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說服自己
要北伐嗎?
一定要的。
念頭足夠堅定嗎?
很是堅定。
但總覺得缺了什麼東西,具體又說不出來。
「進取?這兩個字能創造什麼說服力呢?」
關陸的問題很是直白。
周元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只是有了這樣一個方向,但還捉摸不到其中的精髓。」
「等我捕捉那一絲靈感,我或許就真正有把握說服那群朝臣了。」
關陸道:「只有明天一天的時間了,要想辦法說服這群老東西,還真是不易。」
「他們太頑固了,主公立了這麼多功,他們還要質疑主公。」
周元笑著拍了拍關陸的肩膀,道:「這是好事。」
「不質疑,反而是壞事。」
「人總是崇尚權威的,也總是從眾的,但作為朝臣,他們一定要有自己的理智和堅守的道。」
「他們認定大晉如今該做什麼事,該走什麼路,並大膽說出來,即使是面對我,也敢堅持自己的理解,這就是最好的事。」
「不能什麼都由功臣說了算,榮譽和功績,只能代表過去正確,而不能代表未來正確。」
「如果我說一句話,他們便認同一句話,那對於我、對於國,都是很危險的。」
「一個民族該走的路,不該由一個人決定,無論這個人是誰。」
「該由所有人決定。」
說到這裡,周元嘆息道:「所以啊,我也不能用刀劍說服他們,我要用道理去說服他們,而後者往往要更難。」
話音剛落,外面明瑞就傳來了聲音。
「老爺,有個獨臂的江湖人說要見您。」
獨臂?江湖人?那不就是於風么。
周元道:「讓他進來。」
天都黑了,於風跑來做什麼?
周元皺著眉頭,看到了緩步走來的於風,滿身的酒氣,還不停打嗝兒。
「參、參見…王爺…」
他乾嘔了幾下,連忙用衣袖抹了抹嘴巴,才好像清醒一些。
周元道:「有什麼事坐著說。」
於風卻是咬了咬牙,撲騰一下跪在地上,把頭磕下,大聲道:「求王爺給個機會!我想北伐!」
周元嚇了一跳,瞪眼道:「你北伐個屁啊,你又不是當兵的。」
於風道:「我願參軍,做個小卒也好,只要讓我上戰場,我做什麼都行。」
周元沒好氣地說道:「你是瘋了還是醉了啊?在神京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要參軍北上?是缺錢了?缺錢了我給你拿。」
於風乾笑了兩聲,才道:「就是想去。」
周元忍不住踢了他一腳,壓著聲音道:「你小子有病啊,你只有一隻手你知不知道?戰爭殘酷,和江湖爭鬥不是一個概念,只有一隻手,那和送死沒區別。」
於風咧嘴笑道:「還是想去。」
「不行,不同意,你這是醉話,等你清醒了再來說。」
周元果斷拒絕。
於風這條手臂是怎麼丟的,周元記得清清楚楚,同樣他也記得當初南逃之時,這小子義無反顧就站出來幫忙。
這是需要勇氣的,因為那時候的於風是黛嬋的手下,很是畏懼頭頂上的暗月法王,但還是站出來了。
周元不想他去送死。
「不能清醒!我正是趁著喝醉了才來找王爺的!」
於風咬著牙,低吼道:「王爺,我…我…我沒什麼膽子北上,我知道我少了一隻手,上了戰場不好應付,我怕死,我真的不敢去…」
「但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我只有喝醉了才敢來找王爺說,只要王爺答應了,就算我酒醒了,我也沒退路了,也就不害怕了。」
周元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去?你知道北伐不缺你這一個人。」
於風喘著粗氣道:「我…有很多理由要去,和宋武、洪波、羅坤他們喝酒,哈哈哈說實話,我就是個山賊匪寇,又是個殘廢,下賤得很,自認為是根本不配和他們坐一桌的,但他們…他們把我當兄弟…」
「以前教過五軍營習武,說是教頭,其實只是噱頭,但他們真的把我當軍人、當戰友啊…」
「現在他們都要北上了,我倒是留在神京享福?我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說到這裡,他醉到深處,卻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眼淚止都止不住。
他哽咽道:「我生得窮,從小就沒了爹娘,討飯過活,後來上山為匪,然後加入了無生教,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說實話,像蛆蟲一樣。」
「一個人住在院子里,隔壁有個姑娘清秀得很,嘗試著搭話,人家問我是做什麼營生的,我也張不開口。」
他抬起頭來,哽咽道:「王爺,我太爛了,這很長一段時間來,我回顧我這一生,我發現沒有一件說得出口的事,沒有什麼值得紀念的東西。」
「我不僅僅是出身窮,我整個人生的經歷都是貧窮的。」
「我想做點正事,可以擺在陽光下,可以說給別人聽的事。」
「是,我在神京過得很舒服,但我不想就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關陸看向周元,嘆息道:「主公,他是想清楚了的,不像是一時衝動,給個機會吧。」
周元沉默了很久,才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去找柳芳吧,他會給你安排。」
「多些王爺!多謝王爺成全!」
於風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又哭又笑,大步跑了出去。
周元站了起來,輕輕道:「於風,我好像抓住了一些東西,我好像知道我該說什麼了。」
「一個人想要說服別人,首先要說服自己。」
「於風說服了自己。」
「我早已說服了自己,但心中缺一口氣,那口氣看似不重要,但卻令我的心情很乾澀,但如今,有波濤了。」
他緩步走出了書房,來到院子里,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月兒彎彎,院門外有匆匆的身影歸來。
周元抬起頭,有些擔心說道:「凝月?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薛凝月風塵僕僕的模樣,卻是展顏笑道:「去了一趟城南呢,那邊有個很著名的神醫,我請他加入醫療隊。」
周元道:「可是你的安全…」
「有內衛的姐姐們保護著呢。」
凝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疲倦地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她輕聲道:「太醫院的先生們不願意讓我參與這些事,我卻非要參與,他們就讓我去請神醫。」
「那神醫啊,脾氣古怪得很,等了好久才肯見我。」
周元忍不住道:「你說服他了?」
「嗯啊!」
凝月嘻嘻笑道:「我說我也要上戰場,到第一線救治傷員,他就同意了,還說要帶幾十個學生呢。」
「夫君,原來我們大晉的軍隊里都有軍醫,而且還有編製呢,只是軍醫內部的分工很粗糙。」
「我們要在短時間內把分工做出來,負責藥材的,負責止血的,縫合傷口的,上藥的,包紮的,還有負責防疫的,處理屍體的,很多都要細化下來。」
「然後按照不同的分工,分配人員組成各個醫療隊,然後配給到每一個作戰部隊。」
「這些還要周大哥打個招呼,讓他們配合我們呀,這種專業的事,就應該聽取太醫院的意見啊。」
周元突然有些後悔了。
他是看凝月太無聊、太沒有存在感,才讓她參與一下醫療隊的事,但她好像參與過深了,竟然還想著要上第一線。
如今她做的這麼好,這麼有激情,周元又不敢開口把她堵回去了。
心中擔心,不禁握住凝月的手,說道:「第一線太危險,而且戰場太殘酷,你會受不了的。」
薛凝月並沒生氣,而是愁眉苦臉道:「是啊,我也好擔心這個,我看到血都想吐…」
「但是我還是想試試,萬一堅持下來了呢。」
周元道:「你沒必要去吃這種苦啊,家裡享享清福…」
「周大哥…」
薛凝月打斷了周元的話,輕輕說道:「我明白你擔心我,但我卻不能永遠都還是以前的模樣,柔弱、病秧子、什麼都怕…」
「我也想要變得優秀啊,像曲靈姐姐那樣,像庄司主和彩霓姐姐那樣。」
「人不能守著今天的自己過一輩子的,還應該想著明天的自己、後天的自己。」
月光很淡,她的表情很認真。
周元愣了好久,才不禁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