蠅一樣任由安國邪在他眼皮子底下耀武揚威,作威作福。
這一段恩怨尤還多心知肚明,所以他聽到屬下彙報其中可能涉及安國邪時,就意識到機會來了,將這件事直接稟報給了則羅居。
康支是則羅居的頭號軍師,深受則羅居信任。雖然則羅居沒有親自到場,但是康支能來,就代表了則羅居的態度。
想到這裡,尤還多強壓下被「放鴿子」的憤懣與鬱悶,對康支保證道:「請則羅居師叔放心,這件事我要是沒有把握,怎敢驚動他老人家。」
「那樣最好不過。」
康支合攏摺扇,敲擊手心。
說話間,最後一抹輝光落去,月上中天,銀輝灑落,大地上泛起一層寒霜。
「哦,都到這個時間恐怕對方是不來了,康支兄,真是難為你陪我一起受凍了,請隨我回赫連山,也可好我設宴向你好好賠罪。」
「誒,尤還大當家這是哪裡話,小弟早知大當家之威名,敵人未按時赴約,只能說算他識相,不然大當家神威之下,管教他血濺當場。」
兩人互相吹捧幾句之後,尤還多一招手,傳令眾人收隊回程,然後就甩開大部隊,在一小隊精銳護送下,和康支一起迴轉赫連山大本營去了。
約戰莫羅嶺是尤還多有意為之,只因莫羅嶺距離赫連山不遠,甚至能算是赫連山的一脈分支,尤還多熟悉地形,從小路穿行,本來需要兩三個時辰的路程,被他縮減到了一個半時辰。
尤還多雖然面似憨厚老農,實則有自己的城府,他的本意是借這個機會好好招待康支,也好在則羅居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因此還在路上時,就已經派遣兩名心腹快馬加鞭返回總寨,提前準備好宴席。
今夜月色正濃,映照大地霜白一片,他們一行人借著月色趕路,康支文人心性發作,乘馬觀月,做出幾句詩句,尤還多雖不解其意,仍是高聲叫好,連連誇獎,康支雖知是恭維,仍是喜不自勝。
轉過一個山頭,就是總寨,尤還多聽到馬蹄急響,還以為是總寨嘍啰過來迎接,雖然通過馬蹄聲判斷出只有兩匹馬,不過轉念一想,尤還多猜測可能是先遣探馬,就請康支停下,等候迎接。
噠噠噠,馬蹄聲聲由遠及近,月照之下,兩人臉上焦急驚慌之色越發明顯。
「怎麼是他們?」
尤還多認出正是派出的兩人,心中湧現不祥預感,兩名馬匪騎快馬直奔尤還多近前,來不及下馬,就聽一人顫聲道:「大當家您快去看啊,咱們……咱們的總寨……總寨它沒了……」
這個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靂,劈中了尤還多,他先是一愣,卻見兩人言辭鑿鑿,顧不得康支,揚起馬鞭狠狠抽在駿馬身上,狂奔而去。
「怎麼會?」
康支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隨即摧動馬力追趕上去,翻過山頭,遠遠就看到偌大的一座城寨,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不時還有零星火苗出現,有些地方還有青煙冒起。
「嗯?尤還多大當家呢?」
康支巡視左右,卻沒見尤還多的身影,急率人進入廢墟,不時可見一具具屍體,一路下來不下百具,俱在烈火中化為焦碳,氣味令人作嘔。
「好狠……」
饒是康支見慣了殺戮,眼前所見慘狀也令他心生寒意。
「大當家,大當家在那……」
康支循聲望去,昔日氣派的宮殿被燒成一片白地,只剩下一面孤零零的牆壁,尤還多立身在牆壁之前,面色漆黑,不知是燒的還是氣的。
在他周圍還有幾個以鎖鏈銅鎖封存的箱子,此刻都大敞著,裡面空空如也。
「尤還大當家……」
康支朝那邊走去,他見尤還多損失慘重,正想出言相勸,就聽尤還多一聲爆喝:
「欺我太甚!」
隨即康支只覺眼前寒光一閃,卻是尤還多一刀劈出,刀氣縱橫,面前牆壁轟然倒塌,激起塵埃飛揚。
康支搖扇,揮散飛塵,就見尤還多提著刀往外走去。
「大當家你去哪裡?」
尤還多背一下挺直,冷酷地道:「去殺人!」
這一刻,他不再像農夫,而是縱橫一時,手下命債眾多的七十二匪首領!
「嗯?」
康支扇面輕轉,看到幾個敞著口的大箱子,表面雖有黑灰,卻無大火灼燒之跡象,再看向被尤還多盛怒之下劈碎的牆壁,僅剩的部分還有一些字跡筆畫。
眼珠一轉,他已經拼湊出了部分經過,當即將自己的發現一一到來,最後勸道:「大當家暫且息怒,別中了敵人詭計,咱們要從長計議。」
尤還多經康支勸說后也冷靜了下來,只是他看到那幾口空空如也的箱子后,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尤還多如何看不出這幾口箱子是被刻意擺了出來,他之所以氣急敗壞,根源正是這幾口被特意擺放的箱子。
那幾口秘藏的箱子中有幾件犯忌諱的東西,一旦流傳出去,恐怕瀚海乃至西域都沒有他的立足之地,還要有性命之憂。
這也是尤還多一聽老巢被偷,急忙甩開眾人第一時間到這裡來的原因。本來路上他還心存僥倖,在看到箱子的剎那,一顆心徹底涼了。
再將此事深挖關聯,結合今日約戰之事,尤還多不免將之與安國邪聯繫起來,更是憂心如焚。
但是此事又不能被外人所知,特別是康支,尤還多心中百轉千回,表面仍做出憤懣之色,惡聲惡氣道:「該死的畜生,我約他一戰,他竟是調虎離山,趁火打劫,還公然在牆上留字,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最後約我另尋一地決戰。康支兄,這事事關尤還多的面子,萬萬不能退縮,不然一旦流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是欺軟怕硬,我還有何臉面待在瀚海?」
尤還多言辭鑿鑿,同時避重就輕,將關注點引到牆壁留字之上,只推說留言囂張至極,他氣憤不過,必須要親自找回場子。
涉及尤還多的顏面問題,康支卻也不好規勸,人活臉,樹活皮,有些事不上稱到不了四兩,上了稱千斤重都止不住,眼下尤還多被人抄底,多年經營付之一炬,這絕對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若是再阻攔,難免要被尤還多記恨遷怒了。
一念至此,康支話鋒一轉,同仇敵愾道:「尤還大當家,你乃則羅老大的師侄,你的事情便是我們的事情,雖然則羅老大還在哈勒忙於尊者大計,但只要你吩咐,我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尤還多一心只想追回那幾件物品,同時還想著殺人滅口,哪裡肯牽扯到太多人,他不敢接話,自顧自道:「無需擾動則羅居師叔,我一人足以。」
「大當家神威蓋世,一旦出手自是馬到功成,不過小弟有一言,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畢竟敵人數量不詳,為防有詐,多一手準備也是好的。」
「敢問大當家,那縱火賊子留言中是否明確了位置,小弟不才,願意親領弟兄們前往接應。」
「這……」
尤還多略作遲疑,心知康支也不是易與之輩,再推脫恐他心生疑竇,故而道:「約戰之地在鷹愁峽。」
……
鷹愁峽,青山聳立,瀑布垂落,濺起陣陣薄煙,綠水繞山而流。
楊執倚樹假寐,老馬則是兀自轉圈踱步。宛若熱鍋上的螞蟻。
楊執留字時,老馬亦在旁邊,故而知道這裡就是新的約戰地,他們剛剛一把火燒了尤還多的老巢,這樣的仇恨之下,尤還多恐怕會連夜趕來,一想到這裡,老馬如何能坐的住。
不過他見楊執在休息,也不敢問,更不敢提出離開,故而只能連連轉圈。
「消停點。」
楊執呵斥一句,老馬不驚反喜,當即湊了過去。
「主上,咱們離開吧,尤還多老巢被毀,但是其大部精銳仍在,就憑咱們可擋不住那麼多人。」
「怕什麼,這次尤還多不會帶這麼多人來的。」
楊執老神在在的說道:「他不敢。」
「難道尤還多有把柄落在您手裡了?」
老馬轉念一想,做出了猜測。
楊執輕笑一聲,未做回答。
尤還多必須要死,不然怎麼符合他的身世劇本和人設。
但是尤還多並非獨行大盜,手下嘍啰眾多,正面擊殺很難。所以楊執採取了一系列行動,意在將水攪渾,伺機尋找機會。
就在楊執進入尤還多老巢進行抄底時,無意中找到了一些東西,讓他明白機會來了。
回想起在尤還多的秘藏中的發現,足以以假亂真的賬簿,與雪山派來往的書信,與大周大晉商貿走私交易的記錄……不得不說尤還多是懂得利用自己優勢的,生生把瀚海發展成了中轉站。
「這從某個方面看,尤還多也算是為此界『GDP』做出了貢獻,可惜這是建立在挖哭老人牆角的基礎上的,這些事一旦泄露出去,尤還多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掌握了這些東西,就等於是拿捏住了尤還多的命脈,尤還多投鼠忌器之下,只能單人赴約,這就給了我擊殺他的機會。」
其實楊執在找到那些東西后,也產生過「一切竟能如此巧合」的感覺,但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巧點就巧點吧,反正一切都是按照有利於自己的一方面進行,又有何妨。
看了看時間,尤還多應該在來的路上,接下來的大戰已經用不到老馬,楊執揮手讓他先行離開,而後靜靜調息,令自己恢復到最好的狀態,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惡戰。
「以四竅戰九竅,還真有點……不緊張呢。」
楊執心緒平靜,絲毫不慌張。他還有保命底牌,這是他最大的底氣。
「保底保命,贏了大賺,最壞的結果大不了擊殺失敗,僅此而已。」
噠噠噠,突然,他聽到了策馬急奔的聲音,在深夜顯得尤為刺耳。
「來了!」
楊執起身點燃篝火,拿出一柄長劍橫在手中,等候尤還多的到來。
片刻之後,尤還多循火光而來,在三十步之外站定,上下打量了楊執一眼,沉聲道:「小子,把東西交出來,我可饒你不死。」
楊執更沒有絲毫廢話,一拍胸口,向尤還多勾指道:「就在這裡,有本事來拿。」
「好啊!」
尤還多腳尖連點,快若狂風,奔向楊執。
「看我馭劍術。」
楊執手一抬,寒芒出鞘,利刃洞破空間,瞬息直刺尤還多的面門。
以氣馭劍,劍勢駭人,然而尤還多早有準備。
「當!」
他以刀橫架,攔住直刺劍勢,楊執見一擊不成,手指一擺一回,劍刃回歸,在身前一個盤旋,再度飛斬尤還多。
尤還多乍見這一手,也存了十分小心,轉攻為守,緊守門戶,與「飛劍」鬥了幾個回合,終於窺破破綻,一刀斬向空處,只感這一刀斬中了什麼,隨即只聽鏹鋃一聲,利刃落地,露出以氣馭劍的真相。
「好小子,竟然以鋼絲纏繞劍柄,以成以氣馭劍之效,差點被伱騙過了。」
尤還多自以為窺破楊執虛實,近身與楊執對碰幾招。
楊執以天物刃對敵,雙手揮出,十指伸曲不定,剎那間也不知變了多少種手法,只聽錚錚之聲不絕,尤還多進攻的招式盡被空手化解。
「狗小子的兵器唬人,沒想到實力亦是如此,那就受死吧!」
尤還多方才幾招,只為試探虛實,幾招之後,發覺楊執招式雖然精巧機變,可以說是他生平遇過的武學中最出類拔萃的幾門之一,但是也發覺楊執的內功雖然較之同齡人要雄厚的多,卻是遠不及他。
因此打定主意,無視變化,直來直往,純以狂沙神功和深厚內力以勢壓人。
「命就在這,有本事來拿,若是晚上一點,尤大當家那點破事,也就要瞞不住了。」
楊執一語道破尤還多心事,令他殺機更甚。橫衝直撞向楊執殺過來,卻是吃定了楊執內力不如他,打算以拙破巧,以內功雄厚不變應萬變!
「來的好」
楊執長嘯一聲,用出「萬刃無形」來,這路變化是「天物刃」最末一變,尤還多隻覺對方出手越發不可捉摸,更為可怖的是,四周一竹一石,細砂微塵為他內力牽引,均成殺人利器。
尤還多也不是善茬,他平時愁眉苦臉、老實憨厚的農夫模樣僅僅只是外表,若沒有狠勁,怎麼震得住手下悍匪?而作為曾經人榜之上的高手,七十二匪的首領,屢次戰勝強敵,他哪會少得了張狂之意?竟是遇強則強,手中大刀如狂風暴雨,席捲天地,不給他施展精妙招式反撲的機會,封死了一切後路。
與此同時,一掌拍出,灼風熏人,彷彿要蒸干楊執的血液,尤還多心知康支隨時可能上來,決意速戰速決,施展重手要將楊執斃於掌下。
看著尤還多一掌拍出,楊執真氣運轉,不躲不避,一掌迎上。
砰~
掌風四溢,沙土飛揚,楊執悶哼一聲,硬生生定住腳步,沒有後退,口吐鮮血,已是受了重創。
尤還多還未露出驚喜,只覺與楊執手掌交接處突然傳來鑽心劇痛,不等他痛呼出聲,一抹不耀眼不黯淡的寒光在尤還多瞳孔里亮起,隨即他喉嚨一痛,呼吸一滯,回過神來,就見一柄銀白利刃穿過手掌,直刺入咽喉。
「你……」
尤還多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見楊執劍刃直刺,隨即橫削,尤還多的頭顱隨著一蓬鮮血衝天而起,死不瞑目。
「咳」
楊執忍住傷勢,看到山腳處火把密布,知道這裡已經被尤還多的人重重包圍,他搜了搜尤還多的屍身,拿起尤還多的頭顱,心念一動,手中出現了一道旗門,用力一揮,旗門化為一道門戶,楊執收拾了一下現場,確認沒有留下蛛絲馬跡,踏入旗門之中,在波光之中隨旗門隱沒虛空,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