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穎坤一直立於門口,兆言赤足站在地圖邊沿,十分不便。她低下頭去看著鋪滿御案前整片地面的絹圖,問:「陛下這是做什麼呢?這幅疆域地圖好像沒有見過,這麼大。」

兆言道:「這是先帝命司天監聘請輿圖世家的傳人繪製的海內全圖,元熙初就開始測繪了,歷時十餘載,前幾年才剛剛校訂完畢,可惜先帝未能親覽。日間與眾將商議邊境北移后的駐軍布防事宜,就拿出來懸挂前殿展示。這裡地方小掛不下,只能鋪在地上了。」

穎坤通篇掃了一眼,圖上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城鎮道路,乍一看眼花繚亂,辨不清哪裡是哪裡,遂問:「燕州在哪兒?」

兆言所站的地方是最南端的南海,往內可見瓊州、大理、嶺南,都是僅有耳聞的極南之地,偏僻蠻荒,只有流放罪犯時才會提及。兆言往後退一步道:「來,你也脫靴上來,我指給你看。」

穎坤除去外靴,僅著羅襪踩上輿圖,隨他從南往北一路看過去。惠州、韶州、郴州,都陌生得很;潭州、鄂州、江陵,這便要熟悉一些了;潁昌、陳留、開封,耳熟能詳的中原地帶。走到開封,她往西看去,欣喜道:「洛陽!」

洛陽被繪製在輿圖的中央,以金字標註,十分醒目。再看它的四周,偃師、潁陽、壽安、邙山、洛水,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地名。她不禁趴下去細看,連龍門鎮、慈澗鎮這樣的鎮甸都有標註,她指著絹上圖標興奮地喊道:「大嫂娘家就在慈澗鎮上,旁邊這個沒有名字的小山包包,真的有!我小時候去玩過!這都能有,洛陽城比這個大多了,為什麼也只有兩個字……」

絮絮叨叨地繞著洛陽說了一通,兆言一直沒接話,她轉過頭去,見他盤膝坐在自己身邊,笑盈盈地望著她:「離開洛陽又有一年了,想家嗎?」

穎坤直起身赧然道:「在雄州呆了好多年本來已經習慣了,誰知只回去幾個月,這思鄉之情又被勾起來。看來不管在外多久,對故鄉的依戀也不會變。」

他目光盈然,柔聲道:「等這邊安頓好了班師回朝,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再也不離開了。」

穎坤面色一僵,繼而笑道:「陛下不是金口承諾過要提拔我節度燕州嗎,三品要員,封疆大吏,難道要反悔?」

兆言攬住她貼近,語調更柔:「你跟我回洛陽,朕封你做一品官,甚至……」

何為一品?三師三公,輔弼天子,無所不統,她當然沒有這樣的功勛和聲望能列此高位。他說的應當是內官,貴淑賢德四妃,正一品的夫人,「甚至」後面跟的,自然是比這更高的皇后。

她轉過頭去道:「找了半天,還沒見著燕州在哪裡呢。這片我很熟了,走過好幾次。陛下是率大軍從太原那邊走的罷?其實零散行商旅人從大名、河間過來要更好走一些。」

她自顧跪在地上專心致志地一路找過去,終於找到了燕州,嘖嘖嘆道:「燕州地界策馬疾馳,從南到北一天也未必走得完,在地圖上居然就這麼小一塊。這幅圖上有多少個燕州?天下之大,竟如此遼闊,繪圖之人是如何走過千山萬水,繪出如此宏大又如此詳盡的輿圖來?」

兆言想說的話被她打斷,漫不經心回答:「這也是輿圖世家一代一代累積下來的成果,加上司天監,費了十多年才編纂出來的。」

穎坤跪在燕州地面,把燕薊掃了一圈,人雖然沒動,目光卻繼續向北移去。此圖是吳國人所繪,呈給皇帝御覽,大吳境內詳細精確,別國就粗略了,漠北的城鎮也不如大吳密集,很容易就找到上京。再往北則更加空曠荒涼,上千里內也只有幾座城池,兩條山脈拱立著魏國舊都聖京,其中一條邊緣的山峰便是天子山。

她跪坐於地看得失神,兆言從後面伸出雙臂擁住她:「還看,再看我又要嫉妒了,有空不如多看看燕州,多想想我。」

穎坤握住他橫在身前的手,側過臉問:「看燕州為什麼要想你?」

「你忘了?朕登基前曾王燕。」他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如果我還是燕王,現在就可以留燕州就藩,不回洛陽了,就我跟你……」

「如果陛下還是燕王,燕薊就不會是我們大吳的領土了,何來留燕之說?已經發生的事也不可能倒回去重新來過。」

說完這句話,感覺環在她肩頭的手臂僵了僵,身後的人許久沒說話,她放軟語氣問:「陛下最近是不是很忙?好像每日都有許多事務要處理,怎麼仗打完了反而更忙碌了?」

她一說好話兆言便軟下來,委屈道:「是啊,我在燕州逗留數月,各地漸漸都知道了。有些地方上的人精得很,故意把奏表直接送到燕州來,越級上奏以圖重視。在洛陽有那麼多台省臣僚幫我分擔篩除,現在事無巨細什麼都要我自己管,比在京中還要勞累呢。」

穎坤柔聲安撫他:「陛下辛苦了。」

他趁機湊上來道:「朕每日處理政務那麼辛勞,晚上到了後殿還得獨擁冷衾孤枕而眠,再沒有我這麼可憐的皇帝了。你是不是該好好慰勞慰勞我?」

穎坤笑著躲開他的襲擊:「所幸去歲今年風調雨順,除燕薊外都太平無事,天助陛下旗開得勝,免除後顧之憂。」

兆言道:「誰說風調雨順太平無事,這麼大的國家,東西南北氣候迥異,年年都有災沴,或大或小,你不知道罷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往西南方向挪過去:「你來這邊。」

穎坤被他看得有點發毛:「做什麼?」

「你過來就知道了。」

她也膝行挪過去,發現他指著成都府:「川蜀之地,天府之國,濕潤多雨,每年上繳的稅賦庸調佔全國將近一成。可是自從去年冬月開始,許多地方滴雨未下,春季禾苗枯而不發,今年定會欠收。尤其這個地方,」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川滇交接之處,地下多鹽滷,盛產井鹽。這鹽可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少了川南的井鹽出產,西南這一大片地方都將面臨食鹽短缺。」

穎坤看向他指的地方,地名是兩個字,有點模糊不好辨認。「乾旱也會影響採鹽?」

「井鹽在石上鑿深井,取地下滷水煎蒸成鹽,井深往往需十丈以上才能夠及滷水。造井艱難,淺者一兩年,深者十數年。旱災致地下河床枯竭,滷水流矢,許多舊井都采不出鹽來,再往深處挖掘耗時又耗力,非短時之功。」

「哦,原來如此……」她有點摸不著頭腦,「可是臣一介武將,既不熟川滇地理,也不懂鹽井工事,陛下為何對臣說起這個?」

兆言嘴角噙著一抹莫測的笑意。她又看了一眼他所指之處,字跡模糊,湊得很近才勉強辨認出來:「這地方叫什麼?鹽泉?這塊是不是被塗改過?」

他終於滿意地笑了:「是。鹽泉原名照鹽,朕登基後為避諱改為今名,當時此圖已經繪製過半,只好清洗塗改添加上去。」

穎坤眨眨眼:「陛下開明仁德,文籍名號只要不是『兆言』二字連續就不必避諱,這還能遇上同音的,倒是湊巧了。」繞了一大圈,就為了說這麼個事?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眼風一掃:「還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跟你說這個?」

穎坤看著他等解惑,他又換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拐彎抹角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告訴你八個字:照鹽久旱,亟待甘霖。」

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下意識地垂下眼不去看他。兆言鮮少見她如此嬌羞的模樣,心下大動,撲過去將她推倒在地。

穎坤跪坐不穩,被他猛地一撲,兩人就地滾了兩圈才停下。兆言在上壓著她,見她在自己身下含羞帶怯、粉面飛紅,這月余「久旱」的焦渴盡數襲上心頭,情不自禁地吻下去。

地下鋪了黃絹,並不太冷,但是肌膚在空氣中裸|露還是讓她微微瑟縮了肩頭。大殿宏偉空曠,抬眼只見高聳的檐頂,彷彿沒有遮蔽掩擋,讓她覺得莫名地不安,躲著他道:「這裡太空了……不如到偏廂去……」

兆言看出她怕羞,伸手將地圖的邊沿一把扯過來蓋在兩人身上,如巨幅蓋被:「這樣呢?」

黃絹隔絕了內外,隔開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他們兩個人。絹帛的孔隙里漏進來些許微光,狹窄閉塞的空間里,她反而覺得安全了,不再躲避掙扎,脈脈含情的注視著他。

她躺的地方正好是燕薊地界,嬌艷雪膚襯著山河城池,讓他不由讚歎:「江山美人,不外如是,朕何其有幸,幼時的兩個心愿都將成真了。」

她攬著他的頸項道:「陛下雄才偉略,日後還將有大作為,別人問起來,可別再把江山宏圖和兒女私情並論了,會叫別人笑話陛下的。」

「宏圖是圖,私願就不是圖?朕的兩個心愿一公一私,相得益彰,有什麼好笑話的?」他的手撫過她發端,青絲盡處,是燕州四面的峻岭崇山,「末兒,有時我還會想,這一次燕薊北伐,最大的收穫不是疆域版圖、千秋功業,而是成全了你我。」

一瞬間心潮澎湃,環在他頸后的雙手一緊,他順勢壓了下來,身下稍一用力,埋入他夢寐以求的甘泉源頭,如饑似渴地汲取她每一分雨露柔情。

絹圖隨著他的下沉飄然降落下來,耳畔一座連綿的山峰,隨著他的動作起伏飄蕩,旁邊那標識的三個字,「天子峰」,當他前進深入時便被輪廓阻擋,抽離後退時又悄然隱現。

她忽然覺得難以負荷,細聲懇求道:「陛下……等一等……」

「這個時候你叫我等,」他十分不滿,但怕她覺得不適,還是忍耐住停了下來,語帶調謔,「怎麼了?甘霖都匯成流泉了,該不會疼了吧?」

穎坤被他說得滿面通紅:「能不能……往那邊去一點……」

兆言發現她目光並未盯著自己,而是越過他看向側方耳後。他偏過頭去,看到自己身側是魏國疆域,心中便明白了,眼珠一轉:「好,咱們一同回洛陽去。」抱住她就地往南滾了一圈。

兩人身軀還合在一處,穎坤嚇得連忙抱緊了她,天旋地轉時,那種感覺無法言喻。她心口怦怦直跳,埋怨道:「你怎麼如此亂來,萬一……」

「萬一什麼?怕折斷嗎?」他笑得邪魅,貼在她耳邊碎吻細語,「就算會斷也是被你絞斷的……」

他近來說話是越來越葷腥不忌了。穎坤耳根緋紅,咬唇道:「下流。」

「男人都是這麼下流的,這叫閨房情趣。」

她小聲道:「才不是呢……」

這句話又叫他聽出話外之意了:「是嗎?難道閨房私帷之內還要作謙謙君子?裝腔作勢道貌岸然,哼。」

想想又不對,上次她明明透露過很激烈,加上今日她哭腫的雙眼,剛才看到鮮卑地圖就要換地方的要求,真是讓人火冒三丈啊。

穎坤懊悔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又覺得他的小心眼有幾分好笑,抬頭親了他一下:「咱倆從小在一塊兒就沒個正形,現在想要糾正也拗不過來來了。這樣……也不錯……」

這話兆言非常愛聽,手指在她頜下打著圈,慢慢向下,一直繞到她心口,在那裡來回盤旋。「太醫跟我說過,人的心臟也和家畜一樣有四個腔,形如房室,上二小下二大。所以啊,這人的心裡頭只能裝得下一個人的說法其實是不對的。既然有四個屋子,起碼能裝四個人是不是?」

她又被他的新奇論調逗笑了:「所以按陛下的說法推論,男人三妻四妾見一個愛一個都是合乎情理的,不算變心是嗎?」

他沒回答,只是指尖的圈越划越小,最後點在她心口處:「朕寬宏大量不拘小節,允許你在上面那兩間小屋子裡留一間給他,但是最大的那間必須給我。」

穎坤抿起唇,目光盈盈地望著他。

兆言嘴巴都氣歪了:「最大的那間已經給他了,住進去就賴著不肯搬出來了是嗎?」

穎坤憋著笑,仍不做聲。

他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惡狠狠道:「旁邊那間差不多大的!必須給我!這是朕的底線不能再讓步了!」

她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點頭說了聲「好」。

他怒氣未平,在她胸上咬了一口,邪笑道:「我不能佔滿你的心,但是可以佔滿別的地方。」猛然用力頂入深處,換來她失聲驚叫。

黃絹輿圖仍在頭頂上方飄著,情至動處,山河搖蕩。這次目光所及處是洛陽,幼年依存的故鄉,與他從小一起生長的地方。

繾綣情濃時,聽到他在耳畔呢喃:「末兒……為我生個孩子,好不好?」

竟連語氣也是一樣。神思渾噩朦朧,她的喉間微微逸出一聲,不知是動情激蕩時的吟哦,還是模糊無心的應承。

作者有話要說:一不小心又肉了,捂臉……

自從男女主肉過之後,只要他倆見面就覺得應該肉,腫么破⊙﹏⊙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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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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