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斷指起誓

第299章 斷指起誓

粗重的喘息聲,腳步聲,刀槍劍戟摩擦聲,帘子翻開又落下的窸窣聲,還有鎧甲鱗片摩挲的聲音。

彙集在一起時,哪怕一人腳下揚起的一點灰塵,也足以帶來撲面而來的威壓。

鼓槌又沉又粗,她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緊緊地捏著鼓槌,一下一下地砸在那面兩人高的牛皮大鼓上。

獵獵長風灌進袖子,衣袍被吹起,遠遠看去,像一隻展翅的蝴蝶。

身後的粗獷將領還在罵著,她聽到身後有拳腳摩擦的聲音,硬著頭皮沒有理會。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燃起來,渾身的血都沸騰滾燙起來,哪怕浸在冰冷的夜露涼風裡,呼吸也是滾燙的。

鼓面的每一次震動,她的心也跟著震動,她聽到身後有人交談。

「要不把她交出去?」

魏寧的聲音響起:「不行。」

軍鼓響起,全營集合。

趁著人還沒來齊,侯將軍吩咐身後的副將前去安撫兵士,以免發現軍鼓被外人擂起,發生炸營,自己則上前又去攔她。

知道她身份特殊,這次,他剋制了很多,只讓魏寧勸住她。

營外,火把成群,數百匹高頭大馬後,還跟著一千步兵,為首的駿馬嘶鳴一聲,打了個響鼻,在冷夜裡煩躁地轉了個圈。

為首的,是身著軍裝的男人。

銀霄當初在送陽山郡主離開時見過他一面。

是山陰王世子。

若是山陰王這次趁火打劫成功,他自然就成了大胤朝的儲君殿下。

痴心妄想。

她冷冷地盯著相隔數百步外的地方,與山陰王世子視線相接。

火光刺目,營外的燈火通明與營內的漆黑喧鬧形成鮮明對比。

侯將軍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低聲罵了句娘,抄起砸到地上的流星錘別在腰上。

往外走了幾步,清了清嗓子,喝道:「哪裡來的匪寇,半夜驚擾軍營,速速退後五十步,否則當心爺爺把你們就地正法了!」

營門外的山陰王世子皺眉看了一眼營內嘈雜喧鬧的重重黑影,猶疑一瞬,到底顧及北大營中囤積的十萬兵馬,抬手示意親隨後退。

要不是調兵遣將手續繁雜,太后又擅自出宮跑到北大營來,他也不會連夜帶這麼點人就過來。

一千步兵,五百騎兵,到底還是不夠。

聽說當年魏承麾下的幽州突騎以千萬計,後來又整合了朝廷和涼州的兵馬,其中主力,都被分派駐守在了北大營里。

數目和武力都不可小覷,哪怕他如今人已經不在了。

好在他人已經不在了。

想到這裡,他微微鬆了口氣,微微冷笑。

沒了頭狼的狼群,到底只不過是一盤散沙,稍微予以利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歸附於他不是難事。

人性大都如此,良禽擇木而棲嘛。

那個被魏承豢養在深宮的金絲雀妄圖想要來北大營搬救兵?

本以為不過是個膽小怕事的深宮婦人,空有些許的美貌。

連絕色美人也算不上。

卻敢偷偷跑出宮來,鑽到這男人堆里妄想遊說武將,為她起兵。

「侯將軍稍安勿躁。」

他揚聲道:「太后深夜不知所蹤,我等為了太后的安危,一路尋來至此——」

「我知道左驍衛魏將軍也在此處,還請諸位將軍放太后回宮,免得誤傷了太後娘娘。」

侯景是跟著魏承從幽州出來的,當初從千夫長,一路到如今,早就從草莽青年成了如今一身橫肉的武夫,自然不是什麼人叫他做什麼便做什麼的。

銀霄聞言握著鼓槌的手微微用力,手心沁出一層粘膩的汗。

侯景鮮少的猶豫一瞬。

山陰王世子見狀,心裡越發篤定,揚聲道:「太後娘娘,臣就在此處數到十。」

「若是數十下,你還不出來——」

他拍了拍巴掌,隊伍讓開一條道,一個軍士提起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小姑娘。

女孩髮髻散亂,手腳都被捆住,嘴巴也被布條綁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若是還不出啦,太后就只能給魏丞相的女兒收屍了。」

山陰王世子咧嘴一笑,一揮手,高聲道:「把魏女君綁到雲梯上!讓太後娘娘好好瞧瞧!」

「是!」

兩名士兵大步上前拎起不斷掙扎的女孩,拿起繩子將她的手腳和脖頸都緊緊地綁在雲梯上,雲梯被豎起來,驟然的失重讓她瞪大眼睛。

「沛霖!」

她失聲大喊,下意識地往前跑,被魏寧一把攔住。

她擅自出宮拿著虎符試圖調兵的舉動顯然激怒了山陰王,再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一——」

山陰王世子揚聲道。

魏寧皺眉,忽然鬆開手。

銀霄卻沒有再跑反而轉頭沉聲對侯景和魏寧道:「魏承對你們好歹有知遇之恩,如今他的女兒有難,你們就是這樣報答的?」

她氣急反笑:「虧我還以為你們這些人跟著他出生入死,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沒想到也是這樣的貪生怕死之輩!」

她聲音之大,幾乎廣場上的人都能聽見。

營地四周建造起高高的牆壁,露台位置較高,一開口,似有迴音,聲音比平日說話時的聲音要大好幾倍。

有人聽到她的質問,反駁:「我們沒有!」

「二——」

山陰王世子伸手,副將遞上弓箭。

銀霄呼吸急促,強迫自己鎮定起來。

如果是魏承,他會怎麼辦呢?

當然不會就這麼看著孩子被人綁起來一箭射死。

如果魏承真的有了三長兩短,她絕不能讓三個孩子有任何事情。

她心裡又浮起一絲酸澀,心急如焚之下,她旋身出乎眾人意料,一把抽出侯景腰間的佩刀。

血腥和鐵腥氣撲面而來,常年浸染鮮血的刀刃在月色下反射出凜凜寒光。

「所有人聽著!」

「我王銀霄,今日在此地許諾各位。」

「誰能斬殺叛軍首級,官升三級!賞黃金萬兩!」

台下人蠢蠢欲動,連凶神惡煞的侯景也有些驚愕住,因她驟然豎起尖刺的尖銳氣勢頓住。

台下眾兵士皆蠢蠢欲動。

「可是沒有調令——」

「光憑這女人一句話怎麼行?」

有人竊竊私語。

「三——四——」

山陰王世子抽出羽箭,彈了彈緊繃的弓弦。

銀霄呼吸顫抖,手裡的刀握在手好似發燙。

刀背映照出她蒼白的臉,兩頰因為激動,而微微發紅。

她揚聲道:「軍令從急,如今反賊兵臨城下,肆意將丞相這些年打下的基業佔為己有,山陰王在封地無惡不作,掠奪民脂民膏,中飽私囊,魚肉百姓,搶奪民女近百人,逼良為娼,如今你們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惡賊大搖大擺地佔據長安,掠奪你們父母兄弟的血汗,搶佔你們的妻女不成?」

有人微微動容,火把光照亮台下軍士的蠢蠢欲動的神色。

魏寧也從驚愕中回過神。

上前一步,低聲道:「沒有丞相的調令,他們絕對不會聽任何人的調遣,放棄吧。」

侯景一反剛才的輕蔑,臉色嚴肅了幾分。

「若是擔心女君,我出去與那狗賊斡旋便是,營中的兵,不要說你......就算是我也......」

他欲言又止。

銀霄心裡浮起一絲異樣,侯景這話的意思,難道是魏承他沒死?

還好好地活著?

只是這樣的期冀太過冒險,她不敢將女兒的安危押注在虛無縹緲的希望之上。

原本已經蠢蠢欲動的兵士又都冷靜下來。

她說的話確實很感人,山陰王這樣的宗室也確實惹人厭惡,可是每個人都懷疑她承諾的效力。

她不過是一介養尊處優不諳世事的後宮婦人,從前金口玉言,依仗的是丞相的寵愛,丞相一去,她儼然只是一個失去了依仗的女人。

不被亂軍姦殺已經是萬幸。

她咬牙,掏出袖中的紅綢包裹的四四方方的東西。

扯開紅綢,盤龍螭紐的玉璽被她握在掌心。

「玉璽在此!」

她深吸了口氣,當眾舉刀,毫不猶豫地砍下了自己的一節小指。

驟然的劇痛傳來,她牙關緊咬,倒吸了兩口冷氣,臉色慘白,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消失不見。

魏寧和侯景等人都大吃一驚。

斷指掉到地上,血跡斑斑,手指的斷面汨汨溢出鮮紅刺目的血。

劇痛之下,她越發的清醒亢奮。

銀霄咬牙切齒,啞聲嘶吼道:「我王銀霄斷指發誓,只要各位活捉反賊,剿滅叛軍,方才我的承諾依然有效,各位都是有從龍之功的功臣!」

想起如今靈均和九思生死不明,她心中一陣焦急,更讓她心急如焚的還是營門被綁起來的沛霖。

露台之下一陣騷動。

不斷有人抽出長刀,舉在頭頂。

山呼聲響起。

連空氣都變得殺氣騰騰。

「剿滅叛軍!」

「活捉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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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嬌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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