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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邵文槿
來了便來了,她何時懼怕過邵文槿?
只是邵文槿素來傲慢,她對他亦有偏見而已。
爹爹在世時,敬帝做主欽點了阮紹兩家的婚約,阮家若有女兒是要嫁到邵家的。邵文槿又是邵家長子,換言之,她與邵文槿是有婚約。
每每思及此處,阮婉就恨不得自戳雙目。
幸而爹爹過往便同邵將軍貌合神離,更不會願意自己女兒嫁於邵家。因此,國中都曉昭遠侯世子阮少卿,卻不曉阮婉此人。
阮婉實則當了十幾年的黑戶。
直至後來扮作阮少卿回到南順京中做起了昭遠侯,生得眉清目秀,言行舉止又文質彬彬,萬分入得府中達官貴族雙眼。
日日有人上門說親,送來的名門千金畫像堆積如山,走在大街上都有人堂而皇之目送秋波,更有甚者圍追堵截,阮婉甚覺惶恐。
實在逃得走投無路,就隨手勾搭了路人甲。
眾目睽睽之下,雙眸好似清波流盼,摺扇輕點那人側臉,風流輕挑道,「公子生得好生俊朗,不如從了本侯如何?」
言罷,不忘眼角嫵媚妖嬈輕眨,路人甲臉色鐵青。
圍觀旁人就紛紛錯愕,昭遠侯……竟然好男色……還這般有辱斯文?
阮婉僥倖,但好景不長。心中還未來得及長舒一氣,便覺摺扇被人抓住,愣愣回頭時,衣領也被路人甲一手拎起,不留情面直接扔了出去。凌空摔出好幾米,哀嚎聲發自肺腑,在府內躺了足足兩月。
後來才知,路人甲就是將軍府的大公子,彼時方從軍中返京。
她竟然當街調戲了傳聞中的邵文槿!
而邵文槿也不分青紅皂白,傲慢「回禮」,自始至終面容冷淡,一言未發。
再往後的蹴鞠,設宴,出巡,處處都能與邵文槿遭遇,狹路相逢就回回刀光劍影。用阿蓮的話說,便是用大拇腳趾頭想想都知侯爺與邵公子命中相剋,八字不合。
阮婉最惱得便是邵文槿長她四歲,那副視她為屁孩兒,繼而目中無人的模樣,趾高氣昂,好似看她一人鬧劇般。
爹爹果然是對的,她就是嫁豬嫁狗嫁螞蟻都不會嫁邵家那頭洪水猛獸。
是以,越看邵文槿越討厭。
偏見就越積越深。
臨到去年冬日,慈州一場含情脈脈表錯情,阮婉絕然惱羞成怒。恰逢邊關告急邵文槿隨父出征,尷尬才得以暫時緩解,不至於漁撕網破。
女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與邵文槿之間,遲早要整倒一人才能罷休。
從此以後,侯府苑中便多了一個人形沙包,朱紅大字批著洪水猛獸,旁人又不知曉說的是誰。只是大凡阮婉出入經過,都會伸腿踢它兩腳,踢完還得側身閃過以免傷及自身。
真真同邵文槿屬性相當。
……
眼下,邵文槿行至苑中,正好一眼瞥到沙包,遂而踟躕。
套在沙包外的衣裳旁人不認得,他卻記得清楚。
三年前隨敬帝出巡紮營,他偶然經過帳前,阮少卿故意遣人潑了洗腳水,然後佯裝不知,睜大眼睛戲謔道,「誰這麼不小心,竟拿了本侯的洗腳水去潑邵公子的?」
洗腳水……
周圍禁軍紛紛愕然。
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邵文槿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脫下外袍一扔,轉身便走不予計較。
邵文槿素來在軍中聲名就好,如此修養舉動,阮婉相形見絀。京中禁軍當即掩涕,從前如何就鬼迷心竅投了禁軍的?
眼前的,就是那件扔掉的外袍。
洪水猛獸?
邵文槿湛眸一緊,眼波好似深邃幽蘭,側身低喝,「阮少卿」!
片刻,屋內便傳來阮少卿懶洋洋的聲音,「本侯早讓你命人將狗洞堵上,為何大白日的還會有瘋狗跑入府中咆哮?去找人問一聲。」
葉心憂心忡忡跑出屋來,看了眼他,微微一怔,福了福身行禮就悻悻跑開。
稍後,阮婉便搖了摺扇出來,見到他,好似驚訝般掀了掀眼皮,楞楞道,「邵公子何時來的?方才可有見到本侯苑中喧嘩的瘋狗?」
邵文槿幽幽抬眸。
見邵文槿不接話,阮婉又化作一翻正緊,「本侯正好要去將軍府尋邵公子,聽聞本侯府上的丫鬟被將軍府扣下了?」
「是。」目不轉睛看她,眸色是軍中多年特有的硬氣。
「阿蓮平素就笨得離奇,本侯的馬也養在南郊,讓她去給本侯的馬匹喂巴豆,竟然都能喂錯給邵公子。」
喂錯了馬?
一語既出,一旁三人都全然僵住。
睜眼說瞎話,鬼都不信!!
誰會有病去給自己的馬喂巴豆!
阮婉則是輕搖摺扇,娓娓解釋道,「二月里冬春交替,京中近來寒暑不常。邪風尚余,淫威不減。稍不將息則易脾胃不調,又時有疲乏,心火上浮,四肢浮腫,晃晃若無力,又圈之無為,雙目懨懨,觀之甚為……」
「阮少卿你到底想說什麼?」
「馬乾燥。」
「……」
「……」
無恥到這種程度,江離忍不住著嘴角抽了抽,遂而按緊腰上的佩刀,生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驀得想起西郊說書先生的名言警句,不要和昭遠侯比猥瑣,他都懶得同你比。
說書先生只說對了一半。
對於將軍府的大公子,侯爺向來猥瑣得津津有味,沉浸在其中,全然樂此不疲。
邵文槿臉色陰沉。
阮婉強忍著笑意,尷尬開口,「害邵公子痛失了愛劍,本侯亦有責任,明日定會親自拜訪劉太尉的侄子,讓他將劍還於邵公子如何?」
「不必了。」邵文槿凜目一瞥,緩緩上前。
阮婉頓覺壓迫感驟然自腳跟席捲而來,但輸人不能輸氣勢,藏在袖間的雙手死死攥緊,羽睫微顫,卻硬著頭皮沒有動彈。
好在平日里不算靠譜的江離關鍵時候發揮了餘熱,先邵文槿一步置身阮婉身前,拱手沉聲言道,「邵公子,這裡是侯府。」
邵文槿果真再未再上前,冷言開口,「阮少卿,過往我當你年幼頑劣,獨在京中又無人管束,才會聽從父親囑咐,多番挑釁都不與你計較。今日言盡於此,日後但凡再有一次,我不介意替旁人管束你。」
他憑何管束她?!
真以為是……阮婉心中也湧上一股惱意。
恰逢葉心領了小廝前來,小廝嚇得腿下一軟,「侯爺息怒!侯爺息怒!小的這就去堵上苑中狗洞,勿讓瘋狗再突然跑出驚擾了侯爺!」
邵文槿臉色陰沉。
江離再忍不住嘴角抽搐,生怕惹怒了邵文槿,會暴起砍死昭遠侯。當下厲聲開口,義正言辭,「胡鬧!侯府中怎麼會有狗洞!」
不是……小廝不明就理,僵在原處。
一側的花壇卻隱約傳來窸窣聲音,一襲錦衣華服的宋頤之搖頭晃腦爬起身來,從頭頂到腳下沾瞞了草削塵土,一邊搖晃一邊拂袖,狼狽得很。定睛一看,阮婉就在苑中,狼狽之外咧嘴便笑,「少卿少卿,我都從你家狗洞鑽進來了,不生我氣了好不好。」
邵文槿的臉色難堪到了極致。
阮婉還未開口,宋頤之又看見一旁的邵文槿,猶有一愣,繼而眼巴巴望了望二人,委屈扁嘴,眼淚就吧嗒吧嗒落下,「少卿不見我,卻在府里見文槿。少卿同文槿好便不同我好了。我不依!」
邵文槿臉都綠了。
江離只恨不得當下能從狗洞里鑽出去……
阮婉卻笑得前仰後合,邵文槿恨恨拂袖離去。
見到她笑,小傻子便也跟著笑起來,先前還是便哭便笑,笑著笑著,哭聲就徹底隱去。
反正少卿不同他置氣就比什麼都好。
翌日,邵文槿行加冠大禮。本著起碼的仁義道德,阮婉沒有前去給洪水猛獸成年添堵。
後來聽聞他前日加冠,第二日便離了京城替敬帝辦事,至於去了何處,她也沒興趣知曉。有人那副吃癟的表情,阮婉卻記憶猶新,只覺許久都沒如此暢快過了。
遠非捉弄陸子涵等人可比。
心中的歡愉呼之欲出。
這木桶澡就泡得格外舒服,順帶哼起了家鄉成州的小調,掌心撩起朵朵水花,嘩嘩濺起在玉肌酥骨上。花瓣水波之下隱隱誘人曲線,和著眉黛凝脂,恰好女子二八年華。
仰面靠在桶沿,屋內溫熱氤氳裊裊,恍然想起有些時候沒見過蘇復了。
蘇復對她向來照顧,曖昧是有,卻從不點破。
女子的心思就昭然寫在臉上,心猿意馬抓起籃子里的花枝瓣瓣扯下,「喜歡我」,「不喜歡我」,「喜歡」,「不喜歡」……
緊要關頭,葉心推門而入,阮婉一驚落入水中,徹底分不清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先前功夫統統白費了。阮婉緩緩揚眉,甚是無奈,「阿心,你也學阿蓮這般冒失做什麼?」
葉心拿出手中信箋遞於她,「侯爺,出事了。趙大人來信,說皇上命駐軍封鎖了曲庄附近,嚴禁任何人等出入。阿蓮送去富陽的藥材,只怕進不去曲庄。」
阮婉接過信箋快速閱過,果然如此。
趙榮承的信該是幾日前就寄出的,人還在富陽周圍查看。
有長風成州作前車之鑒,敬帝該是要在事發前將疫區隔離,防患於未然。疫情能否治好不是根本,是怕曲庄之亂禍及周遭。
若是如此,便是定了心思在疫情緩解前不許旁人涉足。
思及此處,阮婉披了浴巾起身,「奉命駐守富陽的將領是誰?」
葉心尷尬一笑,輕咳兩聲,「邵……邵文槿……」
作者有話要說:先傳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