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慶功宴
夜晚,周元坐在府廳內,也是難得喝起了酒。
中原戰局取得如此大勝,但幾個月來他滴酒未沾,慶功宴更是不必提了,如今到了開封府,面對複雜的改革局面,總算是忍不住小酌了一杯,舒緩一下緊繃的神經。
李玉婠見他心情不好,不禁皺眉道:「為什麼一定要改革呢?你是軍人,並且立下了赫赫戰功,回到神京之後,二等伯直接就變成一等侯,可謂大晉絕無僅有的年輕軍侯,權勢滔天,還管那些文官的事做什麼?」
周元淡淡道:「聖母姐姐功參造化,道法精深,早已超脫凡俗,榮華富貴一生不成問題,為何總想著回高麗呢?」
李玉婠愣了愣,隨機道:「我要報仇,我要拯救高麗的百姓。」
周元慨然道:「你想要拯救高麗的百姓,我何曾不想拯救大晉的百姓?臨安府深夜立下大志,豈能因榮華富貴而中途放棄?」
「改革難,遠比打仗更難,但收益卻比打仗更大。」
「這大晉天下糜爛至深,病入骨髓,若不改革,便沒有任何出路。」
李玉婠看著周元,目光之中有疑惑,但卻沒有反駁。
她沉默了很久,才搖頭道:「我還是不懂那些,對軍事我已經有所了解,但對政務我卻一無所知。」
周元站了起來,沉聲道:「正因為不知,所以才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該從哪裡解決問題。」
「董玉,董玉!」
他不禁喊了起來。
董玉連忙跑
了進來,施禮道:「節帥。」
周元道:「讓后廚準備一桌酒菜,把鄧肅等人都給我叫到宴廳去,告訴他們聚餐,我順便要講話。」
「是。」
董玉匆匆離去。
周元看向李玉婠,笑道:「你也跟我一起去,我今晚所說的,你也聽一聽,會有收穫的。」
李玉婠有些不習慣他這種上位者的語氣,但也正是撇了撇嘴,道:「反正要保護你,須得寸步不離。」
很快,宴廳已經坐滿了人,包括鄧肅和董仲梁等開封府大大小小十餘位官員,其中大多都是協助鄧肅實施新法的骨幹成員。
周元端起了酒杯,看向眾人,沉聲道:「中原之局已經明朗,我五軍營取得的非凡戰績,將傳遍天下,我周元不是食古不化之人,也不是吝嗇錢財,慶功宴還是要辦的。」
「所以今晚不只是我們在座,整個五軍營都在暢飲烈酒,痛快吃肉,請大家放寬心,好生吃上一場。」
「新法的實施遇到困境,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必執著於眼前的失敗,目光應當更加長遠。」
「故,因之前的功績和之後的功績,我敬大家一杯,大家都辛苦了。」
周元一飲而盡,滴酒不剩。
「謝大都督!」
諸多官員本來也是心裡打鼓,頗有些不安,畢竟周元戰績過於可怕,威信實在太高,此刻聽了這番話,才放鬆了許多。
周元也並不談正事,而是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聊著風月趣事。
「江
南有江南的好,神京有神京的好,就拿青樓這一塊來說,神京看的是身份和錢財,但江南卻不管你身份錢財,看的是文采。」
「若是你有才華,能做得幾首好詩,那青樓中的女子們巴不得與你共度良宵,絕是不肯收錢的。」
「神京嘛,你就是當朝皇子去了,也得把錢給夠,否則什麼都免談。」
董仲梁笑道:「咱們開封也是這樣,那些姐兒可不認什麼文采,只認錢財和威名。」
「當然了,大都督這樣的蓋世文采,自然是姑娘們求之不得的,屬下這種粗人都聽說過大都督的詩。」
周元眯眼笑道:「別扯淡,誰知道你是粗人還是細人,嘴上說的厲害,脫了褲子沒準就是一根干豇豆。」
眾人愣了一下,然後猛然爆笑出聲。
鄧肅正喝著酒,聽到這句話,頓時把酒噴了出來,臉都憋紅了。
主要是太反差了,都以為周元是那種威嚴很深、很是嚴肅的人,結果來一句這種低俗的玩笑,把大家都整懵了。
然後董仲梁不服氣了,酒勁兒上來,硬是要脫褲子給大家瞧瞧,攔都攔不住。
最終還是李玉婠咬牙道:「當我不存在么!差不多得了!」
雖然大家都刻意忽視她,但她那張臉實在太魅惑眾生了,此刻發話,董仲梁也是紅著臉不好意思再鬧了。
周元道:「董將軍似乎有點不服氣啊,但沒關係嘛,喝了這一場還有下一場,咱們等會兒去青樓繼續
喝,不帶李姑娘。」
董仲梁眼睛一亮,大喜道:「節帥此話當真!」
周元道:「當然,不過得你請客。」
董仲梁當即擺手道:「萬萬不可,末將身上沒多少銀子,怕是請不起。」
周元看向眾人,緩緩道:「董將軍好歹是開封城防守備,從四品武將,統兵足有四千,但卻連青樓都請不起,可見世道之艱難。」
「董將軍,你是貧農出身,參軍之前,家裡如何啊?」
董仲梁撓了撓頭,笑道:「節帥都說是貧農了,參軍之前當然窮了,一年到頭也見不到肉星子的。」
「一整年家裡能賺到多少銀子啊?」
董仲梁瞪眼道:「賺銀子?去哪裡賺銀子?頂多省吃儉用賣點糧食,搞個七八十文錢,換點鹽吃。」
周元淡淡道:「鄧大人,你是巡撫,你說說董將軍這種家庭,每年交稅多少銀子啊?」
鄧肅是次輔之子,哪裡知道這些,於是低聲道:「怕是要幾百兩銀子?」
他認為,幾百兩銀子很少,但對於百姓來說應該很多。
周元笑了起來,嘆了口氣,道:「你們啊,對窮苦的百姓還真是不了解啊!」
鄧肅瞪眼道:「幾百兩銀子,對於他們來說難道還不多嗎?」
董仲梁苦笑道:「鄧大人,不是不多,是一輩子也賺不來那麼多啊!若是一年幾百兩銀子,那全天下的貧苦百姓都只有上吊自殺了。」
周元沉聲道:「我來說吧,若是一個貧農家庭,家裡
有八畝地,五口人。」
「那麼他們一年種地能換多少糧食呢?風調雨順的情況下,大約十餘石糧食。」
「若是天公不作美,便只有七八石糧食,正常情況下能換四五兩銀子。」
「意思是,這樣的家庭,每年拼了命也只能賺到四到十五兩。」
鄧肅張了張嘴,最終喃喃道:「只…只這點銀子?」
董仲梁道:「名義上是這麼多,但風調雨順哪有那麼容易,每畝地只能賺四五百文錢。」
「若是五口之家,八畝地往往只能產出四兩銀子左右,勉強夠吃飯。」
鄧肅滿頭大汗,說不出話來。
周元繼續問道:「鄧大人,你猜猜這四兩銀子,要交多少稅呢?」
鄧肅不敢亂答了,只是問到:「多少?」
周元道:「根據大晉稅律,當是一百零六文。」
鄧肅鬆了口氣,道:「那、那還好。」
「是每人一百零六文!」
周元冷聲道:「五口人,便是五百多文錢,我朝是兩稅制,夏稅秋稅加起來,就是一千多文,就是足足一兩銀!」
「辛辛苦苦一年,兩成五都要拿來上稅,還不提一些其他苛捐雜稅和徭役,還不提遇到天災人禍。」
「而關鍵是,八成以上的百姓,根本沒有八畝地。」
「而且,一個家怎麼可能才五口人,老夫老母,妻子丈夫,兒女兩三人,怎麼算也該七八人了。」
「要拿多少錢去繳稅?」
鄧肅只覺自己已無法呼吸。
諸多官員也沉默著,低
著頭不敢說話。
周元道:「家田輸稅盡,萬民輸稅死,這就是如今大晉百姓的真實寫照!」
「活不下去啊!怎麼辦?只有拿起鋤頭鐮刀,乾脆反了算了!」
「如此一來,大晉朝廷又當如何?」
「這天下,何時才能安寧?」
「不變法行嗎!」
他站了起來,看著在場眾人,冷聲道:「平民百姓輸稅死,貴族豪紳呢?良田萬頃,卻缺丁少役,攜田而不稅!」
「因此,不變法行嗎!」
飯局上,大大小小十餘位官員低下了頭,一個個滿臉汗水,不敢言語。
周元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道:「因丁稅所在,百姓不敢生子,不敢繁衍,甚至活不下去,如此一來,江山何在?社稷何在?」
「你們以為你們在做什麼事?僅僅是實施一個政策而已?你們是在救命!救天下百姓的命!救大晉朝廷的命!救炎黃子孫的命!」
「你們所做的事,是天下最偉大的事業,比我周元做的事要光明得多!」
「我周元的功績是殺人,殺自己的同胞,那算什麼?不過屠夫罷了。」
「你們的功績是救人,是造福千秋萬代,是名垂青史的大造化!」
「而你們!卻因遇到了一點困難!垂頭喪氣!如喪考妣!」
周元直接把酒杯砸在了地上,大吼道:「你們這點困難,比起百姓來算什麼!比起青史留名來,又算得了什麼!」
「怕權貴?怕雲家?卻不怕煌煌史書、千秋萬代的百
姓,視爾等如懦夫嗎!」
「卻不知,此事但成,百姓安居樂業,養育後代再無巨大重壓,大晉人口暴漲,億萬後代事爾等如父母恩天?」
鄧肅聽得老淚縱橫,不禁抬起頭來,大聲道:「周大人,吾等愚昧,而今聽君一言,方才幡然悔悟,實在慚愧。」
「從今之後,皆聽大人吩咐,為新法變革天下,為黎民百姓之未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場官員都不禁大吼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