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三章 點絳唇 2
楊末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如,故意岔開道:「說我和其他姑娘不同的,你可不是頭一個。我也有個外甥,也是個身邊有很多女孩兒搶著要嫁給他的臭小子,他老說像我這樣的姑娘以後肯定沒人要嫁不出去,我猜他的意思和你差不多。」
「確實與眾不同,心志比男人還要堅忍,發起脾氣來,又像小孩子似的刁蠻。」他輕笑道,「但我覺得你外甥和我不是一個意思。還有,為什麼有很多姑娘想嫁就成了臭小子?這又未必是我們想的。」
「沒事撩撥那麼多姑娘動芳心,可不就是臭小子?居然還說『不是我想的』,是想撇清責任嗎?聽著就是個放浪的花花公子腔調。此非良人,勸那些姑娘趁早擦亮眼睛的好!」
咸福被她逗笑:「你才十五歲,你懂男女之事的玄妙么?有些事可不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假如你喜歡的人偏偏不喜歡你,或者你們兩個互相有意,但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就是不能在一起,你怎麼辦?」
楊末抬眼看了看他:「那我就……忍著。」
「這種事忍不了的。」
「沒有什麼事忍不了的,會比剜肉刮骨更疼么?」她抿起唇,「男女情愛要兩情相悅才和美,一廂情願長久不了。倘若因為其他原因不能廝守,必有其為難之處,人生在世又不是只有情情愛愛,還有許多其他的艱辛,那些也許比斬斷情絲更痛苦。」
咸福也和她抬起杠來:「這些你還做得了主,那假如有個你不喜歡的人痴戀你呢?你能拿他怎麼辦?」
「哪有平白無故的情意?我又不是你,聲名在外、家世顯赫、長得好看,招來那麼多無端的痴心。連我外甥都說我要嫁不出去,你也說我心志像男人、脾氣像小孩,就是沒有姑娘家的可愛,我中意的人都未必會看上我,何況是單相思?」說著她瞥了他一眼,自己也覺得沮喪。
「也許……」他坐在床沿居高臨下盯著她瞧,目光幽深,「就是有人看到你的好,偏偏喜歡你這樣的。」
楊末心中忐忑,轉開去看屋頂的茅草房梁。
過了片刻,咸福又放緩語氣閑聊問道:「你那外甥長得俊俏么,家境是不是很好?」
她腦中浮現出兆言的面容,一直和他胡鬧玩耍,對他的印象就是個頑劣的皮猴,倒忽視了他也是個英俊漂亮的少年。「他母親很美,他是也挺好看的。家境么……比我家強多了。」
「所以啊,有很多姑娘想嫁給他,是沖著他的家世和相貌去的,其實並不了解他的脾性為人,是不是?」
沈兆言那個臭脾氣,了解后還想嫁給他的姑娘,一定是眼瞎了吧?她想著就覺得好笑,嘴角揚起。
「我也一樣。你不是說了么?聲名、家世、長相,因為這些招來的痴心,與我有什麼關係?還要被按個招蜂引蝶的浪名。」
楊末撇撇嘴:「得了便宜還賣乖。」
「說我是放浪的花花公子,著實冤枉。」咸福俯下身來,唇角還帶著笑意,湊近了更見他雙瞳如漆,深如幽潭,「那些無謂的痴心不敢領受,但是我自己喜歡的姑娘,決計不會辜負。」
她閃爍地避開他的目光,抬杠道:「說不定你喜歡的姑娘偏不喜歡你。」
「是嗎,」他笑了笑,眼中似有光華流轉,「這倒還沒遇見過。我只有再加把勁,讓她也喜歡上我了。」
這一笑起來如旭日破曉、繁花初綻,直令她頭暈目眩。她索性閉起眼,把被子拉到頭上:「我有些倦,我要睡了。」
咸福把她蒙臉的被子拉下來掖在頸邊,柔聲道:「你放心睡吧,有我在旁邊看著。」
楊末閉著眼,仍感覺到他的目光彷彿膠著在自己臉上,也或許是溫暖跳動的火光,讓她產生了旖旎的錯覺。她心裡嘆息:他這樣的人,喜歡哪個姑娘,哪還用得著去努力。
夜裡楊末又有點發燒,咸福反覆用布巾蘸了涼水蓋在她額頭上祛熱降溫,一直熬到凌晨,體熱終於降下去了。
發熱疼痛時她又開始囈語,說各種撒嬌的話,也就這時才顯出幾分小兒女的嬌憨。他聽她軟軟地喊著「爹爹抱」「末兒痛要揉揉」,想起她之前強忍劇痛不吭聲的模樣,心中又痛又憐,在她身側躺下,隔著被子將她擁入懷中。她又往裡鑽了鑽,尋著個舒服的姿勢,終於覺得安心了,鼻息加深逐漸睡熟。
夢囈時她叫了好多人,時而喊爹爹、娘親,時而喊大哥、七哥、靖平。其餘皆是她的親屬,只有靖平不知是何人,聽得他皺起眉頭。等她睡熟了,他才悄悄放開她下床,身子一動,她立刻從被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嘴裡模糊地喊了一聲:「慕容……」
他湊近去聽,她卻又不吱聲了。又等了片刻,他輕輕地掰開她的手指,正要放回被中,又聽到她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咸福。」
他蹲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覺得怎麼也放不開了。
這回楊末徹底除了病根,好得很快,過了兩夜便恢復自如。天氣也逐漸晴好,雨停過兩日,山上泥濘漸漸吹乾,屋后水潭也淺了下去,可以涉水入內。
早上楊末醒過來,屋裡瀰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有點香又有點腥氣。她轉頭看到咸福正在火堆邊忙活,鍋里咕嘟咕嘟不知煮的什麼湯水,熱氣騰騰。
「你在忙什麼?」
咸福回頭對她展開笑顏:「你醒了?我從水塘里捉了兩條魚,想給你燉點湯補補身,可是怎麼煮腥氣都煮不散,這怎麼喝?」
楊末探頭看鍋里,兩條魚還不小,有一掌多長,已經煮得骨肉分離快碎了。「魚鱗颳了嗎?魚腹內的肚腸也都要去掉。」
咸福笑道:「末兒,我雖然沒有烹制過魚,但好歹吃過,這兩樣當然知道要清理乾淨。」
「魚鰓呢?」
「魚鰓?那是什麼?」
她拍拍自己臉頰:「就是腮幫子裡面的,紅紅的像梳子一樣的東西。那個最腥了,一定要去掉。」
他用勺子挑開一點魚頭,果然看到裡面整整齊齊的兩排魚鰓。「我不愛吃魚頭,所以不知道這個,還以為洗乾淨就行。」他回過頭來,笑容靦腆,「我很多事都不會,你別笑話我。」
楊末忍不住笑:「你一大早起來就煮出這麼一鍋東西,我們早飯吃什麼?」
那鍋湯腥氣太重,病人肯定吃不下去。咸福丟下勺子道:「後面池子里很多魚,我再去捉兩條來,這次一定煮出好魚湯。你稍等片刻,馬上就好。」
他原本外面就穿著獵人的粗布袍,把袖子褲腿挽起來,手裡拿一根魚叉,真就成了農家漁夫,只那張臉和全身打扮十分不搭調。魚叉也是他自製的,在竹竿頂端綁上三支箭矢,還挺像那麼回事。
上樹下河是楊末最喜歡的遊戲,這幾日一直卧床,她渾身骨頭都要生鏽了,不由伸長脖子頻頻向窗外張望。咸福看出她的心思,問:「你要不要也出來?一直在屋裡悶著,現在天氣好了,出來透透氣。」
楊末連連點頭。咸福給她穿好衣服,讓她坐在屋后檐下的柵欄邊。屋子周圍鋪起一圈木板,被雨水洗刷得乾乾淨淨,正好讓她靠牆而坐。又怕她身子弱著了風寒,把被子也拿出來讓她披在身上,舒舒服服地靠著。
天高雲淡,日頭半隱在雲層中,讓人覺得溫暖舒爽又不會太過刺眼。楊末搭手為檐向天上看去,一灰一白兩隻鷂鷹在高空盤旋,鳴聲幽遠,徘徊不去。她問咸福:「這兩隻鷹也是你們馴養的信鷹么?」
「是吧,昨天就來了。」
楊末抬頭看他:「是來找你的?那你為什麼不引它們下來?都回頭找到這裡來了,想必你的人也在不遠處。」
他把被子攏到她肩上,盯著她低聲道:「我現在走了,你怎麼辦?」
楊末低下頭:「我已經不要緊了……最多再過個一兩天,我也能自己爬山走路……」
「那就等你好了再說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今天的飯食還沒有著落呢,先抓了魚填飽肚子要緊。」他展顏一笑,拾起魚叉轉身下河。
咸福赤足走入河中捕魚,這是楊末的強項,不時在岸上指點他:「那邊!那邊有一條大的!對著魚頭前下方下叉!哎呀慢了!要是我來肯定不會讓它跑掉!」
咸福抹去臉上濺到的水花,問道:「叉魚前方是因為魚會動,下方又是什麼道理?」
楊末得意道:「一看你就沒有經驗,難道花池裡的金魚錦鯉都沒捉過?水下光線與地上不同,實際比看著要更深。不信你把竹竿伸到水裡,是不是好像變短了?」
咸福試了一下,果然如此:「你的經驗倒是足得很,一定沒少下過河。」
那是當然,御花園池塘里的魚只要長到半尺以上,就會被她和兆言撈上來烤著吃掉。總管太監還納悶,那麼多魚苗投下去,怎麼不見幾條長大?莫非某某宮的妃嬪在這裡投水而死怨氣不散的傳聞竟是真的?鬧鬼傳言的結果就是池邊少有人來,兩個搗蛋鬼捉魚更加肆無忌憚。
咸福照著楊末指點的訣竅,不多時就抓到好幾條魚。其中一條長有尺余,活蹦亂跳,從魚叉上拿下來還不停地彈跳扭動。魚身滑溜,咸福一隻手抓不牢,楊末在岸上大叫:「扔過來!扔過來!別讓它回水裡跑了!」
咸福揚手一扔,正好把魚扔在她懷裡。那魚好似感知到處境愈發危險,跳得更歡。她也只有一隻左手能使力,抓了半天也沒能按住那條魚,反倒被它彈了一臉的水珠和魚鱗,最後還叫它掙脫了,一直跳到旁邊石頭上。
咸福看她狼狽的模樣哈哈大笑,楊末氣惱地拾起身邊的石子丟他。他避開那些石子走上岸來:「你不是捕魚能手么?怎麼被一條魚欺負得如此狼狽?」
楊末胡亂用袖子擦去臉上水珠,總覺得面部哪裡還粘著魚鱗痒痒的,仰起臉問他:「擦乾淨了沒有?」
咸福盯著她的臉一直笑:「沒有。」
她把發癢的地方又擦了一遍:「現在呢?」
「還是沒有。」
她氣得撓臉:「到底哪裡還有?你倒是幫我一下呀!」
咸福蹲在她面前按住她的手,白皙細嫩的臉上已經被她撓出兩道紅痕。她原本是健康活潑的少女,受傷后失血導致臉色蒼白,這兩天恢復了元氣,兩頰又透出年輕蓬勃的朝氣來。這麼胡擦了兩把臉,腮邊還是留下一滴水珠,晨光下晶瑩透亮,襯著少女粉嫩玉雪的肌膚,如含苞帶露的蓓蕾,分外可愛。他心中一動,一瞬間情思洶湧難抑,低頭吻在那滴水珠上。
楊末霎時身體僵硬,兩眼發直舌頭打結,先前的伶牙俐齒早不知跑到何處:「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咸福捧著她的臉,目光迷離:「你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她獃滯地搖搖頭;繼而覺得不對,他這麼做的意思很明顯,不就是男子輕薄姑娘,又點點頭;但是他為什麼這麼做,他到底怎麼想,她琢磨不透,繼而又咬住下唇搖頭。
咸福看她一張小臉在自己雙掌之間又搖又點,皺著眉頭神情迷惑,目光隨著她的動作移到她的嘴唇上。兩點細白的編貝玉齒,扣住少女嫣紅飽滿的下唇,咬出兩道泛白的壓痕,鬆開后嫣紅立刻回攏圍聚,更顯得唇色盈盈欲滴。他像著魔般地復又傾身下去,將那點嫣紅整個含住。
楊末驚得往後退,他立刻寸步不離地追上來,把她抵在背後的木屋牆壁上。他的手還捧著她的臉,順著面頰滑到她頸后托住,讓她無法低頭無法逃避,只能全盤接受。
她還是個未涉情愛的少女,只知道男女之間有親嘴這麼回事,想象中無非是雙唇相觸啾一下,就像她小時候親爹爹的面頰。卻不知是如此纏綿旖旎,唇舌相交、津液相融、氣息交纏。她生澀而毫無抵抗之力,輕易就被他挑開牙關長驅直入。她好像吞進了一團火,霸道、熱烈、放肆;卻又溫柔似水,漩渦似的在她口中一點點席捲過去,將她全部吸進去,就連胸腔中亂了陣腳的心,也彷彿被他吸引提起,要從喉嚨里蹦出去。
她幾乎就要坐不住了,身子軟綿綿地向下滑,情不自禁地伸手攀住他的肩,以此支撐。這個動作換來他更深的侵略,他咬住了她的下唇,微微的疼,卻也更火熱、更激越。
那條頑強的魚還在不屈不撓地掙扎蹦跳,一步步離水池越來越近,但是現在哪還有人去管它。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已氣息不穩,他才終於放開,只隔開寸許的距離,呼吸仍難分難捨地糾纏在一起。他的聲音低沉微啞,似從胸腔里逸出:「現在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