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終)天堂地獄與你相擁
「青夜……你的眼睛。」杜遠程難以置信的盯著他的雙眸,「怎麼……」
「是了。」墨青夜卻十分輕描淡寫,「怎麼,讓杜大仙君不習慣了?」
「沒,不是……」杜遠程仍舊盯著他的眼睛看,那足以湮沒一切的漆黑,比最深的夜晚還要濃烈,濃烈到那麼耀目。此時的墨青夜就彷彿誕生在黑夜中的靈魅,散發著黯淡魅惑的氣息,卻令人只銷一眼便深陷其中。他勉強扯開嘴角笑笑「就是有點好奇,你的眼睛怎麼黑了。」
墨青夜站在他七步之外,暗夜神祗,鬼界帝王,一襲華美的玄緞錦袍,纖瘦的腰間一條黑瑪瑙束帶,墨發飄垂,旖旎如泉。還是那麼美麗,那麼蒼白。
「這有何好奇。」青夜微微一笑,十足的冰冷,「這,就是杜神君的戰術么。」
杜遠程低頭瞧了瞧自己手中的信封,「呃,咳咳,其實……」
「怎麼。」墨青夜依舊冷冷的淺笑,道「杜神君,你我之間就不必周折了,還是,呵呵,你尚念舊情?那就大可不必,我也早已將過去忘了。」
「我……不是來找你打仗的。」杜遠程聽他這麼說,心裡的滋味就甭提了,「就是來看看你,可你又死活不肯見我,只好就……」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墨青夜冷冷,用一種十分飄渺不定的目光望著他的方向,似乎在看他,又好像是在看他身後的虛空,「杜遠程,這樣說吧,戰可以,合,不可。」
「為啥啊,憑啥啊!」杜遠程簡直搞不懂他的腦袋瓜在想什麼,「沒人真要跟你下戰書,還不是為了博一個機會與你相見。」說著,他的聲音低下去,憋憋屈屈的小聲抱怨「人家都來了好幾天了,你連大門都沒出一下。」
「我說了,早忘了。」墨青夜絲毫不為所動,冶容無波無瀾,「我只記得,你是天界的司戰神君。」
「你……」杜遠程一世真不知怎樣才好,「青夜,你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還需要理由么?也罷,既然你需要,我就給你一個,神魔不共。」
「少來!」杜遠程聽他這麼說,心裡說不出的翻騰,「青夜,我可是為了你,為了你當初的話,才做到今天這般的。」
墨青夜倏忽一笑,目光穿過他望向遠處,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來。」
「這……這不矛盾啊,如今我已功成名就,你我的夙願都已達成,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好了,我為什麼不能來找你。」
「糊塗!」墨青夜的語氣突然冷厲,「三百年,你還是這般沒出息!現在,馬上給我走,滾!」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令杜遠程怔怔在那,前一秒還死寂沉沉,后一秒就暴風驟雨,這時又聽青夜道「將你的戰書留下。」
「墨青夜!你腦袋生鏽了。」杜遠程心底一陣煩躁,「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無中生有,沒事找事,又開始往我頭上扣屎盆子了?你他嗎的明知道是咋回事,就擰著勁的硬說歪理,呵呵,我看也是,三百年了,你也沒啥長進!」
沒想到墨青夜卻冷冷一笑,望向他道「我有沒有長進,要戰過才知道。」
「……」杜遠程徹底的服了,揉著眉心道「青夜,我再說一遍,這戰術是我寫著忽悠你的!忽悠!沒誰要真跟你打仗,聽明白了么,麻煩你聽聽我講話好么,好么!」說著,一把將手中的戰書撕得粉碎,紙屑如雪花般飄落在空中,落在他的鞋面上,小杜一腳厭惡的甩開,別過頭去重重的嘆了口氣。
世界再次陷入沉寂,從上至下裊裊垂散的薄薄輕紗無風自動,宛若一曲飄渺的暗夜鎮魂曲,襯托得整個殿堂更加的靜謐冰冷。許久,墨青夜幾乎是咬著牙道「為什麼你還不明白!為什麼!」
「我明白!」杜遠程的情緒也一下激動起來,聲音都在發抖「從最初到現在,我無時無刻不在明白!為了你說過的話,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你難道看不見么!而今,終於塵埃落定,我們終於可見相見了,而你呢,你給我的答覆又是什麼!」
「我沒有任何答覆可以給你。」墨青夜狠狠的,「從三百年前的那一天起,我們就註定了今日的結局。」
「屁!呸!」杜遠程氣得都不知說啥好了,上前一把扯過墨青夜「你看著我!看著我!」
墨青夜轉過眸子就那麼冷冷的注視著他,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似乎百年的時光封存了他所有的情感,如今他的眼底再沒有當初一閃而過的波動,也再也無法透過那雙眸子看到他的心。
「你就說,你還想讓我怎樣,我都去做!」杜遠程覺得很想哭,為什麼到頭來竟然是這樣,他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抬起手輕輕的撫了撫青夜的髮絲,「我都願意,無論是三百年前還是現在,我都一樣願意,只要你說,我就去做。」頓了下,他咬了下嘴唇,微微的低垂目光,「只要你……別這樣對我。」
從來沒有這樣懇求過任何人,在天庭他是何等的叱吒風雲,說一不二,可是在這個人的面前,似乎所有的偽裝都瞬間崩塌了,一起崩塌的還有那堅強的內心,脆弱在這一秒無懈可擊。
耳畔傳來青夜幽幽的嘆息,任憑他擺弄著自己的頭髮,「為何你就是想不明白,為何你總是這般天真。」
「我不天真。」杜遠程苦笑,「若說最初我確實天真的犯二,可青夜,幾百年過去了,我也不是當初的那個愣頭青了,是你賜予了我這一切。」
青夜半晌沒有作聲,然後驀然的側過身去,輕輕的道「你,走吧。」
「我不走!」杜遠程的心都要擰在一起了,「我來就是見你的,我走什麼不走,不會走,瘸了,廢了。」
又是一陣沉沉的寂靜。似乎有一種氣息在暗中涌動,他們可以清晰的聽到彼此的呼吸。半晌,青夜深深的吸了口氣,道「好吧,你不走,我走。」說罷,就要拂袖而去,被杜遠程上前一把狠狠的拽住,旋即又狠狠的扳住他的雙肩,眼中的神情難以形容,是憤怒,是悲傷,一如烈火焚風,冰封滄海,隨即,他猛然一把將青夜緊緊抱住,用一種極低極沉的聲音道「我不管!我不管……」
墨青夜紋絲未動,目光卻靜靜的望著前方,亦極低聲的道「鬆開。」
「我不松!」
「鬆開!」
青夜驀然狠命推開他,漆黑的眸底湧起一抹破碎,就在杜遠程不管不顧想要再次抱緊他時,倏忽,空寂中響起一聲清脆,一巴掌重重的甩在了他臉上。
墨青夜渾身顫抖的緊握著雙手,那隻打他的手抖個不停,「混賬!不懂事的混賬。」他的聲音如風中的落葉戰慄著,尾音抖得很嚴重。
杜遠程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視線呈四十五度向下看著,目無焦點,也不知自己在看什麼,隨即,他笑了,笑得那麼苦澀。
「為何,為何你就不能……」墨青夜一時間似乎也不知說些什麼,聲音一直在顫抖著,「就這麼難以忍耐么,就這麼……」隨後,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靜默了片刻,彷彿已經說不下去,「走到今天,容易么,你告訴我,容易么!」
杜遠程默默的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麼!」墨青夜緩緩的閉上眼睛,儘力克制著起伏的心緒,「走,我再說一遍,最後一遍。」
杜遠程仍舊默默的搖了搖頭。
「好,你不走,好……那,當日那一劍我算是白挨了,所有的一切也算是空忙一場。也罷,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不是那樣的。」杜遠程似乎此刻才明白青夜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天帝已經放過我了,放過我們了。」
「放過?」墨青夜冷笑,「他會放過?」頓了下,似是自嘲般的道「若是他肯放過,當初就不會如此,杜遠程,你已經手握天界最無上的權柄,不要因為一念之差,失去所有,更不要因一時衝動,永墜深淵。有些東西來之不易,失去卻很容易。」
「你說的對。」杜遠程點點頭,抬起眼睛凝視著他,「比如,你。」
「呵。」墨青夜一笑,分不清笑容中的含義,「在滾滾長河中,我又算什麼。」
「你算,你就是唯一。」杜遠程一字一頓,「我就怕節外生枝,才苦等了三百年,後來芙蓉君找我聊,我才恍然頓悟,其實天帝只是想讓我們都放下心中的執妄。」
墨青夜一怔,道「芙蓉說的?」然這抹游移只在他的眼底剎那間閃過,很快他就又恢復了靜若止水,「他還好么。」
「好,大家都挺好的。」杜遠程笑了笑,「青夜,你想,若是天帝真想對你斬盡殺絕,你可能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墨青夜好久都沒說話,而後道「或許吧。」
「不是或許。」杜遠程近一步道「開始我也不信,可仔細的一琢磨,卻又不無道理。我這次來十分的順利,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呵呵,那你又怎知這不是他的局,就跟三百年前一樣。」
「不會的。」杜遠程回答的十分肯定,「天帝已經歸隱了。青夜,我們活著總要相信一些事,相信一些人,總不能對所有都否定,難道不是么。」
「我只信我自己。」墨青夜定定道,「不管怎樣,無論你怎麼說,鬼界是容不得你,這片土地也不是你該來的。」
「我不是想留在鬼界。」杜遠程微微一笑,「我是來看看你,而且以後會經常來看你,我們雖然不能長相廝守,可卻能時常見面,細水長流,青夜,經歷了這麼多,我終於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唯有平淡的才是長久的。」
「細水長流?」
「對,細水長流。」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杜遠程舒了口氣,笑了笑「就像你在那些畫卷里描繪的那樣,歲月靜好,細水長流,共看雲捲雲舒,滄海桑田。」
青夜的唇角莫名的勾起一個弧度,「時過境遷,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難道你不希望?」
「不是。」青夜若有所思,「一直以來,我都拚命的想要得到,拼了命的想把一些東西攥在手中,生怕它流逝而去,亦或這就是執妄吧。」
杜遠程湊近他,輕輕牽起他的手,握住,「青夜,我們現在已經擁有了一切,權力,地位,物質,平安。這些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如今我們已然得到了,也該做回我們自己了,而在這所有之中,還缺少最後一點,少了它,生命就無法完美。」
青夜就笑了,「是么。」
「至少對我來說是的。」杜遠程的神色很嚴肅,「你笑什麼。」
「沒什麼。」墨青夜微微歪了歪頭,「郎璇,你真的肯放過放手放下了么。」
遙遠的時空對岸是否有人聆聽到了他此刻的疑問。
「希望你真的有。」
風無聲無息的從層層殿堂外輕拂而過,將這沒有回應的話語帶到了很遠的地方。
「你信了這回?」杜遠程看著他尚自出神的模樣,總算鬆了口氣。
墨青夜沒作聲,半晌,才低下頭去望著被他握住的手,漫聲「這三百年來杜大神君在天宮過得可還逍遙?定是了,三妻四妾,呵,三妻四妾算得了什麼,該是三宮六院才對。」
「……」杜遠程暗自抿嘴角,不過心裡就樂了,這才像他麽,這就說明一切暴風雨都過去了,彩虹高掛天際了。「我哪來的三宮六院,你給我找的啊。」沒等青夜還口,他緊接著道「倒是你啊,都是鬼界帝王了,還不得個後宮佳麗三千啥的,嗯?從實交來。」
「放肆!」青夜的眸子倏忽一瞪,「當本王與你一般輕浮么。」
「咱也不輕浮啊,咱是浪蕩,就跟你浪。」杜遠程嘿嘿的笑。
果不出所料,青夜就吃這一套,旋即便睨著他妖嬈的一笑,充滿挑釁的味道「真的,真就跟本王一個人浪?那也好,不如就浪來一個看看。」
「想看吶。」杜遠程順藤摸瓜,「那就請陛下前去……咳咳,不對,下榻,嗯,啥呢?我想想啊,浪。」他摸著下巴,「浪打浪?浪人天堂?一浪還比一浪高?都不好,趕緊給臣妾的閨房起個名字嘛,陛下~」
杜遠程最後半句忽然換了調調,搞得墨青夜一陣脊背發涼,一把推搡開他訓斥道「好生浪蕩!」
「不錯,就叫這個名字吧。」杜遠程哈哈笑,道「不鬧了,說,你有沒有……嗯?」
「沒有。」墨青夜一甩衣袖,回答的斬釘截鐵。
「我不信。」杜遠程說著就往人家身上亂摸,「讓我試試。」
「滾!」墨青夜像被嚇到了一樣連退了兩步,「淫邪,成何體統,輕浮!」
「嘖嘖,是怕被我發現端倪吧。」杜遠程舔著嘴唇,一副流氓相,「一摸就露餡了,嘿嘿。」
夜如墨。無月無星。黑紗垂落,搖曳生姿。
兩抹人影糾纏在一起,難捨難分。
就在這時,一人忽然道「停,我不想在這。」
「那你說,想去哪?你想去哪我都陪著。」
「我想去……有月亮的地方。」
「好。」
百年之後,依舊有人難解彼時浪漫的心思。據白威和雪千屠後來講,那夜他們看到一銀白一玄黑的兩個人影風一般的從最深處的宮闕掠過,轉眼之間就消失無蹤。而守衛亦然瞧見兩道鬼魅般極速的影子從海底皇宮飄然遠去。沒人知曉他們究竟去了哪裡,只記得那晚的月色是那般清澈深邃。
斷魄崖巔一躍而下,洞穿時光的萬丈深淵染黑了他碧色的雙眸。
夢魘一般的暗無天日,鬼界的頹敗廢墟。
這一切仿若都在頭頂的月光中悄然飄逝,湮沒在那人近在咫尺的瞳眸中。
身邊海浪聲聲,千里月華傾灑在漆黑起伏的海面。冷冷的海風吹捲起他們纏繞在一處的長發,杜遠程凝望著身下美若神祗的人,一寸寸吻過他的肌膚。
喘息聲被海浪捲走,唯剩下兩具火熱的軀體難解難分的纏綿悱惻。在杜遠程的手沿著青夜突兀的髖骨滑過他優美的人魚線時,墨青夜驀然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勃然上,一字字道「我這裡,為你守了三百年。」
杜遠程怔怵,一時間恍然若失,他深深的閉上眼睛,吻上他的唇瓣,輕輕的卻決絕的道「天堂地獄,只為與你相擁的一分鐘。」
(終)
(感謝大家,跨越了這麼久的時間依然在,不知道說啥,歡迎小夥伴們來東北找老朽喝酒!煙波萬里寄蒼穹,風月笑平生~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