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顯應有宮

清晨。

竇秋雨坐在床上拿起抱著一線希望充了一夜電的手機擺弄了幾番，還是得不到沉迷於cos廢鐵的手機的任何回應。

窗外的天色跟她的心情一樣昏暗混沌，哪怕床頭柜上擺放的時鐘通報時間已經走到了七點，根本不像是夏天的日出時間，竇秋雨又一次憶起了昨晚的那個念頭——無諸真的有點奇怪。

嘆了口氣，竇秋雨鑽進衛生間洗洗刷刷，與此同時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清理一凈。攬鏡自照確定沒有不恰當之處以後，她精神抖擻地翻出房卡夾里的早餐券下樓享受早餐去了。

走進一樓的時候，竇秋雨被暖融融的陽光撲了滿臉，只她洗漱耽誤的那幾分鐘，天居然大亮了。濃郁的食物香氣充盈了整個室內，竇秋雨掃視了一圈，昨天見過的少女和老闆都不見人影，透明廚房裡一個穿著白色圍裙的光頭黑皮小哥正在掌勺，出餐口旁擺了個牌子，寫著「此處取餐」。

見著竇秋雨朝他走來，黑皮小哥利索接過竇秋雨的早餐券送出早餐，而後頂著燦爛的笑容說：「客人你好，老闆讓我通知你過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走。」

聽到這個消息，不誇張地說竇秋雨真的如聽仙樂耳暫明，一下子神氣飛揚，來找她的除了顏之嵐不會有別人，可算是要見著她了。

這份好心情在吃到早餐的那一刻得到進一步升華，扁肉口感彈牙，拌面細膩咸香，口中味重了配一口浸泡著扁肉的豬骨湯瞬時清爽，美味完全地安撫了她的腸胃。

竇秋雨讚歎：「味道真不錯。」

「蒲小哥的廚藝是很不錯。」

竇秋雨全身一緊，她的正對面陡然站了一個全副武裝的怪人。怪人戴著全罩式頭盔，頭盔面鏡的清晰到能看清他的少年氣的長相，頭盔嘴部掛著一個圓形的裝置伸出一根金屬管子連接到側面的控制閥上，背後的噴著「顯應宮」三個大字的氣瓶也伸出一根膠管與之連接。身上一套水綠色的衣服竇秋雨看著覺得很像乾式潛水服，多穿一雙腳蹼就跟一套完整的重潛裝具沒差多少了。

來人仔細端詳了竇秋雨好一陣，突然感慨：「哇！你原來真的是普通人類誒！」聲音真切可聞，沒有她想象中那種悶在頭盔里的瓮聲瓮氣，竇秋雨懷疑怪人頭盔嘴部的圓形裝置有麥克風的功能。

面對這樣一個人，再可口的食物也吃不下去了。竇秋雨放下湯勺，遲疑地問：「……請問你是？」

來人：「我叫肖藍杉，是負責來接你的人。」

「接我的人」？這和她猜想的並不一樣。

竇秋雨警惕道：「抱歉，請問是誰讓你來接我的？」

「走走走！我們先出去看看！」肖藍杉沒有直接回答她的提問，火急火燎般的把竇秋雨拽了站起來，拉著她的手臂幾步跑出了石頭記的大門。

竇秋雨被扯得一趔趄，差點無法穩住身形，她勉強站直想要出言指責肖藍杉魯莽的行徑，縱使脾氣沉穩如老僧入定的人遇到這種情況恐怕也做不到從容自若。但竇秋雨在下一瞬間，再無多餘的心情去思考這件事，她的餘光瞥見了一個詭譎怪誕的現實。

竇秋雨猛地轉頭，怔然地望著原來無諸火車站的方向。

猶如有人拉上了黑色的幕布，容無諸火車站無聲退場。從僅僅幾步之遙的火車站廣場出入口起換了人間，有一道一團漆黑的屏障在地上切割出明顯的分界線，直直往上聳入雲霄，橫向的延展性也極佳，無論遙望天際還是左右遠眺，都不能看見一絲一毫屬於邊界的苗頭。它又不像幕布那樣「死板」，黑霧中有文文莫莫的波瀾，似活物又似雲海倒騰。

根本不可能是人力在一夜之間能造就的事實。

近距離直面的衝擊帶來重重的壓抑墜在竇秋雨的心頭，竇秋雨頓時明白了她在屋內時透過窗戶看到的夏日七點的陰晦，她住的201號是樓道的盡頭，唯一的一扇窗戶面向的就是這個無邊黑暗。

「這是世界隔膜。」

「這裡是妖郡無諸。」

肖藍杉娓娓道來，聽在竇秋雨耳中聲音如隔雲端：「妖郡無諸在人間無諸的背面，每年會有一天互相聯通，出身於無諸的妖怪和得到我們顯應宮的允許打上印記的人，可以買到來往兩地的火車票。

昨天起堆積她心頭蒙昧的疑慮霎時揭開了自己的面紗，腦海里快速閃過了無數片段，隨後那些畫面如玻璃般碎裂，轟然炸開。這次，她抽出了龍蟠虯結的線頭，原來錯誤的開端在昨天下午已經產生。

竇秋雨回想起了在自動售票機上看到的那個偏差，她沙啞道：「我以前買票時沒見過第二個無諸，我以為……這次是自動售票機壞了。」

肖藍杉朝石頭記的方向招了招手，一雙筷子自最近的一張桌子上的筷筒里飛了過來，他右手翻轉，筷子在世界隔膜上輕輕擦過，然後落在肖藍杉的手心，遞到竇秋雨的面前。筷子剛飛出的時候，竇秋雨清楚地看到是完完整整的，此刻不見了鮮明的一截，消失的那端還有昭然的腐蝕痕迹。

竇秋雨急促地呼吸，她驀地接過肖藍杉手上的筷子，走到世界隔膜前伸出筷子往裡一刺。

彷彿刺入了虛空當中，但拿回來的筷子又短了一部分。

肖藍杉在她背後說：「你是坐末班車來的，末班車結束之後，通道便會慢慢關閉，等待來年的再次開放。世界隔膜是無法通過的，所以你想要回去的話只能靜候明年了。在這一年內，你可以呆在我們顯應宮，我們會保障你的安全。」

竇秋雨並不能就這樣相信肖藍杉，即使她已經見到了肖藍杉術法的神奇和世界隔膜的可怖，竇秋雨沙啞著說：「抱歉，如果是這樣，那我想留在石頭記。」

「人類還是跟人類住在一起更好哦。」

石頭記門口傳來了水滴叮咚般清脆悅耳的話語聲，竇秋雨旋身一看，明眸皓齒的少女坐在石頭記門口的椅子上，舔著棒棒糖對她說話。她昨天健步如飛的雙腿，已然變成一條銀白的魚尾斜斜拖到地上，竇秋雨不自覺瞪大雙眼。

肖藍杉上前正對著竇秋雨指了指自己：「整個無諸妖郡只有我們顯應宮的是人類。」

余清漪給他唱雙簧：「整個無諸郡包括我們石頭記都是你們人類說的妖怪。」

說實話，在看見少女的魚尾之前，相比起怪模怪樣的肖藍杉，竇秋雨覺得打扮自然的少女他們才更像是人類。

竇秋雨想到這，不免有些古怪地問肖藍杉：「你為什麼要打扮成這樣？」

肖藍杉給她說明：「這叫鯤鵬服。簡單點解釋就是人類不能夠適應無諸妖郡的空氣，除了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仙門中人，其他人都必須全副武裝才能在無諸妖郡生活。」

頓了頓，肖藍杉隔著鯤鵬服摸了摸下巴又說：「你挺神奇的。是個毫無法力的普通人類，身上沒有顯應宮的印記，卻能買到來妖郡無諸的火車票，還能在無諸不用做任何防護地呼吸。」

余清漪咬碎最後一口棒棒糖，幻出雙腿站了起來：「我給你辦理退房吧。老闆交代了讓你跟顯應宮的人回去。」

良久，竇秋雨才低低地應：「好。」

退了房走出石頭記門口的那刻，竇秋雨不由自主生出了些許顛沛流離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

肖藍杉幫她拉著行李，在前頭指路：「走到街尾就是顯應宮駐無諸的總辦事處，我們都住在那裡。」

街尾是一棟現代感的高層商廈，大廈幕牆是全玻璃設計，折射出耀眼奪目的光芒，一樓入口旁的牆上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單位豎牌，上面寫著「顯應宮駐無諸辦事處」九個大字。

大廈一樓是偌大的辦事大廳，中間是一整塊的辦事區域，肖藍杉帶她從側邊繞行，乘隙講解圍著整個辦事大廳擺了一圈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擺放著的那些是他師祖收藏的修仙靈植，上至物以稀為貴的萬年仙斛蘭韻，下至修仙者日常食用的天門冬，凡能所想應有盡有。

肖藍杉講述的聲音忽地停下，對著前方一個似乎在鑒賞博古架的西裝男子，恭敬又熱情地喊：「謝師伯好！」

這位謝師伯一襲西裝修身筆挺，一雙大長腿撐起的褲子上的線條非常好看，年輕的面容氣質儒雅，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眉目含笑，看一眼宛若浸在春日溫潤的湖水裡，怎麼瞧都不像是師伯這個輩分的人。

能夠不穿鯤鵬服，還是肖藍杉的師伯，應該就是他說過的那種靈力高深的修士了。竇秋雨也不敢在這種大佛前失禮，安靜地跟在後面點頭致意。

謝微塵淺笑著說：「藍杉，你回來了。」

肖藍杉殷勤先容：「師伯，她就是余清漪妹子通知我們去接的那個竇秋雨。」

謝微塵聽完笑了笑，和氣地對她說：「你要在無諸妖郡呆上一年，一年後離開之時為了不泄露無諸妖郡的事，我們會將你的記憶抹去。不過那畢竟是你的回憶，而且人間的售票行為是顯應宮的管轄範圍，你的誤入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必然也有我們的過錯，所以我們給你準備了第二種選擇——你可有修仙的意願？」

謝微塵自陳顯應宮的過錯和抹除記憶的第一種選擇時，竇秋雨心裡難免形成了怨懟之情。然而聽到第二種選擇后，竇秋雨她還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得快了。修仙嗎？在窺見這個世界奇幻瑰麗的另一面的時候，她確實動過這個念頭，而到了有人真正提出要決定她未來走向的詢問時，竇秋雨更是果斷決定了不能荒廢這一年。

竇秋雨鼓起勇氣說：「我想要修仙。」

說出前面三個字的時候還有幾分猶豫緩慢，待到「修仙」二字已經有了堅定的意味。

謝微塵的笑意愈發濃了：「那我們先來做個靈力共振檢測。」

靈力共振檢測處在二樓的一個大房間里，乍然聽到靈力共振這個名字，竇秋雨就不能免俗地想起來核磁共振那種影像醫學檢查方式，看到巨大的圓形檢測儀器時，她的既視感霎時飆升到了極點。

竇秋雨聽從謝微塵的安排乖乖躺在儀器床上。

謝微塵操作著儀器啟動，儀器的嗡鳴聲在她耳邊響起。

謝微塵輕聲細語指示：「閉上眼睛。」

竇秋雨照辦的下一剎那，她沉入黑暗的夢境。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竇秋雨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靈「看」到了這片璀璨輝煌的漫天星海。

看著眼前的這片盛景，她都想不出用什麼樣的辭彙才能準確描述出星海的蔚為壯觀。竇秋雨稱頌著，轉念間卻見一條星河奔涌而來，從她的身上沖刷過去，竇秋雨彷彿是滾在星河其中的一顆不足為奇的圓溜溜的頑石，隨著星河的律動一呼一吸汲取著四周溢散的光芒。她逐漸發放出自己的明亮，越來越燦爛，直至鴻鶱鳳立，化身為甲冠星海的木秀於林的星子。

竇秋雨睜開了眼睛。

謝微塵坐在一旁笑著說：「星海漂亮吧。」

竇秋雨緩慢地坐起，也給謝微塵回了一個笑：「很漂亮。」發自肺腑的真摯。

謝微塵把擎在臂彎的一個捲軸遞給竇秋雨：「這是你的靈力共振成片。」

竇秋雨禮貌地接過，慢慢展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黑白色的膠片。白色的骨架，密集的白點遍布，浮現在黑色的膠片上好像她躺在星海上一樣，定睛一看她的骨架上還交織著紛繁複雜的線條。竇秋雨看不懂圖片的含義，而且用這種角度觀察自己的骨架頗有些毛骨悚然，她不敢多看，把視線聚焦在右上角一個紅色的a字上。

謝微塵誇獎她：「能看到這樣的星海，代表著你擁有s級靈力感應，而你的靈力共振成像結果表明你的根骨至少有a級水平。這樣的天資在整個顯應宮都不算常見，你非常的出色。」

竇秋雨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儘管她適才說自己想要修仙的語氣十分篤定，但是直到竇秋雨睜開雙眼的那一瞬，她心裡也全然沒有底。提心弔膽難熬，萬幸結果並不壞。

謝微塵起身說：「走吧，我們去告訴藍杉這個好消息。」

踏出靈力共振檢測室的時候，竇秋雨注意到還在原地等待的肖藍杉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嚴肅，與剛剛的輕鬆截然不同。肖藍杉的身邊站了一個穿著鯤鵬服，身高略微有些矮小的女子。

見著他倆出來，肖藍杉上前一步低聲說：「師伯，何使者有事要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