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邋遢道人
斂氣術,是對付白虎山君神識探查的法子,又是氣得渾身發抖,自來沒見過這麼當徒弟的,教會的本事一個不剩,全部拿來對付師父,yīn風裡雙爪向天,厲聲尖叫道:「小子,姑nǎinǎi不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難消我心頭之恨。」
聲音遠遠傳出,驚飛無數宿鳥,嘰喳亂叫著撲稜稜沒入天空。
厲呼聲里,遠處鉛雲中有一道赤紅sè的劍光飛掠而至,有修士偷襲,回頭看去,雲層里衝出個玉面青衫的小子,這小子不過十八、九歲年紀,此刻腳踩霞光閃閃的玉帶,正手掐劍訣,遙遙驅使劍光,見他不過養氣八層水準,也敢跑到自己面前放肆。
雖然目下因為妖悵血引的關係,一身修為發揮不到六成,但收拾他那還是綽綽有餘,更何況此刻滿腔怒火正無處發泄,當下怒喝道:「小輩找死。」
左手一揮,指尖幽光閃過,無數絲線宛若波浪般曲折而出,結成碩大的白網,這也是一根絲,較之步離所用,自有天壤之別。
白網眨眼裹住劍光,竟要生生奪下飛劍,
玉面少年眉頭緊皺,玉帶之上劍訣頻施,赤紅sè劍光在白網中左衝右突,光華越縮越小。
凡朱冷笑不已,飛速趕上,左手幽光閃過,已然發動yīn爪,眼見得少年就要斃命爪下。
危急間頭頂有人哈哈大笑,道:「小鬼休得猖狂,看法寶。」
還有人來,凡朱心頭大驚,仰天看時,雲層中露出個六十餘歲白須道者,那道士紅鼻頭,小眼睛,周身道袍打滿補丁,法決掐動,沖凡朱所在一指,頓有五彩絢爛的光華疾飛而下,卻是顆拳頭大小的石頭,
石頭未至,身子已然受到擠壓,不由矮頓幾分,大呼道:「打山石,天行老人,虧你也是築基期的人物,怎麼如此卑鄙,居然下手偷襲。」
打山石倏忽而下,天行老人腳踩葫蘆,鬚髮齊舞,洋洋得意的說道:「老道士我就偷襲了,你能把我怎地,哈哈,受死吧。」
情勢緊迫,凡朱無法可想,急切里運轉周身靈力,抬頭噴出一口本命jīng氣,將打山石來勢阻上一阻,周身yīn風漸起,她卻是要逃,孰料就在將走未走之際,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煩躁,頓時明白,原來步離就躲在左近,乘自己狼狽之時又祭出了一根絲,雖然一根絲是她自己修鍊而成,知道破法,然而危急之時,哪有片刻閑暇,就在這剎那間的功夫,打山石終於衝破阻滯,自天而降,端端正正砸在頭頂,不由一聲凄厲的慘叫,仰天一口黑血噴出,身形直愣愣墜在地上,於若有若無間反覆幾回,鬼軀轟然爆裂。
卻是一番打鬥耗盡周身靈力,丹田中的妖倀血引失去壓制,已然發作,那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雪地里唯留下個刺滿符文的小皮囊,忽而有人影衝天而起,待雪花落定之時,那皮囊已然消失不見。
凡朱死後,結成白網的一根絲募然失去蹤跡,赤紅sè的劍光終於突破重圍,霍拉拉疾飛而下,
半空中有人高呼:「小心。」
再看時,那飛劍正端端正正飛向個正往上跳的青衣道童,不是步離還哪有別人。
眼見就要誤傷旁人,玉面少年大驚失sè,玉帶上劍訣一斜,赤紅sè劍光微微一側,堪堪與步離擦身而過,遠處繞樹一匝,方才收回劍鞘,那樹撲到無數落葉枯枝,轟然倒地。
步離嚇得目瞪口呆,一時體內靈力不濟,居然直愣愣摔將下去,轟,折斷無數枝條,地上砸出個深坑,雖然沒有什麼大礙,但也疼了個吱哇亂叫。
霞光閃過,玉面少年倏忽而下,急忙扶起步離,充滿歉意的問道:「小兄弟沒事吧。」
步離疼的呲牙咧嘴,摸著屁股埋怨道:「廢話,十來丈高下,你倒是摔下來試試,哼哼,小爺我以後再也不跳那麼高了。」
天行老人已然落在樹冠之上,遠遠譏諷道:「小子,道爺們伏魔降妖,你跑出來作甚,沒見我那任家賢侄赤火劍使得出神入化,劈柴砍樹那是犀利的緊,若非反應迅速,那一劍扎在你身上,小子你倒是好好想想,自個兒的脖子有林子里的大樹硬么,呵呵呵呵。」
他居然在那裡幸災樂禍,哪像個得道的高人,步離正待反駁,遠處又有劍光疾飛而下,光華過後,樹冠上多了個十六七歲的杏眼黃衣少女,這少女膚白似雪,眉心一點硃砂痣,宛如梅花雪中盛放,端的是風華絕代,明艷不可方物。
登時忘了要說些什麼,只是痴愣愣望著黃衣少女,目光片刻兒也不肯挪開。
黃衣女子見怪不怪,乍一現身,便嘟著小嘴埋怨道:「好容易遇到個鬼妖,又給你們打死了,好歹留下來試試劍啊。」
原來這三人乃大梁國棲雲山紫冉宗修士,天行老人築基三層境界,修真界頗有幾分名氣,而年輕男子名喚任代書,十八、九歲的養氣八層,卻是紫冉宗著重培養的青年才俊;黃衣女子名喚齊媚兒,也就是養氣六層,第一次下山遊歷,急於找人試試新,好容易碰到個鬼妖,然而還沒等她趕過來,鬼妖已經被天行等人打死,心裡這個懊惱自不用提,說話間難免帶了些怨氣。
任代書面sè微紅,抬頭說道:「師妹不要戴高帽子,師兄倒也來得快,不過被鬼妖阻住飛劍,不能前進半步,若非師叔及時趕到,祭出打山石,師兄哪裡還有命在。」
齊媚兒聞言愕然,道:「什麼,你們二人聯手偷襲,還弄不死她,居然祭出了打山石,這鬼妖有那麼厲害么。」
「哼哼,小丫頭懂什麼,」天行悻悻辯駁道:「這鬼妖在築基中層境界,比師叔還高那麼一點點,若不用點心思,必然要多費些手腳。」
「沒錯,」步離起身插話道:「暗中偷襲雖然不大光彩,但我輩斬妖除魔不擇手段,誰敢說咱們的不是。」
黃衣女子聞言大怒,嬌喝道:「我等說話,你個臭小子插什麼嘴。」
步離愕然,這丫頭脾氣怎麼這麼大。
正要損她幾句,天行老人卻從樹冠上飄然而下,一把拉住步離手腕,道:「小娃娃說的極是,極是,呵呵呵呵,你我相見既是有緣,來來來,前面鎮子上喝幾杯去。」
「師叔,」齊媚兒秀眉微蹙,道:「叫花子般的人物,能有什麼見識,值得師叔折節下交么。」
「呀呸。」天行老人抬頭罵道:「你說這小子邋遢,老道士我又什麼時候乾淨過,小子,咱們休要理她,走。」
話音乍落,法訣發動,葫蘆飛出,二人縱身而上。
任代書樹下緩緩立起身形,苦笑道:「師叔又發神經了。」
「嗨,快點,還發什麼感慨,晚了便又跟不上了。」齊媚兒急道,劍光飛出,身形猛追而上。
天行老人的大葫蘆雖然神奇,但比起御風,無論在速度還是聲勢上,差的不是一星半點,然而步離畢竟修為淺薄,夜裡架風約莫跑了二十餘里,便感覺有些脫力,若不是最後孤注一擲,偷襲凡朱得手后急忙落入山林之中隱匿,從空中掉下來摔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故而此刻修為尚未完全恢復,只在養氣一二層間徘徊,好在他即便是全盛時期也不過養氣四層水準,在天行老人心中照舊如螻蟻一般,估摸著大概是山林里遊盪時運氣不好,遇上了修為高深的鬼妖,若非自己及時出現,這小子必定身死道消。
不小心積了件外功,心中自然得意非凡,誰還耐煩追查這小子的來歷。
之所以急著拽上他陪自己喝酒,主要因為這次帶下山來的兩個師侄,任代書少年老成,而齊媚兒又是刁鑽蠻橫,一路上使自己頗為頭疼,此刻遇上個能談到一起的小傢伙,自然要放鬆放鬆,更何況天將破曉,修士們為免驚世駭俗,大白天不宜御劍飛行,好容易可以休息休息,不找人喝點酒豈非大大的浪費。
說話間穿雲破霧,眨眼太陽衝破鉛雲,灑下無數金絲,天終於亮了。
遠遠望到身下一座人煙湊集的城鎮,其中隱隱有爆竹的聲音,似乎已經聞到了濃濃的酒香,急忙尋個偏僻的所在落下劍光。
天還未到晌午,他們已經到了鎮子上最大的酒樓——太白居,選了個二樓靠窗的雅座坐下,大呼小叫的讓小二上酒端菜,鬧了個不亦樂乎。
經詢問得知,此地名喚竹山鎮,卻是大梁國晉州地界,與烏風鎮雖然同處安丘山脈,不過卻相隔東西,風馬牛不相及。
步離好容易逃出凡朱魔爪,大有恍若隔世之感,對天行老人、任代書、齊媚兒自是極為殷勤,大拍馬屁。天行老人越聽越得意,任代書始終客客氣氣,唯有齊媚兒也不知怎麼招惹了他,始終冷冷淡淡,說話間時不時譏諷幾句,好似能和步離坐到一起,便是給了他天大的榮幸。
步離暗自腹誹不已,心底里也不知罵了多少句小娘皮,不過看在他們好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份兒上,強忍著沒有發作而已。
樓下爆竹聲響,樓上四人推杯換盞,煞是得意,孰料晌午剛過,街上行人越來越少,就連熱鬧的太白居也漸漸沒了客人。
青石街道上最終空空蕩蕩,慢慢的,太白居只剩下他們一桌客人,小二有意無意的進來看了幾次,見還沒有離去的意思,只得走將進來提醒道:「小店要打烊了,投宿到青石街投東轉南,有個百八十步,便能看見本鎮最大的客棧悅來居,客爺們沒事,今晚最好不要出來,否則,嗨……」
說到這裡,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忽然閉口不言。
齊媚兒儘管不樂意同步離坐到一起,但自個兒走和被小二趕走自是不可同rì而語,剎那間似乎又受到極大的挑釁,呵斥道:「天下沒有酒樓趕客人的道理,怎麼,怕本姑娘掏不起這點酒錢么。」
諸人愕然,小二明明話中有話,她怎麼就聽不出來,任代書急忙打斷道:「小二哥休要同我這師妹一般見識,請問,這才晌午剛過,街上怎麼就沒人了呢。」
小二瞥瞥齊媚兒,道:「本來也不該小的多嘴,不過這位爺問起來,小的不得不實言相告了。」
任代書的確彬彬有禮,拱手道:「小二哥請講。」
小二遲疑片刻,忽然嘆口氣,說道:「嗨,小的也不是有意欺瞞,其實這事兒太過蹊蹺,說來也沒人相信,小的看各位客爺是外鄉人,還是趕緊找家客棧投宿的好,待今夜過去,你們平平安安的離開竹山鎮就是,何必多管閑事呢。」
齊媚兒勃然大怒,伸手猛拍桌子,震得碟兒碗兒齊跳,喝道:「師兄問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何必多說廢話。」
小二縱是泥人也有個泥脾氣,臉上泛起几絲懊惱之意,步離急於表現自個兒如何機靈,懷裡摸出兩錢碎銀子,遞將過去和言細語的說道:「小二哥不必忌諱,這點銀子拿去買雙鞋穿吧。」
小二瞥將一眼連連擺手道:「小哥這又是何必呢,小的一片好心,豈為了貪圖這點銀子。」
步離硬塞到小二手中,道:「小二哥用心良苦,除非有人有眼無珠,咱們豈能不知,這點錢就算答謝你的好意吧。」
這句話一語雙關,剛剛端起酒杯的天行老人噗嗤一笑,不由側了側旁邊的齊媚兒,小聲嘀咕道:「多機靈的孩子。」
那齊媚兒狠狠的望著步離,這筆賬就算是記下了。
盛情之下,小二只得局促的收起銀子,道:「其實這事兒也是說來話長,今年正月初一,竹山鎮大戶甄老爺小女玉婉前往雲黃廟上香,廟宇內遊玩的時候,也不合胡開玩笑,玉婉姑娘指著廟中的神像對丫鬟說,要嫁就要嫁這樣的夫君。
不過是姑娘家的私房話,又有誰能當真,孰料三天之後,全鎮老老少少都夢見那尊神降臨甄家,說什麼玉婉不嫌他醜陋,居然以身相許,所以定於今rì,也就是正月十五晚上迎娶。
這眼看著時辰快到了,鎮子上誰還敢多事啊,這不都是趕緊回家,生怕麻煩惹到自個兒頭上,神仙娶親,這事兒誰聽說過,可咱們都做過同樣的夢,不得不當真啊,所以呢,小的這才膽敢無禮,請各位客爺趕緊尋家客棧住下,明rì再趕路不遲。」
眾人聞聽此言,面面相覷,天行老人飲下一杯酒,道:「小二說得不錯,神仙娶親,還真是頭回聽說,敢問甄家怎麼走,老道士說不定要去瞧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