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上路
一眼見到這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劍蝶同安君塵都懵了。
但安君塵也不是蓋的,在民間時撒潑打混的事情沒少做,登時瞪大了雙眼,佯作驚訝地指著劍蝶道,:「你是何人,竟敢假扮我!」
「你又是何人,竟然假扮我!」賊喊捉賊,劍蝶臉色也憋成了脹紅色,忽然他啊了一聲,目光閃爍地盯著安君塵上下打量,「我知了,方才你進來時,喊著什麼朕,你是當朝皇帝!」
安君塵身子一僵,看向那略有黑臉的席雅竹,趕忙狡辯道:「真黃地?!我堂堂采遍天下無敵手,辣手摧花日日有的採花賊劍蝶,何時改名了我咋不知曉!」
劍蝶的臉一片漆黑,跳腳道:「我方是劍蝶!你是天朝天子。」
「天朝天子?!天子,會飛的么!可我不會飛啊!啊,依我說,你方是那什麼真黃地,你定是背著你夫人出來廝混,生怕被夫人發覺,方假扮成我這採花賊的模樣,好方便你勾引人!哼,若非我機靈早早發現,便被你壞了名聲!」安君塵踏前一步,咄咄逼人。
劍蝶的臉色越來越黑,這皇帝裝瘋賣傻抹黑人的本事還真不小,本想著再劫持席雅竹的,但思及心頭的計劃以及安君塵毫不在意席雅竹之事,他遂將這想法給拂了去。
既然一言不合,不如暴力解決,擼袖子,開打!
席雅竹美目橫掃一圈開始赤手空拳打起來的兩人,鎮定地拿起他方才都未能吃的糕點,躲到了一旁,一邊欣賞他們打鬥的狼狽姿勢,一邊慢慢進食。來人是安君塵,他非常篤定,一聽聲音便知曉了,只是在這等情況見到安君塵,他也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安君塵肯來尋自己,憂的是這人似乎毫無防範意識,出了個門還大大咧咧地自稱朕,差些便被人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不過奇特的是,這劍蝶看起來並非他想象中揣滿惡意,招招都非打向安君塵要害,似無殺安君塵之意,這究竟是怎地回事。
心神飄飄蕩蕩,最後,在兩人打得不可開交,滾在一團后,席雅竹終於吃飽了。他淡淡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取出錦帕拭了拭唇,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門,留得一句「你們付賬」,便離去了。
離去后,他又在樓下看了一眼他方才所處的雅間,發現打鬥聲似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嚨,驀地停止了,但不待一刻又繼續響了起來,乒乒乓乓地好不吵鬧。
心中一沉,他左右打望,恰巧將目光落在了安君塵兩人所處之房的對面——那是一間隔路相對的酒樓雅間,一扇窗戶略開些許,雅間里好似有個人,一直在打望他對面酒樓的安君塵兩人。
僅是隨意一瞥那打望人的容顏,席雅竹便怔住了。
頃刻,那人好似察覺到席雅竹的目光,又闔上了窗戶,不再打開。這一舉動,讓席雅竹困惑不已,總覺得那人的容貌,他似乎在哪兒見過。
眼看那人未再現出,席雅竹輕抿薄唇,看了一眼城門,便抬起腳步慢慢地悠了過去。
他毫無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覺中,竟是來到了昔時他同安君塵出宮時來到的郊外,此時的花不敵上次見著的那般嬌艷了,臨近初秋,樹都淡了顏色,花都憔悴了容顏,唯有幾株盛開的,猶是秋季里常見的菊花,但百花爭艷的美景,卻是見不著了。
心頭一陣酸楚,明明方過了不過月余的時間,心境便發生了如此多的變化。靜靜沉思,反覆琢磨著他同安君塵的關係,卻覺心口宛若堵上了一堵厚重的門牆,出不去,安君塵也進不來。他同安君塵,有時便覺似床上伴侶的關係,但有時又如同情人眷侶一般,他看不透安君塵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對安君塵的想法。
靜立的湖面波瀾不興,只需風過,便會抖動著漪瀾,便如同人生,只需輕輕一撩,許多事情便會起了變化。他不知他同安君塵,會經歷什麼,會被什麼事情所撩動。
唇齒間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嘆息,久久地徘徊在自己的鼻尖,不肯散去,積鬱進自己的體內。便在這時,忽而身後有腳步聲欺近,一道嘆息聲附和響起,不短不長,同自己頻度一致。身子微有怔愕,席雅竹竟是不敢回頭去看,那人究竟是誰,可會是安君塵。
對方顯然無意上來打擾,一直都未說多一句話,席雅竹終是忍不住好奇,回了頭去,但這心頭方激起的一絲欣喜,卻在看到對方容顏時,回蕩下去。
不是安君塵,而竟是劍蝶。
眼看席雅竹對上自己的臉,劍蝶揮著那把扇子,輕輕地拭了拭自己唇角打鬥的淤痕,踏步上前,執扇輕抵席雅竹的下巴:「美人,何事如此讓你傷春悲秋。」
「美人?」席雅竹眉梢上挑,「你對每個人都喚美人么。」
「自然……」劍蝶又笑,但笑容在不可見地略有一僵,「不是,不美的,我不叫美人。」
「是么。」席雅竹打開了他的扇子,轉身便走,劍蝶也隨著跟著走上來,席雅竹腳步一停,對方也跟著停下。
「你跟著我作甚?」
「保護……你啊,嗯,不錯,為了讓你儘快答應同我站在一塊,搞掉那個……呃,真、黃、地,我必須得先保護你的安危。」
席雅竹明明白白地聽到了對方在言「真黃地」時的咬牙切齒之味,但他也未放在心上:「保護我?沒必要,」席雅竹側目輕道,那低垂的睫毛在瓷白的臉上,落下了淡淡的光影,「你歸去做你的事罷,沒必要跟著我,我決計不會答應你的。」
劍蝶的眼睛噌地亮了起來,話音間竟含著一絲顫抖:「你……你為何不答應我,莫不是不忍心傷害安……呃,真黃地?」
席雅竹心頭一顫,為何不答應,實則他也說不上來。微不可聞地哂笑一聲:「我若真有心成帝,為何遲遲未有動作,我甚至可在我爹在世時,將他殺了,自己登位。呵,」他轉身拂袖便走,「我不喜被拘宮中,我喜好自由,可不想當那個束手束腳的皇帝。」
束手束腳!劍蝶好似聽到了什麼特別敏感的詞,蹬開了幾步,到了席雅竹的面前,表情竟然是一反常態的落寞:「你……你也認為皇帝束手束腳?」
席雅竹不明所以地略挑眉頭:「不是么。做何事都必得先考慮人民,何曾為自己想過什麼。」
「那你覺得,真黃地這皇帝如何?」
「你無故為何問起他,」席雅竹對著劍蝶打量了一番,「莫不是……」
心裡一個咯噔,劍蝶忙堆起笑臉,故意打岔道:「啊,我只是問問罷了,隨意問問,嘿嘿嘿。」
席雅竹眉峰微微蹙起,這劍蝶雖同原先見的那個人一樣的輕佻,但為何總感覺這個劍蝶有些不對勁呢。罷,與他無關。
「我同你很熟么。」席雅竹丟了一記眼刀子,也不理會這驚愕之人,轉身便走。
劍蝶腳下一劃,又攔在了席雅竹面前:「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這話倒真將席雅竹給問倒了,他連他自個兒都不知能去哪兒,天地之大,恍覺他竟是無所去之處。錦衣玉食慣了,萬不能適應這外邊漂泊的生活,而身上的銀兩雖是足余,但奈何他花錢從未有過精打細算,俱是大手大腳,過不得月余,他當真是要成個窮光蛋。
「既然無處可去,不如回……噢不,我陪你去逛逛罷。」
「回哪兒?」席雅竹頓了一瞬,忽而憶起他遠在南方的封地,心頭一松,略一莞爾,他想到他要去哪兒了。
說走便走,席雅竹從不可他人思考的時刻,他完全未有必要同一個陌生人說太多的東西,他也不想向他打聽安君塵現今如何,當朝天子的地盤,安君塵還不至於出什麼事。
只是,他不打算理會他人,他人卻會湊上來。
席雅竹正欲購置一匹馬,使個車夫之時,卻聽劍蝶訝了一聲,連連搖頭讓夥計將席雅竹挑的馬放回去:「這馬不好!」
「好不好,同你有何關係?」席雅竹好看的眉頭蹙了起來,對著夥計言道,「我便要這匹。」這匹馬,是眾馬群里最是顏色鮮亮美麗的了,他可看不上其他的。
怎料這劍蝶偏生便給他挑了一匹最不起眼的馬,順著那馬毛道:「這馬才好,聽我的,包你快!」
席雅竹直接忽略他,走到自己中意的馬前:「我就要這匹。」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了錢袋,但怎料,手心一空,錢袋子便落到了劍蝶的手裡。
「不給買!」
席雅竹不悅了,伸手叱道:「給我。」
「不給!那馬不好,不給買!」
「干你何事。」
「怎不干我事,你是我……」戛然而止,劍蝶臉色略紅,清咳了一聲,「總而言之,不給便是不給,了不起你走路去啊,回宮去啊。」
「這錢又並非你的,你憑何不讓我花。」
「這錢也不是你的!明明便是……咳咳,總而言之,不給便是不給,了不起你走路去啊,回宮去啊。」
古古怪怪,這人說話怎地上句不接下句的,席雅竹打量了劍蝶一眼,伸手去抓錢袋,但他哪比得過習武的劍蝶,登時便紅了臉:「你給不給。」
「不給!死都不給!了不起你走路去啊,回宮去啊!」
「你方才還同我說,喚我出宮,現今去要我回宮?」
劍蝶得意的笑容僵住了,假借清咳緩解尷尬:「怎地了,左右你也不肯回的!」
席雅竹一顫,目光投印在劍蝶的臉上,竟是忽而將這張臉同記憶里的那張容顏重疊在了一塊,不覺竟給笑了出聲:「你怎知我不肯回。」
「雅竹,你肯回宮?!」方一笑開,對上席雅竹那略帶探尋的目光,劍蝶又抵唇咳了一聲,「我是說,你要回宮,不妥不妥,還是在外邊遊盪遊盪的好。啊!安君塵!」
席雅竹頓時便迎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殊不知,劍蝶背著他快手快腳地付賬,買了自己看中的馬,翻身上馬時,一撩回頭的席雅竹,就將人給提了上馬,頓時化作一枝飛箭沖了出去。
「該死的,你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你會騎馬么!」
「你怎知我……」不對,席雅竹頓了一頓,貼近對方之刻,他很清楚地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這香味過去一年,他無數次在安君塵的身上聞到,此乃皇家獨有的香料,他所知的,僅有安君塵一人所用。
再提眉望去眼前劍蝶的容顏,不意外地便發現了那對易容也無法改變的熟悉雙瞳,呵,席雅竹心底哂笑一聲,怪道方才這劍蝶言辭奇怪,原是安君塵易容的,好你個安君塵,騙我騙上癮了!
心頭一怒,席雅竹猛地推開了易容的安君塵,震得地面發出好大一聲,留了一地的哀嚎。
席雅竹從鼻腔中擠出哼音,仿照著安君塵的動作,雙腿夾著馬背,催促著馬繼續前行,結果,這馬,它、不、走、了!
於是,推開人想逃逸的席雅竹,就被逮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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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狼狽地爬起來,安君塵方想教訓一下這席雅竹,怎料竟看到了滑稽的一幕:
席雅竹蹙著眉頭,臀部一個勁地往前挪,輕輕抖著馬韁:「跑啊,你為何不跑。」
「嗤。」安君塵笑得肚子都彎了,這麼點力還想讓馬走,簡直是做夢。
瞧著馬不肯動,席雅竹回眸正見安君塵起了身,失措得宛若受驚小鹿,趕緊抱著馬頭,驚慌下馬,怎料他腳下一滑,頓時踩了個空,往下摔去。
噗——
身子被穩穩地抱進了熟悉的氣息里,席雅竹驚魂未定地睜眼,便對上了安君塵比他還驚憂的神情:「雅竹……呃不,美人,你無恙罷。」
發覺面前人是安君塵后,席雅竹聽這聲美人那是說不出的彆扭,推開了安君塵,抖了抖亂遭的衣衫,轉身便走。
安君塵哪會讓他離去,把人一攔,就道:「你去哪兒。」
「買馬。」
「買馬?!」思及席雅竹那不會騎馬的模樣,安君塵哪放心得下,「不準買,你不會騎。」
席雅竹略生惱意:「我不會騎,不可雇馬夫么。」
「雇……雇馬夫,」安君塵登時沒轍了,忽地目光一閃,賊賊笑道,「你沒錢,不準……雇……」他頓住了,為何席雅竹手裡拿著的那個錢袋如此熟悉!摸摸自己的胸口,噢天,方才從席雅竹手裡奪來的錢袋,竟被席雅竹趁著方才給順走了!
……雅竹,你跟朕學壞了么么么么么!
輕丟了一記得意的目光給安君塵,席雅竹繼續越過他往馬廄里去,但他怎敵得過會武功的人,這手裡的錢袋又被安君塵給明搶了過去。
「給你,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總而言之,不給便是不給,了不起你走路去啊,回宮去啊。」
……安君塵,你能換個詞么?
席雅竹長沉了一口胸間粗氣,本想呵斥幾聲,但思及安君塵都是為自己著想,且他一個皇帝,為了自己丟下國事易容成他人而來,說不感動那是假的,遂這話在嘴邊拐了個彎,便柔聲道:「我一人上路你不放心,那你不會陪我一塊兒上路么。」
雅竹他說什麼,他這是在邀請朕同他一塊兒上路,打啵啵,亂摸摸,脫脫脫么?!太棒了,雅竹,朕來了!
雙手一展,安君塵就要敞開他博大的胸懷,但是,在即將抱到人之刻,他驚然憶起,他現下是劍蝶,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席雅竹在邀請劍蝶一塊兒上路,這是在背著他同劍蝶發展煎情的預兆!
安君塵淚流滿面。
看著眼前這張臉,安君塵直覺自己充滿了濃重的罪惡感,他這是在頂著別人的麵皮同席雅竹恩恩愛愛,若是席雅竹愛上了這劍蝶,他是要放棄呢,還是放棄呢。
不成,怎地可以讓他的雅竹有同他人發展煎情的機會!安君塵大手一擺,頓時大義凜然地道:「不,正所謂,男男授受不親,你我不該一塊兒上路,應該分開來!」
「……」
席雅竹臉色略黑,這安君塵轉性了?
「也成,隨便你。」懶得同這無法溝通的人交流,席雅竹回到馬廄,便繼續尋匹中意的馬。
看著席雅竹對選馬茫然無措的神情,安君塵轉念一想,他不同席雅竹一塊兒上路,那便意味著席雅竹很有可能有危險,這不成不成,他必須要待在席雅竹的身邊,那麼,唯一能待在席雅竹身邊,又不怕產生煎情的法子,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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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雅竹一臉黑線地抱胸坐在車裡,時不時地睨眼去看那坐在最邊邊的人。方才安君塵以男男授受不親為由,一上了馬車,便讓自己坐離他,兩人分開而坐。
安君塵經過深思熟慮,私以為所謂煎情都是由兩情相悅引起的,兩情相悅是由兩人相見引起的,是以未免他們相見,安君塵果斷地拿起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臉,人工造成不能相見。
……安君塵,您的智力被誰吃了。
安君塵還在為自己的發現沾沾自喜,一眼睨向外邊的風景,心底是說不出的暢快,他已許久未有出過宮了,一出來,便覺空氣都清新許多,鳥鳴聲都悅耳些許。
心頭如是一想,直覺心境開闊,遂出口問道:「雅竹,你可開……呃,你可開過窗?」
……這輛僅有車簾的普通馬車哪來的窗,你造出來的么么么么么?!
「沒有……」窗。
「沒有開,那便開罷,呃,透透氣!」安君塵吁了一口氣,差些便露餡了。
看著撩起的車簾外的風景,席雅竹臉色更是難看:「你幫我開。」
他喚朕幫他開!根據追妻指南,展現朕居家好男人的一面時刻到了。
好,擼袖子,馬上開……不不不,不成,朕是劍蝶,不能當好男人,必須當壞男人!
「開!你自個兒有手有腳,自個兒開!」朕實是太聰明了,如此凶他,瞧他還如何看上劍蝶。
「……」
席雅竹瞪了安君塵一眼,自己撩開了車簾,把頭伸到外邊去,看著漸漸倒退的風景,但未看多時,身子受到一陣拉力,他的頭又被拉了回來。
不滿地甩過一眼,安君塵登時又拿扇將自己的臉遮了起來:「把頭伸出去不……」「安全」兩字又被他及時地生吞入肚,清咳一聲,嚴肅道,「不好,你的容貌會嚇著外邊的人的!」
「……」
席雅竹默默地從車屜里取出了古銅鏡,照著自己的臉,驚悚發現,竟然容顏憔悴,雙眼耷拉!
「嗨,你別照了,照了也不會好看!」啪地一下,打開了席雅竹的手,安君塵氣勢洶洶。
席雅竹雙唇略張,震驚地看著這態度大變的安君塵。他嫌棄我難看?!好啊,原來他此前言道自己好看的話,都是假的!
猛地將古銅鏡擲到了安君塵的懷裡,席雅竹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慍色:「你也不照照自己,長的什麼豬樣。」
他罵朕?!安君塵一把拽過古銅鏡,朕如此英俊瀟洒,竟被心上人罵豬樣……咦,看著鏡子里的容顏,他喜上眉梢,原來雅竹罵的是劍蝶,太好了!
「哈哈哈,罵得好罵得好,我就是個豬樣,醜地天怨人怨,請不要嫉妒我哦!」
「……」
席雅竹默默地撩起了車簾,對著車夫道:「我要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