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章 真正的理由
永恆的進取,是向上的基礎。
周元定調,昭景女皇拍板,北伐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散朝的那一刻,周元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
有人迷茫,有人順勢而為,有人輕鬆,自然就有人沉重。
鄧博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他狠狠瞪了那一群宗室勛貴一眼,然後大步走到了周元身旁來。
他的聲音很沉重:「你太懂他們了,你太懂他們了。」
「你知道他們想要聽什麼,他們也完全被你騙到了。」
周元緩步朝前,迎著陽光,輕聲道:「鄧閣老,年齡大了,別輕易動肝火,對身體不利。」
鄧博尺咬牙道:「那群勛貴宗室,腦子早已被奢靡的生活給腐蝕掉了,你煽風點火說幾句進取之心,說什麼偉大皇朝,他們就全然信了。」
「他們代入進去了,心情激動,就好似這所謂的進取之心,與他們有關一樣。」
「你這些假大空的豪言壯語,真真是說到他們心坎里去了。」
周元道:「鄧閣老為什麼會認為這些話是假大空呢?一個民族難道不該有進取之心嗎?」
鄧博尺壓著聲音低吼道:「應該有!但卻絕不是國家孤注一擲的理由!」
「如果我大晉停滯不前了,而鄰國在飛速發展,此消彼長的情況,我們可以去孤注一擲。」
「但你的一番話,讓所有人都忘了一個關鍵的東西,就是不北伐我們也在進步!」
「不北伐不代表守舊,不代表滿足現狀,不代表不進取,我們只是想集中力量從另外的方面進取而已。」
「你一直在扭曲他們的認知。」
周元看向鄧博尺,輕輕笑道:「鄧閣老果然是聰明人啊,你說的不錯,永恆的進取是真理,但並不適合用在我們如今的國情之上。」
「而同時,它又很適合用在宗室勛貴身上。」
「因為那群宗室勛貴已經頹靡很多年了,聽到這種激動人心的話,他們會很容易陷進去。」
「我就是要勛貴宗室陷進去,我就是要那些還不到頂峰的文官陷進去,等他們迷迷糊糊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陛下站出來決斷,事情就成了。」
「等他們清醒過來,發現這好像是個坑,但已經晚了,改變不了什麼了。」
說到這裡,周元拍了拍鄧博尺的肩膀,笑道:「你們老了,你們的思想是幾十年的積累,不是一朝一夕的話語可以改變的。」
「我沒想過要說服你們,我只要你們同意,僅此而已。」
鄧博尺氣得火冒三丈,一把攥住了周元的衣袖,大聲道:「你這是竊國!你是鐵了心要拿民族的命運來建功立業!周元,你好戰,你太好戰了。」
周元道:「好戰?打過仗的人,都不會好戰,你這種老儒生是不懂的。」
「你之所以不理解我,是因為你太老了,你還看不到這個世界在變化,如今的政治,早已不是曾經的政治了。」
鄧博尺停了下來,看著周元,沉聲道:「那好!就現在!你站在陽光下!你告訴我理由!」
「為什麼要北伐,為什麼一定要孤注一擲!」
「如果你能說服老夫,老夫以後就唯你是從,絕不唱反調。」
周元回頭看向他,皺了皺眉。
他其實不太想解釋什麼,但他很明白鄧博尺的重要性,這個老頭依舊是朝廷保守派的領袖級人物。
大後方,的確需要安定。
周元淡淡道:「鄧閣老想聽真正的理由?」
鄧博尺道:「對!真正的理由!」
周元道:「很簡單,不打,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放屁!」
鄧博尺怒道:「你當我不懂政治?我們發展如此迅猛,三年之後徹底恢復民生,有槍有炮有錢,還怕山海關外換個敵人?哪怕是更強大的敵人。」
「你別拿港口造船來欺騙老夫!有閩粵水師在,對方根本沒機會造船,我們死盯著他們就行!」
「他們最多在陸地上搞搞動作,但這影響不到我們的根基,三年之後決戰,我們獲勝的概率會大很多。」
周元冷笑道:「鄧老頭,本王很直白地告訴你,我們今年北伐,勝率能有五成。」
「三年之後,我們的勝率只有兩成!」
鄧博尺大聲道:「絕無可能!我們發展了三年,對方打仗之後還要恢復,怎麼勝率反而降了?」
周元道:「因為世界變了!」
「你以為你很懂軍事?很懂政治?很懂時代?」
「大國博弈,在實施行動那一刻,戰略計劃都已經做到十年後了,你明白嗎?」
「你以為沙皇國沒有分析我們?你以為他們做決定之前完全不思考?」
「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怎麼拿下遼東,怎麼控制遼東,朝什麼樣的方向發展,如何在我們的限制下造船,這些事早就被研究透了。」
「你以為閩粵水師盯得住別人造船?哈!」
「那我告訴你,他們拿下遼東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繫西方海上強國,入駐旅順口。」
「可能是荷蘭,可能是佛朗機等國,甚至是多國聯合艦隊。」
「他們會借用西方的力量,把我們閩粵水師死死壓制住。」
聽到這裡,鄧博尺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突然覺得這五月的陽光,竟然有些冷。
周元繼續道:「不要覺得他們向來和西方海上強國是敵對關係,就請不來艦隊,我們這塊肥肉實在太美味了,沒人會拒絕,你明白嗎?」
「西方諸多國家需要利益,需要黃金白銀,需要廉價勞動力和廣袤的市場,也需要資源,我們大晉全都滿足。」
「沙皇國的戰略目標,是佔據遼東之後,依靠西方各國力量分食大晉,把大晉變成西方各國的殖民地,每一個國家分一杯羹。」
「西方國家獲得了利益,而沙皇國又十分樂意見到我們分裂,分得越細越好,這樣他們未來的地緣政治局面就會很樂觀。」
「你以為三年後我們面對的只是關外陸地上的敵人,事實上我們要面對的是六國伐秦!是全世界的圍追堵截!」
「那時候南北雙方戰場拖著,海上陸上都在打,沙皇國再從我們西邊捅刀子過來,哈,你說這仗怎麼打?」
「現在不北伐,我們等死是嗎?」
鄧博尺愣在原地,牙齒都在打顫。
他駭然看向周元,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周元道:「時代變了,大人,你以為如今的政治,還只是兩三個國家的博弈?這是整個世界都在爭鋒。」
鄧博尺道:「為什麼不在金殿上把這些事說清楚?非要用進取之心那一套假大空的理論!」
周元冷笑道:「說清楚?他們都未曾睜眼看世界,我說出來有意義嗎?那群愚蠢且無知的宗室勛貴會信嗎?」
「他們更喜歡聽這些假大空的!他們平時就是假大空的人!你明白嗎?」
「況且,鄧閣老,你以為的假大空,實際上意味著一個民族勇爭前列的氣質,是一個地區應該擁有的生命力。」
「這不假,不空,單純的大而已。」
說到這裡,周元搖了搖頭,道:「你年紀大了,好好修養身體,該退就退了吧。」
「你的兒子,已經比你更優秀了。」
「你應該慶幸,你比大多數朝臣更出色,畢竟你有這樣的兒子。」
看著周元的背影,看著陽光照射宮殿,鄧博尺一個踉蹌差點栽倒。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很多很多,似乎已經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