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塵埃落定
「哎喲!」我一下倒在黑暗裡,順著視線,就看到黑衣人趴在洞口處,著急地看著躺在地上呈大字型的我:「喂!你躺著幹嘛?後腦勺磕到了?」
黃粱一夢留下的驚悚讓我恍如隔世。聽著那黑衣人的呼喚,我想要動一動,腳上的劇痛在瞬間把我拉回現實:「啊!我腿,我腿!」
「活該!你跳那麼快乾嘛!」那人咬牙切齒,從上面飛身跳下來,走到我身邊蹲下來掰著我的腳腕捏了捏,「扭了,慢慢養吧。要是你再隨便走路,就等著老了變成跛子吧。」
我抽了抽嘴角,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
那人簡單檢查之後,便抬起眼看向天花板的大洞:「什麼我們不能下來兩次,我看這下面跟上一次也沒什麼區別啊?堂主是這麼調皮的小孩嗎?」
「誰知道呢?」我小聲嘀咕,默默回憶著剛剛的遭遇,再看向周圍真實感強烈的四面石壁,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眯著眼睛打了個哈切,「那種整天神叨叨的傢伙說那種不負責任的話也是很常見的。將信將疑就好了嘛……哈,困了……」
「你有點緊張感行不行?」他抱怨了一句,在我身邊盤腿坐下,「我看咱們也別爬了,你這腿也爬不出去。等會兒我出去探一探情況,要是北川侯他們情況不錯,等會就一起出去吧。」
在經歷了一通那麼絕望的亂七八糟之後,我覺得彷彿這些問題一下都不是什麼事情了。手臂枕著後腦,懶懶地答應了一聲,左右看了一圈牆壁:「說起來,上一次我就很好奇了,你說這間地宮裡面到底是誰設計的祭壇呢?」
「嗯?」那黑衣人還在觀察外面的動靜,似乎沒有關照到已經開始神遊天外的我。
「這是一個借福增壽的祭壇,我們一共看到過三個祭壇,第一個是北川楊家的,是為聖上準備的,將楊家眾人作為活祭品,第二個是頭頂上這個,同樣是為了聖上,是將九皇子作為活祭品……那麼這個祭壇又是為誰準備的,這裡的活祭品又是誰?」
「誰知道啊?」黑衣人眼下似乎對我的話題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滿心聽著外面的動靜,只是偶爾敷衍我幾句。
但是經歷了方才的我卻不這麼覺得——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甚至連最初我為什麼會被陷害,都彷彿是冥冥中的天註定,那麼這一處祭壇,一定也有它存在的必然性。這裡並不是聖上貪婪慾望的又一個證據,它一定有著更為複雜的意義。
這裡到底又藏著什麼秘密,為什麼偏偏是在這裡,我的知覺連通了過去和現如今?這一切絕非是偶然,一定是有什麼人在暗中操控一切。一想到我的命運居然被一個至今不知身份的人擺布,捏作一場大戲的主角,那種被控制的恐懼就讓我寒毛直豎。
我順著牆壁摸過去,暗淡的夜明珠散發著幽暗的光芒,周圍並沒有任何其他線索。只有厚實的石壁沉默地面對著我。
「……不對啊,這裡到底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能踏入兩次?」一種朦朧的直覺抓住了我,我一下抬起頭,看向身邊的黑衣人,「對了,千姓堂……」
「什麼?」他正在思考怎麼把我搬運上去,頭也沒回問了一句。
「……沒什麼,您慢慢爬先。」
我盯著他的背影,片刻后找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牆:既然是他的堂主,那麼問他估計也得不到什麼有效的答案,不過一旦有了方向,後續調查就是靠自己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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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個時辰后,我終於獲救了。此時黑衣人已經先一步離開,我被放在破舊的祭壇之中,就看到面前紅牆轟然倒塌,唐雲忠踹開幾塊碎磚,生龍活虎地提著一把還在滴血的劍一邊找一邊喊我:「許梨!許梨!」
我坐在廢棄的宮室里,看著活生生的唐雲忠,頗為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別喊了!我在這裡呢!」眼下沒啥需要我動的地方,我屁股都不帶挪窩,等著人給我抬出去。
唐雲忠循著聲音小跑進宮室,帶著厚重血絲的眼睛直直地撞向我。好一會才鬆了一口氣,一邊朝我走過來,一邊環視一圈屋內,隨即罵了一句:「他媽的怎麼還沒完沒了了?剛剛在正陽殿地下發現一個,這邊又來一個?」
「正陽殿地下也有?」這倒是出乎我預料,但是一想到那些熏香,彷彿又沒有那麼意外。
唐雲忠大概是想罵什麼,但是身後將士的腳步聲讓他打住話匣:「……這晦氣地方呆著幹嘛,走走走,趕緊回去了。等會我讓將士過來把這裡的人也確認下身份再另外安排下葬。」
我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腳踝:「我腳扭傷了,眼下不能走!你以為我樂意坐在這裡啊!」
唐雲忠愣了一會,頗為無奈地蹲下來:「行行行,我真是服了你了,一個晚上不見蹤影,我們都快急瘋了,最後居然是腿給崴了,你怎麼做到的啊?」
我嫌棄地用手指把他抵開:「硬邦邦的還帶著尖刺,你是嫌我傷得不夠重是嗎?就不能找個不穿鎧甲的扶一下我?」
「就這情況你還挑上了?」
就在我倆爭執不下的時候,忽然門外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我瞬間看過去,就見周恪己束髮戴甲,手握劍柄從外面走來,見著我神態一愣,一對秀眉微微蹙起,似乎很是可憐的模樣:「阿梨,你可叫我提心弔膽了一晚上。」
我扶著唐雲忠的盔甲單腿蹦躂,想要讓自己看著穩重點,但是那個來來回回搖晃的模樣屬實不夠莊重。我這人天生沒受過什麼禮節儀態方面的教育,做什麼事情都是這副晃晃蕩盪的模樣,平日里倒也是習慣了,但是一看到周恪己身後其他兵士,心裡難免還是有點害臊。便蹦躂兩下,想要找個地方先坐下。
卻沒有想到我才蹦躂了一步,就被人從背後一把撈起來,一下撞在硬邦邦的鐵板上面,恰好磕疼了我剛剛撞在地上的後腦勺:「疼!」我單手扒著周恪己的手臂,扶著髮髻回頭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大人,我腦袋磕疼了。」
周恪己微微一愣,伸手在我腦袋上揉了揉,聲音都跟著柔軟下來了:「這幾日我就該多多看護著你,都是我太過散漫才害得阿梨受了傷……怎麼這樣可憐?這是撞到哪裡了?是不是我碰到的地方?我讓他們先送你回侯府好不好?」
我被揉得心滿意足,扶著周恪己的手臂一邊仰著腦袋一邊滿足地吹了聲口哨——舒服了,日子果然還是這麼過才成。
幫我揉了一會之後,周恪己手按在我肩上,好一會在我背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真是不放心,我帶你先回去吧,反正事情也差不多搞定了。」
我咕蛹咕蛹翻過身,拽了拽周恪己肩上的一縷落下的碎發:「瘋了呀?等會找個小兄弟送我回去就好了,你眼下事情還能處理過來了?還送我回去?」
周恪己皺著眉上下打量一番我,最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老國公在暗中幫助頗多,我們幾乎一路都沒有受到太多阻攔,眼下正陽殿已經被雲忠的人看住,就等著郭虞落網。」
我預料到此事絕非不可能,但是卻沒想到居然這麼迅速這麼順利:「這麼快?」
周恪己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點點頭:「兵不血刃。」
「可是這短短几個時辰,郭虞都沒有反抗嗎?」
唐雲忠走過來,在一旁補充道:「郭虞任人唯親,手下值得信賴之人本就不多,爺爺願意站在我們這一邊,他們那邊連最後可用的神武營和朝堂諸多武將也順勢倒戈了——郭虞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人物,不會真的有人願意跟著他拚命的。你說是吧,大哥?」
周恪己對他欣慰地笑笑,扭頭看了看身後的將士:「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郭虞以利益換取來的支持,最終功名利祿一旦不在,他們必然潰不成軍。而且……之前義父的事情,也讓朝中盡忠直言的文官紛紛倒戈,尤其是義父的學生子弟眾多,眼下咱們大越朝堂半數以上言官都曾受過義父教誨。」
我有點感慨地嘆息了一聲:「其實,我反而倒是希望,義父沒有這麼多價值……因為義父的枉死才能讓很多人覺得扳倒郭虞是必要的,我會有點難過。」
說著,我嘆了一口氣,對他們擺擺手:「算了算了,這種事情說了沒有意義,往事不可追,事情最終能順利解決就好。」
「上元兵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了,其實主要是對我來說不明不白,畢竟那南柯一夢佔了我那一夜絕大多數的記憶,在宮裡一團兵荒馬亂的時候,我在地宮裡扣牆皮思考問題。結果最後就是解決了我好像還沒有實際感覺。
反而有一種問題好像還沒有完全解決的怪異感覺。
「恪法到了城外了。」周恪己進屋的時候,順手取下肩上披風遞給身邊的紅兒,「我派了使者去通話,眼下恪法不能進城,我還沒處理乾淨。」
我嘆了一口氣,把話本放下:「……自己把臟活兒都幹了,最後又將現成的果實拱手讓人,所以兜兜轉轉一大圈,大人您還是那個大善人。」
周恪己接過手爐,坐到我身邊:「阿梨不是善人?」
「我不是,我是大壞人。」我嘀咕了一句。
周恪己嘴角勾起,眯著眼睛看向我,將暖爐放下,像狸子一樣俯下身:「說這些糊塗的話,壞人也會喜歡善人嗎?」
「壞人之所以壞,就在於他們喜歡別人都是大善人……倒是善人怎麼會喜歡壞人呢?」我伸手逗了逗周恪己的臉頰,這傢伙真是,都已經三十歲了,臉上除了略微的細紋怎麼半點沒有變化,而且最可惡的是這人到了一定年紀好像變得更加圓滑狡黠起來,吃准了我扛不住他的臉,總是這樣無辜地湊過來扮可憐。
「對旁人我樂意做善人,對阿梨,我卻不然,阿梨待旁人一分好,就要給我十分好。若是做不到,我便要鬧脾氣,這算什麼好人呢?」說著,他靠過來,翻著我的話本,「這書寫得沒意思,這男子在家便做老爺,又娶了年輕的外室,心安理得讓女子操持家務瑣事,卻寫得彷彿天下頂好的男人似的。」
我嘆了一口氣,拽著周恪己過來吧唧一口:「是是是,天下哪有大人這樣神仙似的人物?這是話本,他不寫個三五個外室爭風吃醋,如何把故事寫得有趣啊?況且,尋常男子可不就如此這般,這個姑且能算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吧?」
「姑且?平日里那麼講究,對這故事裡的男子倒是將就了?」
我撇撇嘴,抄起書抵在周恪己鼻樑上:「大人何必和這種人物吃醋呢?大人日月之輝,這小說里的人不過是炳燭之明,我拿著這東西不過是打發時間的,大人您和他比什麼啊?」
這麼鬧了一會之後,周恪己表情稍微嚴肅了一些:「之前阿梨拜託我調查的問題眼下已經有了眉目——郭虞在獄中交代,說這寺廟的選址並非他的手筆,而是一對吐蕃巫師出的主意,包括郭虞手上不少本事,也是從那人身上學到的。具體為什麼選在這裡,他也不知道。」
「相貌呢?」
「一高一矮,均為男子,其餘一概不知。郭虞只是說兩人應當是父子,因為其中一個身高較矮的人一直牽著另一人。」
——蹤跡不定的吐蕃巫術父子,兩人同進同出,精通祆教的巫蠱之術,這些東西別說大海撈針,簡直就連能不能找到有這樣特徵的人都不一定。
「一高一矮,行蹤莫測,從西域而來,關鍵那人應當是站在周恪己這邊……」我拄著拐杖走在後院,將那個人所有的特徵在嘴裡反覆嘀咕,「千姓堂的堂主,精通巫蠱之術,還有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
忽然,背後傳來鋤地的聲音。我扭頭看過去,就見楊雲行的師父在後院的小菜地里耕作,他的腰彎得厲害,幾乎只有半人高,平日里他從來都是和楊雲行在一起,今日確不知為何,只有他一個人在管著小菜園。
「……一高一矮的一對父子?精通『借福增壽』?」
——忽然,一個可怕的猜想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不由得拄著拐徑直向那老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