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郡城
好不容易弄清楚真相,王士誠卻沒有半點兒激動之情。
他只感覺渾身無力。
「早知如此,我們不如一早就向西面轉移,繞過這些興復軍,尋別的地方回山裡,平白在這裡多耽誤了兩天時間!」議事的時候,率先開口的依然是那位滿面虯髯的壯漢。
張春依舊沒有理會這個,在他看來腦袋跟榆木疙瘩沒有區別的傢伙,正要轉頭跟王士誠說些什麼,柳統領倒是識趣地開口為壯漢解惑:
「興復軍已經在我們身側,幾萬人攜帶大量錢糧物資轉移起來哪是那麼容易的。
「我們嚴陣以待正面打都不一定打得過,一旦在趕路途中被對方不停襲擾,旬日間部眾就會潰散的,到時候跟一群羊面對一群狼有什麼區別?」
王士誠也沒有理會壯漢的意思,他迫不及待問張春:
「興復軍打又不能打,泰山回也不能回,部眾轉移還沒法轉移,我們豈不是被鎖在這裡不能動彈,只能坐以待斃了?」
張春搖搖頭:「不是坐以待斃。」
王士誠問:「那是什麼?」
張春道:「我們不過是在等待援軍。」
王士誠怔了怔:「哪有援軍?」
此時聯絡群山中的同伴行不通,且不說有多少人願意冒險來救他,就算來也晚了。
張春語出驚人:「曹嶷所部就是我們的援軍。」
王士誠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壯漢更是立即嚷嚷:「姓張的,你莫不是傻了?曹嶷怎麼會是我們的援軍?」
面對眾人懷疑的目光,張春淡淡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興復軍趁亂而起,旬日間擁眾數千,事實上佔據數縣,我觀其主將楊寧這些時日的行事,莫不章法嚴明進退有度,可見野心不小,曹嶷如何會允許他的地盤上出現如此軍隊如此人物?
「於曹嶷而言,我等山中賊寇不過是疥癬之疾,楊寧與興復軍才是肘腋之患,對方必欲除之而後快!
「如此一來,曹嶷怎麼不是我們的援軍?」
王士誠陷入思索,柳統領惴惴不安地道:「先生的意思是,曹嶷所部來了這裡便會跟興復軍開戰?可我們堵在中間,對方也不會對我們視而不見啊!事後曹嶷更不會放過我們吧?」
張春目不斜視地淡淡道:「那就讓出地方,不要堵在他們中間,把戰場給他們騰出來,讓他們先打。」
這時候莫說柳統領,王士誠都迷糊了:「怎麼讓?曹嶷與楊寧怎麼就一定會先打起來?」
張春嘆息一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王士誠:「首領可知,興復軍明明已經到了南面,這兩日為何不向我們展開攻勢?」
王士誠恍然大悟:「我之前想來的時候也覺得奇怪,被你這麼一問,倒是想通了,楊寧那廝定然是不想跟我們苦戰,在疲憊之際便宜了曹嶷!
「咱們畢竟有四萬人兩萬青壯,真要結陣而守,興復軍想速勝我們絕不容易!」
張春微微點頭:「楊寧只有五六千人,本來不是曹嶷的對手,一旦曹嶷的大軍抵達濟南郡,他頃刻間就有傾覆之虞!
「現在他堵著我們的退路不讓我們回去,就是要讓我們留在這裡面對曹嶷,叫我們跟曹嶷互相消耗,等到我們跟曹嶷打得兩敗俱傷,他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
王士誠齜牙咧嘴地吸了口涼氣:「楊寧這鳥廝真是好算計!
「照你這麼說,我現在就該派人去見曹嶷,向他表示臣服,假意投靠於他,再把道路戰場讓出來,讓他先跟楊寧拼個頭破血流!」
張春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你當曹嶷傻嗎?」
王士誠頓時臉一黑,惱羞成怒不再說話。
柳統領見勢不妙連忙打圓場:「曹嶷那廝能竊據青州,必然是個老奸巨猾之輩,想來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他現在想看到的,必然是我們先跟興復軍打。
「一個戰場三方勢力,彼此都想另外兩家先打起來,誰貿然動手做第一個下場的人誰就倒霉,是讓別人撿便宜!
「這,這僵住了啊......」
一眾統領聽到這裡已經是暈暈乎乎,有人抓耳撓腮有人一臉茫然,能對話的就只有三個人。
張春搖了搖頭:「楊寧與曹嶷都能等,唯獨我們不能一直等下去!」
柳統領看了看王士誠,見後者一副半懂不懂的樣子,連忙做起了嘴替:「這是為何?」
張春瞥了一眼比自己還要年輕的柳統領一眼:「你當真想不到?」
柳統領滿頭霧水:「我不知道啊!」
張春眼帘低垂,若是換作平常時候,他此時肯定要狠狠擠兌柳統領一番,揭開對方裝傻充愣的虛偽面目,但現在他心中暗藏愧疚,便不想浪費王士誠的精力。
沒錯,張春很愧疚,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興復軍的主力並不是兩天前就已經到了南面,而是剛剛到的!
這兩天,他在流民群中不停收集有關興復軍最新動向的消息,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兩天前,在管縣的興復軍步軍主力絕對趕不到南面!
也就是說,如果兩天前大軍出擊,僅憑興復軍騎兵是攔不住他們的!
現在時機失,說什麼都晚了,張春不想自曝其短,便沒有提起這茬,無論如何,興復軍堵著路,想要看他們先跟曹嶷打起來的論斷不會錯。
「曹嶷和楊寧都有城池和後方地盤作為依託,可進可退,而我們離開群山,便如無根之木,身處荒野又缺乏屏障,是不可能長久的。」
張春沉聲跟王士誠解釋,「所以楊寧跟曹嶷都能等,唯獨我們等不起!」
聞聽此言,王士誠終於臉色大變。
他現在雖然占著一座塢堡,但塢堡容不下四萬人,一旦敵軍進逼,留在外面的那些部眾隨時可能離散,亦或被楊寧、曹嶷吸納過去。
而如果分兵進入不同的塢堡,那無疑是給了敵人各個擊破的機會,等到想跑的時候可未必跑得了。
王士誠慌忙發問:「照你這麼說,我們豈不是死定了?」
張春搖搖頭:「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那自然是坐以待斃,但只要我們能做成一件事,頃刻間便能轉危為安,從此進退自如!」
王士誠眼前一亮:「什麼事?」
張春擲地有聲:「拿下東平陵!」
此言一出,王士誠眼神數變,驚疑不定,顯然是一時間沒能想明白其中的關節。
柳統領見狀,連忙主動為王士誠答疑解惑:
「我們有兩萬青壯,一旦得到郡城作為依託,楊寧也好曹嶷也罷,都別想輕易攻下城池。而郡城錢糧充沛,加上我們攜帶的物資,足以讓我們堅守許久。
「更重要的是,無論楊寧還是曹嶷,都不敢輕易攻打郡城,因為那是給另外一方可趁之機!
「且他們大軍在外,每天都要從後方轉運糧食,消耗甚大,必然不可能一直圍城,等到他們大軍撤走,我們就能從容退回泰山!」
「因此,我們只要奪下郡城就能立即轉危為安!」
眾人聞聽此言,無不精神一陣,壯漢統領頓時大聲嚷嚷:「既然打下郡城有這麼多好處,那還猶豫什麼,現在就開戰!」
沒人接他的茬,大家只是看著張春、柳統領與王士誠,顯然到了此時,眾人都對壯漢的智力都已失信任。
王士誠摸著下巴,擺出老成持重的樣子:
「現在曹嶷還沒過來,我們有時間進攻郡城,但楊寧會放任我們施為?要是他從背後偷襲怎麼辦?
「他是不願先跟我們相拼,但他就願意看到我們奪下郡城?
「這廝接連攻佔數縣,野心不小,必然覬覦郡城,而我們一旦入城,且不說他能不能堪破我們的計謀,僅是不願看到我們在城內亂來,消耗城中人口與財富,就一定想出手。
「且我們一旦分兵攻城,力量就被分散,那無疑是給了楊寧趁虛而入的機會,他完全可以先擊敗我們,再占著郡城去面對曹嶷!
「除此之外,郡城裡面雖然只有一千軍士,但不乏大族富戶,要是這些人的家丁被組織起來,再加上城內青壯,我們能很快奪下城池嗎?」
張春陷入沉吟。
情況的確很棘手,他一時拿不出很好的對策。
柳統領悄悄打量他倆幾眼,有心說些什麼,但好歹是忍住了。
片刻后,張春徐徐開口:「我們突然攻城,楊寧未必能立即有所決斷,況且我們可以先跟他虛以委蛇,讓他降低警惕,再派人結陣應對,期間還可以設下一些埋伏,讓他們不能輕易展開攻勢。
「我們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迅速奪下城池!」
堂中一時落針可聞,眾人都沒什麼話說。
委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座郡城不是那麼好拿下的。
好半晌過去,壯漢猛地一拍大腿,懊惱道:「早知如此,我們就該派人混在難民群中進入郡城當內應的,如果有內應事情就好辦多了!」
張春與王士誠都懶得理他,就在眾人以為沒人會開口說話,壯漢又要落個大花臉的時候,柳統領忽然支支吾吾地道:
「我認識一些人,如果首領能拿出很多錢財,他們或許可以充當內應。」
此言一出,眾統領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你在郡城裡有熟人?是什麼人?」王士誠目光灼灼,上身前傾,盯著柳統領急聲發問,好像要撲到對方臉上。
不怪他失態,如果柳統領能解決這個問題,那他們不僅能轉危為安,還能在郡城大發橫財,因此,柳統領這句話在眾人聽來簡直如同天籟。
張春沉聲道:「一般人可做不成內應這種事,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誤了大事!」
柳統領神色緊張地道:「我,我家雖然有些家產,但家世跟士族豪強們不能比,所以我不喜歡讀書,因為讀了書也出不了仕,故而喜歡結交各地遊俠,城裡那些人跟我關係不錯......
「雖然這些人裡面有很多義士,但大多數都很看重錢財,如果首領能....」
王士誠當即搶白:「要多少錢財你只管開口,咱們出來這一趟,別的不敢說,人和錢多的是!」
張春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深深打量柳統領。
如果對方提及的是什麼大戶人家、商賈小吏,他肯定不會相信,畢竟那些人跟城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遊俠嘛......
什麼遊俠,說著好聽而已,柳統領指代的其實是城裡的地痞流氓。
這些人沒有產業,大多家徒四壁,屬於底層人物,太平時節連吃飽飯都成問題,唯獨天下大亂的時候,他們能趁機興風作浪,或者發些橫財,或者靠勇力搏一個出身。
只要錢給得夠,不愁他們不心動。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柳統領得到王士誠給予的錢財,天黑后立即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