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章 從軍行 2

5第一章 從軍行 2

楊公先是錯愕,繼而會心一笑:「末兒說得對,我一向自命卓爾不群,到老來卻也流於俗眾。果然碰到自己在意的人事,便很難洒脫免俗。」

楊末也跟著笑了:「這才是我心目中那個瀟洒豪邁的爹爹嘛!那我……」想問從軍之事。

楊公卻先開口打斷她:「少拍你爹馬屁。你脾氣像我,我當然高興,但女孩兒不想嫁人,這一點爹爹可不能答應。你現在風華正茂,爹娘卻已老了,不能一輩子守你護你,難道要老爹老娘看著你孤單終老、在九泉下死不瞑目啊?」

「呸呸呸,爹爹和娘親都會長命百歲的!再說我還有那麼多哥哥姐姐呢。」

「你就別嘴硬啦。再桀驁出格,你能比得過你爹我嗎?在遇到你娘親之前,我也覺得大丈夫何患無妻,鮮卑不滅何以家為,女人算什麼,怎能和我的宏圖大志相比!但是只看了你娘一眼,我就栽啦!你娘不也是,空谷幽蘭高潔出塵,對王侯衙內不屑一顧,但是碰到你爹爹我,嘿嘿!說起來還是你娘倒貼的我呢!你現在還是黃毛丫頭什麼都不懂,就妄言終身,等你親身經歷過就明白了。」

楊末拽著父親胳膊繼續拍馬屁:「我也讀過花間詩詞,怎麼不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對不對?但那是因為爹爹和娘親都不是凡人,一個是英雄豪傑,一個是絕代佳人,現在叫我到哪裡去找能讓我傾心的當世俊傑?都是衙內之流罷了!」

楊公斜睨她:「你心還不小嘛,要嫁當世俊傑。」

「那當然了,誰叫我投胎成您的女兒,有一個蓋世英雄的爹爹,那些凡夫俗子還怎麼看得上眼?」

這馬屁拍得楊公十分受用,手捋頜下美髯,悠悠道:「想找像你爹爹這般的夫婿,又得年紀相當,還真不容易。莫說我大吳境內,就是放眼天下,能與爹爹我齊名的,也不過慕容籌一人耳!」

楊末嗤道:「鮮卑人侵佔我國土,屠戮我同胞,啖肉飲血都不足泄此恨,再英雄我也不稀罕!除非鮮卑對我大吳俯首稱臣,屆時學昭君、文成下嫁番國和親,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楊公哈哈大笑:「你這張嘴巴最不饒人,要是被慕容籌聽到這番話,還不氣得鬚髮倒豎!好,爹爹答應你,此戰一定大敗鮮卑人,活捉慕容籌和魏太子,把他抓回來給我末兒做倒插門的女婿!他年紀也不大,聽說還是個翩翩美男子哩!」

楊末卻不同意:「爹爹要是真能抓到慕容籌,應當立即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哦?」楊公收斂笑意,「末兒是這樣認為的?」

「是啊。我知道爹爹惜才,但慕容籌畢竟是我大吳的心腹大患。鮮卑人少了這員大將,其他武夫不足為懼,至少可保邊境數年安寧。別說他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就算與爹爹有交情,也該為了國家大義滅親。」

「末兒,國家大事非同私人恩怨,一是一二是二清楚明白,很多事沒有一勞永逸的萬全之策,只能權衡利弊取其輕。你不了解魏朝局勢,慕容籌此人,活著是我們的勁敵,死了卻也未必對我們好。」楊公微微嘆氣,「不跟你說這些了。單說處置俘虜,殺不殺也要看情形,假如他是繳械投降願意歸順,我卻還疑心斬草除根,豈不成了無信小人?」

楊末道:「慕容籌怎麼可能真心歸順?一定是詐降拖延。換了爹爹你,會願意歸順鮮卑人嗎?」

楊公恍然:「末兒說得對,爹爹又老糊塗了,光想著給末兒尋覓如意郎君,連國家大義都拋在腦後了!」

楊末氣得捶他:「爹爹,你別再拿這個開玩笑了,我又不是坊間那些是非不分的懷春少女,就算他是天仙下凡我都不會喜歡的!不是你教我的嗎,有些事是原則,做人之本,絕不可越過!」

楊公連連告饒:「是爹爹錯了,爹爹錯了,不該拿觸犯末兒的原則事開玩笑。輕點輕點!」

父女兩個打打鬧鬧,雖是玩笑,但楊末心裡明白,爹爹是個打定主意就很難改變的人,既然他不肯讓自己上戰場,這次是別想說動他放行了。她靠在爹爹胳膊上,小聲道:「爹爹,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先答應我。」

「嘿!這招還想坑你老爹?那你別說了,不管是什麼我統統不答應。」

楊末被這個頑童老爹氣得翻白眼:「我想說不管戰爭勝敗你都要帶著哥哥們平安歸來,別再讓娘親和嫂嫂們夜不安枕了!你敢不答應!」

「這個啊……」楊公摸摸鬍鬚,「答應是可以,但如果做不到,末兒別罵爹爹不守信用……」

她作勢要揪老爹的鬍鬚:「你這不是故意要我擔心嗎!如果你不能保證,那我只能跟在你身邊盯著你了!」

楊公卻沒有在意她玩弄的小滑頭,拍拍她的肩膀:「末兒,戰場本就如此,沒有誰敢保證自己萬無一失。難道我現在向你拍胸脯保證,我就真的能安然無恙了么?那隻不過是無用的空口白話,讓你心裡好受一點而已。如果你當真有意從軍,就得有軍人的鐵血意志,不被這些虛妄的東西干擾左右。你幾個嫂嫂也都略通武藝,想隨軍陪伴丈夫,我一直沒答應。不是因為歧視她們是弱質女流,而是因為她們心腸都太軟了,戰爭的殘酷不是她們能承受的。爹爹每次上戰場,都抱著有去無回背水一戰的決心,以後你也要這樣。」

「嗯!」她咬住下唇,點了點頭。

「不早了,回去睡吧。爹爹明天天不亮就得起來,接下來又沒囫圇覺睡了,我這把老骨頭喲!」

楊末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準備好的一大套說辭,又轉回來:「爹爹,關於慕容籌,我有個問題,說出來爹爹別罵我。」

楊公道:「末兒有自己的見解想法,爹爹只會鼓勵,不會罵你。」

「聽說慕容籌原是書生,半路從軍,武藝稀鬆平常。假如我們趁其不備,派出武林高手潛入帳中將其刺殺,不就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有道是擒賊擒王,爹爹覺得此計可行否?」

「此計可行,但爹爹我不屑為之。」

楊末立刻臉紅了,低下頭去。

「末兒,行軍打仗,劍走偏鋒出奇制勝只是偶爾,更多時候拼的還是兩軍實力。說到底,一國之興衰不會被個人左右,鮮卑兵強悍勇武,非慕容籌一人之功,沒了他還會有更多年輕有為的新將領冒出來。刺殺只能解一時之急,且有失磊落,爹爹是個將軍,不是江湖遊俠,這不是我考慮的方向。你以後也須記得,為將為帥需有大智慧,莫被小聰明蒙蔽心眼。」

楊末被他說得慚愧,小聲辯解:「如果有機會除此大患,卻固執於磊落仗義而不下手,那就是教條迂腐了。」

楊公道:「倘若在戰場上碰到慕容籌,爹爹絕不會手下留情,他死在我槍下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但如果平素偶遇,兩國無戰事,說不定爹爹還會請他喝一杯,哈哈!」

「爹爹胸襟非我能及。」楊末低聲嘆道,「我知道了,謝謝爹爹。你也早些安寢,趁這幾天多陪陪娘親。娘親說夜裡聽不到爹爹驚天動地威震四方的呼嚕聲,反而睡不好覺呢!」

楊公抓起書案上一個小紙團要丟她,楊末眼明手快地躥出門去,一路手腳輕快地溜回自己房間。

路上經過僕人居住的偏院,聽見圍牆那邊隱隱傳來磨刀霍霍的聲響。她踩著牆邊一顆矮樹飛身躍上牆頭,沿著圍牆走了一段,看到小院中一男子正在低頭磨刀,已經磨了好幾把,旁邊還有一名丫鬟幫他擦拭磨好的刀劍槍頭,收入牛皮囊中。

楊末認出那是管家楊福的兒子楊靖平,旁邊的姑娘則是丫鬟紅纓。楊末蹲在牆頭沖他們喊:「靖平、紅纓,你們這是在忙什麼呢,大晚上的磨刀?」

靖平磨得興高采烈:「六郎七郎要上戰場了,我幫他們把兵器都磨鋒利,上陣殺敵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六哥七哥上戰場,又不是你自己去,你這麼高興幹嗎?」

紅纓抱著兵器囊說:「靖平哥也要去呢!」

楊末一聽眼紅了:「什麼,你也去?你都不是在編士兵,怎麼上前線?朝廷徵兵了嗎?」

靖平把手裡的槍頭舉起對著亮光比了比:「現在入伍當然來不及了,不過六郎七郎是初次出征,我爹讓我做七郎的隨從,跟著他們護衛周全,大將軍也答應了。」

靖平與六郎七郎同歲,其父其母都是楊家的奴僕。靖平出生時,楊福擬為他起單名「平」,取闔家平安之意。上報給楊公,楊公說:「男兒一生豈可只求平靜安穩?」為他名中加一字,改為靖平,立時就透出幾分豪氣。

靖平與兩位同齡的公子一同長大,楊公見靖平骨骼清奇,讓他也跟六郎七郎一起練武。靖平讀書不多,武學天分卻高於兩位公子,猶善用刀,如今是將軍府的護院,楊末也承認自己武功遠不如他。楊公同意靖平跟隨七郎出戰,應是看中他武藝高強,關鍵時或可保護七郎。

楊末驚訝道:「出征還能帶隨從?」

側面傳來七郎的聲音:「我被分派到后軍,管束不嚴,才安插|進去的。要不是靖平也想上戰場,一再求我帶他,我才不會要什麼隨從呢。堂堂金吾衛參軍上陣還要護衛,不夠丟人的!」

七郎和她一樣蹲在另一邊的牆頭。他不像靖平那麼興奮,兩手垂在膝頭,問院中兩人:「刀槍磨好了沒有?給我吧。」

靖平說:「還差兩把,馬上就好。我給你多磨一些,萬一殺鈍了還有得替換。」

七郎無聊地拔起牆頭的一棵瓦松:「不用磨太多,用不著。」

楊末看他無精打采,全然沒了剛剛聽說要上戰場的興奮,心下一動,問道:「七哥,你在後軍什麼職位?」

「別提了!」七郎憤憤地捏爛手中的瓦松砸向地面,「爹爹居然讓我去后軍運糧,卻派六哥當前鋒!都是一母腹中所生,一起學的武藝兵法,同樣是禁衛參軍,我哪點不如六哥?差別為何如此之大?」

靖平道:「前軍后軍各司其職,行軍更不能缺了糧草,都是很重要的職位,一樣為國出力。」

楊末譏諷道:「連靖平都比你明理。看你毛毛躁躁的,哪像六哥胸有溝壑沉穩如山,換我也不敢讓你去前鋒。」

七郎不服:「前鋒要的就是衝勁,突如利箭勢如破竹,才能迎頭痛擊震懾敵人。沉穩有什麼用?沉穩的人才應該去運糧呢!」

楊末之前和父親說了一番話,心情已沉靜下來,自然能猜到爹爹這麼安排的用意。七郎還是少年心性,熱血衝動,讓他去管運糧這種繁瑣的後勤,正好磨練他的耐性;而六郎穩健有謀,顯見比七郎成熟可靠,如藉此戰立下戰功,不日即可獨當一面,自然要派他去前軍。

想著哥哥們和靖平都能上戰場,自己卻剛剛被父親拒絕,她也有點沮喪。回頭看七郎和靖平,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沿牆頭跑到七郎身邊蹲下,小聲問:「七哥,原來你可以隨便帶隨從的,那你還需不需要人呀?」

七郎悶聲道:「不需要!」

「不,你需要的。」

七郎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她:「為什麼?」

「假如你不多帶一個隨從的話,」楊末眯起眼笑得像只狐狸,「爹爹就會知道上回陳小侯爺在上林苑摔斷腿是你搞的鬼,娘親就會知道她那隻莫名其妙不見了的花瓶是你打碎的,大嫂就會知道藥房失竊的鹿茸是你不識貨拿去送人了,六哥就會知道你經常假扮成他出去做壞事敗壞他的名聲,還不知廉恥地說要冒充他跟六嫂洞房!」

七郎被她厚顏無恥的威脅驚呆了:「你你你不都收了我的好處答應不說出去么,怎麼能過河拆橋翻舊賬?前幾條也就算了,我要冒充六哥和六嫂洞房是怎麼回事?這種話你可不能亂講!」

「今天下午你剛說的呀,這麼快就忘了?你別想賴,燕王和越王也在場,他們都聽見了。」

七郎回憶了片刻才想起來:「我那是開玩笑的好嗎,只是為了襯托我裝六哥裝得像。襯托懂嗎,不是真的打算這麼做!」

「哦,是嗎。」楊末攤攤手,「襯托什麼的我不懂,我就原話轉告,你去跟六哥解釋好了。」轉身作勢要走。

七郎連忙拉住她:「等等!」

楊末回過頭來,笑眯眯的:「想好了嗎?你是不是特別、特別、特別需要我這個隨從?」

七郎深吸一口氣,把握成拳頭想往她臉上招呼過去的手收回來抹了把臉。他仔細想了想,假如被爹爹和兄長們發現他偷偷帶著末兒去運糧,大概會狠狠罵他一頓,責令他立刻把末兒送回安全地帶,再嚴重一點可能會賞他幾棍子吃吃;但如果末兒說的那些事被長輩們知道,每一件都少不了責罰,尤其是六哥,不說兄弟反目,揍到他沒法下床是免不了的,他自己理虧還不好意思還手。

兩相權衡,似乎還是前一條路風險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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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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