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立場與路
這一次朝會和此前有著本質的區別,區別在於立場。
遼東的收復讓文武百官、勛貴宗室和周元都站在了一個立場,所以他們罕見願意拿出家資,贊助慶祝活動,甚至願意給周元面子,去他王府參加宴席,儼然一副友好同僚的模樣。
剛才的一番政務言論,讓眾人對周元有了更多的欽佩,大家都想著,大晉有周元,如周之有姜尚、齊之有管仲也。
只是周元之後的一番話語,徹底擊碎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尤其是鄧博尺這種老臣,氣得臉色發紅,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東虜和我們打了上百年,如果追溯歷史的話,兩族紛爭幾乎都沒有停過。」
「皇太極野心勃勃,怎麼可能無條件舉族投降?」
「之前我還不解,如今可算是知道緣由了,都是陰謀!都是他的詭計!」
「想我大晉做女真刀,幫他們生生死死打仗?哈!我們不趁機滅他們族都不錯了!」
其他文官也喊了起來,都是說著同樣的話語,這種至關重要的問題,他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算是得罪了周元,都不能在此刻讓步。
「都別吵了!」
昭景女皇呵斥一聲,冷眼看向金殿。
眾臣漸漸安靜了下來,但臉色都不好看。
昭景女皇道:「衛王,把事情說清楚,皇太極到底是不是詐降!」
周元搖頭道:「不是。」
昭景女皇道:「這兩個字可沒有什麼說服力,我們需要理由。」
周元道:「理由很簡單,女真如今面臨沙皇國的入侵,根本無力抵擋,就算勉強撐過去了,我們大晉也早晚要吃掉他們。」
「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抵抗,皇太極看清楚了這一點,為了給女真找一條活路,才毅然決定融入大晉,保全族群。」
虎威侯厲聲道:「找一條活路?哈!說得輕巧!那誰給薊州的百姓活路?誰給山海關以西、神京以東的十餘萬百姓活路?」
「他們殺了我們多少人?我們憑什麼要給他們活路?」
周元沉默了,因為他並不認為虎威侯的話是錯的。
冠勇侯鄭重道:「衛王殿下,我們都是跟隨宋公爺殺出來的老兵,也是靠的軍功封侯,雖然老了,但卻不會是非不分。」
「你收復中原大開殺戒,我們站在你這邊,因為不殺不足以平亂。」
「你要封狼居胥喚醒百姓的血性,一定程度上把神京置於危險之地,我們依舊站你這邊,因為大晉確確實實需要血性。」
「你要收復濠鏡,甚至收復東番島,我們依舊站你這邊,因為那本就是我們大晉的領土,拿回自己的領土,就是拿回尊嚴。」
說到這裡,他快步走上前來,大聲道:「但這次你要我們怎麼理解你?出兵幫敵國打仗,而且是艱難無比、註定要傷亡慘重的仗。」
「我們想支持你都找不到理由!」
其他的文官也紛紛站了出來,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就是絕不可能出兵東虜,幫他們打仗。
這樣的反應,其實是在周元的意料之中的。
他早已猜到,要獲得所有人的支持太難了。
而且他理解這些文官和武勛的看法,他們說的沒有錯,幫敵國打仗,何其愚蠢。
昭景女皇道:「衛王,說一說你出兵的理由吧。」
周元道:「理由很簡單,皇太極已經舉族投降了,遼東收復了,東海女真族地也成了我們大晉的領土。」
「既然是大晉的領土,那有外敵入侵,我們該不該打?」
「如果我們坐視不理,那沙皇國拿下遼東之後,會滿足嗎?」
「他們會覬覦關內,會盯住神京,隨時攻打。」
「他們會在旅順口建港,發展海軍,對於我們來說是不是巨大的威脅?」
「從長遠來看,我們是不可能讓沙皇國得逞的,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巨大的威脅。」
王倫臉色陰沉,大步站了出來,鄭重道:「我十分贊同衛王的說法,事實上朝廷袞袞諸公,能進到金殿,又有幾人是蠢貨?」
「我們難道就不知道沙皇國喂不飽?我們難道就不知道,卧榻之側,不容猛虎安睡?」
「我們什麼都知道,但路不是這樣走的。」
「如今大晉,經歷了連年戰亂,新法鋪設,開海通商,正是百廢待興,飛速崛起之時。」
「這是中興之期啊,是騰飛之時啊,我們隱忍幾年,我們就能積累糧食、財富、軍隊和國防,那時候沙皇國就算是穩穩佔據遼東,又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我們遲早要跟他們打,但絕不是如今,絕不是幫東虜!」
「衛王,你剛剛說過了,任何事都要為發展讓路,為經濟騰飛讓路,此刻怎麼又提起打仗了?」
眾臣冷漠地看著周元,顯然他們都和王倫一個看法。
勇冠侯說道:「衛王,你莫非是…好戰?」
鄧博尺道:「我看他就是一個戰爭狂!他就是喜歡打,喜歡建功立業,用我大晉百姓和戰士的鮮血,塗紅他周元的史書功績!」
「讓整個民族替你建功立業,周元,你不覺得無恥嗎!」
「口口聲聲為了天下,我看你是以天下之百姓,養自己之榮譽。」
昭景女皇一拍龍案,大聲道:「說夠了沒有!都給朕住嘴!」
金殿頓時鴉雀無聲。
昭景女皇看向下方,喘著粗氣道:「衛王自雲州以來,立下赫赫戰功,數次挽救朝廷危亡,制定新法,巡鹽江南,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誰敢說他以百姓養自己,那就是厚顏無恥,顛倒乾坤!」
「此種言論,任何人不許再說,否則別怪朕治他搬弄是非之罪。」
鄧博尺昂起了頭顱,大聲道:「陛下,若衛王放棄援助東虜,我們都敬他。若他執意要把大晉當做籌碼,強行北伐建功立業,那我們是堅決不同意的。」
「若是陛下同意出征,那老臣只好一頭撞死在這金殿上,以報國恩了!」
說完話,他跪了下去,哽咽道:「陛下,祖宗江山來之不易,我大晉之中興,來之不易,請三思啊!」
「請陛下三思!」
上百位文官,齊齊跪了下來,把頭磕在地上。
昭景女皇深深吸了口氣,看向周元,淡淡道:「衛王,看來你並未說服諸位大臣,北伐之事擱置吧,退朝!」
說完話,她直接轉身離開了。
隨著昭景女皇的離開,眾臣也緩緩站了起來。
他們紛紛看向周元,看向這個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鄧博尺走到周元跟前,用力眨了眨眼睛,壓制住自己的淚水。
他哽咽道:「衛王若是厭恨老朽,老朽明日就乞骸骨,衛王若是想要老朽去死,老朽願今晚便飲一杯毒酒,讓衛王滿意。」
「但是…北伐出征之事,關乎國家命運,民族危亡…」
「請衛王,三思。」
眾臣也齊齊說道:「請衛王三思。」
看著這一張張蒼老的面孔,周元站在原地,久久無言。
他不怪他們,他理解這些人的看法。
如今大晉百廢待興,的確需要時間發展,的確該穩紮穩打,把能夠抓住的東西,牢牢抓住。
周元甚至欣慰,欣慰在於,這些朝臣終於和他站在一個立場了——為了大晉。
只是路不通,他們的路和周元的路,有了分歧。
這種分歧不是壞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