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變革的代價
天空是昏黃的。
神京城像是被籠罩在燭光下,而事實上這是早晨,這意味著今天會有一場大雨。
炎熱。
剛剛起床的趙蒹葭就感受到了一股悶熱,但她依舊照例在紫鳶的幫助下洗漱、吃飯,然後坐上馬車前往太學宮。
這段時間的太學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多院系的學生之間,衝突越來越大,專業的不同造成了思想的不同,互相譏諷謾罵都是常事,甚至動不動還要打架。
女子學堂這邊倒還好,因為這邊只是學文,但男生那邊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
今日的規模似乎大了些。
剛剛走進太學宮,趙蒹葭就聽到了吵鬧聲和打砸聲,數百個學生拿著棍棒與桌椅板凳,朝著另外幾百個學生衝去,整個廣場亂成了一團。
沈樵山等一眾權威人士在勸架,但顯然沒有什麼用處,打都打起來了,誰又聽得見這些老頭的聲音。
趙蒹葭也不禁勸起架來,但她一個弱女子哪有什麼用,要不是幾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護著她,她都要被卷進去了。
「王妃,繞道吧,讓他們鬧去。」
這些是暗中保護趙蒹葭的女衛,當然不會讓她陷入學生械鬥之中。
趙蒹葭則是忍不住道:「難道上邊就坐視他們這般鬧?這哪裡像是學生,土匪惡霸還差不多。」
女衛低聲道:「上頭也不好辦,左右都是學生,站哪邊都不合適。」
趙蒹葭道:「當然是站有理的那邊!」
女衛苦笑說道:「現在整個大晉都在變革,教育的方式、模式,都在進行轉變,出現這種陣痛是正常的。」
「王妃,這句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司里的其他姐妹說的,估計是傳自於陛下之口。」
趙蒹葭沉默了,不禁嘆了口氣,剛想要離開,卻又看到一個學生被推到在地,頭上挨了兩棍子,當場頭破血流。
她終於忍不住了,大聲道:「不能這樣下去了!不然要出人命!」
「你去,去北鎮撫司把王昂大人叫過來,我就不信管不住這些人了。」
械鬥愈演愈烈,已經有大量的人倒下,沈樵山和一眾老師氣得直跺腳,但依舊不頂用。
王昂很快帶著北鎮撫司的緹騎過來,一聲令下,緹騎干預,這才讓雙方停了下來。
「反了!反了!」
沈樵山形容枯槁、髮髻散亂,大聲道:「你們這些學生要造反了,我要開除你們!把你們全部都開除!」
一個領頭的中年男人喊道:「你敢!教育改革是國策!是衛王爺的提議,是陛下的旨意,尚書老爺都說過,我們是國家棟樑,你一個人能改變什麼!」
「就是!開不開除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文人,只會侈談聖道國策,憑什麼當我們的祭酒?」
「當心你自己被開除,臭老登!」
沈樵山被一眾學生罵得狗血淋頭,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教書育人這麼久,向來受到尊重,那裡出現過這種情況啊!
他張大了嘴,「啊」了幾聲,老淚縱橫道:「忤逆!忤逆啊!尊師重道都被你們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而另一邊,王昂已經來到趙蒹葭身旁,壓著聲音道:「王妃,太學宮這邊不太適合錦衣衛管啊,陛下可能有另外的打算。」
趙蒹葭道:「總不能讓這些學生被打死…況且這些學生也太猖狂了,把這裡當什麼地方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再也忍不住走了出去,看著那領頭的中年男人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學院的?」
中年男人一愣,瞪眼道:「嘿…還來了個漂亮的小姑娘,你…啊誰打老子!」
他旁邊的同學壓著聲音道:「是女子學堂的先生,衛王妃…」
中年男人直接一個哆嗦,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大聲道:「王妃,學生叫鐘有成,是工學院的學生,今年年初入學的。」
趙蒹葭道:「這裡是學院,只有先生和學生,沒有什麼王妃。」
鐘有成直接磕頭道:「學生錯了,請先生恕罪。俺們這些貧窮人家,又是大老粗,能進太學宮學習,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衛王爺和陛下的功勞。」
「先生要打要罵要責罰,學生都服氣!」
趙蒹葭咬牙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你不該罰?難道你認為你們沒錯?」
鐘有成直起身子,鄭重道:「先生,我們這些工學、醫學的學生,也不是土匪惡霸、幫派混子,我們來這裡,也是想學本事、謀前途的。」
「但文學院這些學生太無恥了,平時看不起我們,言語譏諷我們,話里話外說我們是下等人,還編出了一些我們看不懂的詩詞來貶低我們。」
「說我們學得再好,也是奴才,也是給他們當工人的。」
「咱們耍嘴皮子是真耍不過他們,那還不如打,打得他們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
說到這裡,他又把頭磕在地上,大聲道:「趙先生!我們這些學生的臉皮和尊嚴是衛王爺給的,我們都聽您的,您若是要開除我們,我們也服氣!」
這一番話,反倒是把趙蒹葭難住了。
而其他工學生和醫學生,也慢慢跪了下去,大聲道:「請趙先生責罰!」
一時間,整個廣場的氣氛都陷入了沉寂。
沈樵山急急忙忙跑過來,大聲道:「開除!開除他們!把這些混賬東西都趕出去!」
「就不該讓他們來這裡的,他們大多都不是神京人,要麼冀州來的,要麼山東來的,還有山西的、陝西的、中原的、湖廣的,性子要多野就有多野。」
「蒹葭,把他們都開除!」
趙蒹葭看向沈樵山,不可思議道:「太先生,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您才是祭酒,卻讓我開除學生?」
「另外,不是神京的又如何?就證明著性子野?就證明著刁蠻?就證明著沒資格進太學宮嗎?我們變革的第一步,就已經說明了,太學宮沒有家室門檻啊!」
沈樵山張了張嘴,有些尷尬,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趙蒹葭看向四周的學生,大聲道:「工學院、醫學院、數學院,除了文學院之外所有的學生,我告訴你們,無論是衛王還是什麼尚書,他們支持你們,是因為你們的確是大晉未來的棟樑,你們能造橋修路,能建設國家,能治療疾病,能研究科學…」
「你們有機會來這裡,你們將來也會有機會為大晉做事,自己有前途,國家也有前途…」
「但這不意味著衛王和尚書在給你們站台!這不是你們可以動手打人的理由!」
「更不是你們可以污衊師長、忤逆先生的理由!」
「你們就那麼在乎別人的攻訐謾罵嗎?你們就那麼在乎別人的看法和評價嗎?你們從前被貶低為奇技淫巧卻不敢站出來說話,如今變革開始了,你們反倒受不了了?」
「衛王爺為了把你們帶到這裡來,承擔了多少壓力,付出了多少努力?你們卻在這裡打架鬥毆,為了那些閑言碎語要死要活,你們對得起他的苦心嗎?」
「他現在正在外面打仗,等他回來,你們打算給他交一份什麼樣的答卷?」
成百上千的學生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言語。
鐘有成眼眶有些紅,咬牙道:「趙先生…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犯了…」
趙蒹葭道:「如果覺得世俗的看法不公,就去學習,就去證明自己的才華,去做實際的事,而不是肆意表達你們的憤怒。」
「你們來到這裡不容易,拿出點成績來啊,今後你們有本事了,誰還敢說你們?」
各大學院的學生嘆息著,陸陸續續有聲音傳出——
「趙先生…我們錯了…」
「再也不會這樣了…」
「我們一定好好學,我們不管文學院那些狗東西了。」
「隨便他們罵,我們不在乎了。」
他們有的醒悟了,有的只是隨波逐流。
但有必要去區分這些嗎?風氣本就是隨波逐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