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脫離
嬰兒的哭聲尖銳響起。
但很快又消失。
因為是女嬰又被處理了嗎?
白籬緊緊貼著假山縫隙,感受著夢境的瞬間脫離。
前方的宮殿被不斷飄落的水,四面掀起的風圍繞,鳥蟲退避。
張擇果然在這裡,也果然防備嚴密,還有精通幻術的術士。
白籬伸手捏住假山上一塊碎石,不能用他人他物化夢操控,那就只能她這個真實的人親自闖進去了,親自來給他們織造一場大夢了。
就算驚動帝鍾也無所謂。
什麼狗屁帝鍾,沒看到這些人在戕害婦嬰嗎?難道除了皇嗣其他人都不是人?
那好,那她就讓這些人瘋了吧。
這些人的行徑,比瘋子更可怕!
但念頭閃過,殿內有人走出來。
張擇看了看四周,兵衛們將他圍住,另有術士站在前後,一人端著水碗,不時以手指沾水彈灑,一人握著蒲扇搖動,最後一人捏著一根香,白色的煙在夜色里四散浮動。
「沒有異樣。」他們說。
張擇低頭看了眼懷裡,厚厚的斗篷裹住身子「走吧。」
……
……
暗夜裡女人的嘶喊聲消失了。
這是生了嗎?
周景雲看向含涼殿,但沒有嬰兒哭聲,也沒有人跑出來去向皇帝報喜。
下一刻,女人的呻吟聲再次響起,夾雜著「娘娘,用力啊」「快取參片來。」
含涼殿人聲腳步聲,比先前還嘈雜。
這是還沒生完?
是難產了嗎?
周景雲想,忽見殿內有內侍匆匆跑出來。
王德貴。
周景雲一眼就認出來了,白瑛身邊那個最信任的內侍。
白瑛生產最要緊的時候他怎麼出來了?
那王德貴裹著厚斗篷,神情慌張,左右亂看一通,然後向一個方向疾步奔去。
周景雲眼神一凝。
那不是皇帝所在。
……
……
碎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夜色安靜,巡查經過的禁衛看過來,看到被兵衛簇擁的張擇。
「中丞。」禁衛們施禮。
視線落在張擇身旁的三個男人,不同於兵衛的穿著打扮,以及古怪的動作……
就算此時此刻他們的動作也沒停,甚至還有一個男人將水滴灑在禁衛們臉上。
禁衛們下意識後退一步,按住了刀。
雖然皇帝命令張擇今晚值守防衛含涼殿,但對皇城禁衛來說,職責不是只一個白妃。
「這是為了白妃生產所需,以防出現怪異之事。」張擇對禁衛們解釋,又問那三個術士,「可有不妥?」
三個術士紛紛說沒有。
此時眼前都是真實。
張擇視線掃過這幾個禁衛,再看四周,這條路上也沒有其他人,哦,路旁還有一個守宮燈的宮女,正踮著腳點燈……
「去查一下。」張擇皺眉說。
一個兵衛應聲是,走過去喝問那宮女,宮女慌慌張張的低頭去解腰牌,遞給兵衛。
張擇看到兵衛一邊看腰牌一邊看那宮女,那宮女抬起頭……
「中丞,中丞—」
有聲音從前方傳來。
張擇抬眼看去,見王德貴從含涼殿方向奔來,裹著斗篷,縮著肩背,佝僂身影,神情慌張。
「您快去看看,娘娘難產了,再放進去幾個太醫吧……」
難產?
張擇皺眉大步向前。
王德貴對他伸手「孩子快給我。」
張擇下意識掀開斗篷,耳邊陡然響起一聲喊「煙直了!」
煙直了?
張擇的動作一滯,視線里看到一道白煙直直而起。
術士說過,真實的香點燃,煙氣是四散的靈動的,在幻境里,可以織造出香的形狀,但因為是假的,煙氣只能是僵直的。
假的!
張擇一凜,掀開斗篷的手沒有停下,伸向腰間一把刀拔了出來,毫不遲疑地向眼前伸手的王德貴砍去。
伴著刀光一閃,沒有人慘叫哀嚎血四濺,只有空空一片。
……
……
腳步雜亂。
踩著燈火陰影奔過來的王德貴不由一頓,有些緊張的看向前方。
那邊是監事院關押皇后案涉及的宮女內侍所在,掌控在張擇手裡,所以現在也用來安置那些……
隨著腳步聲走近,王德貴的視線里呈現四五個兵衛,三個動作怪異的男人,以及被簇擁在中間的……
張擇!
王德貴大喜「中丞!」
他大聲又壓低聲喊。
張擇看過來,兵衛們的火把也照亮了王德貴。
「你怎麼出來了?」張擇皺眉。
「中丞!」王德貴聲音顫抖,「娘娘,娘娘,難產了。」
張擇低聲問,「是真難產還是……」
先前他們約定了個暗語,如果生了女嬰就說難產,王德貴顫聲說「女嬰。」
雖然有了準備,但真生了女嬰,還是很緊張,尤其是還要做偷龍換鳳大逆不道的事。
他說著看自己裹緊的懷裡。
「無妨,都準備好了。」張擇說。
王德貴抬起頭,看到張擇身上也裹著厚斗篷,此時抬手打開些許……
王德貴看到張擇身前綁著一個襁褓。
「孩子!」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是……」
張擇點點頭,伸手解下襁褓「男嬰。」說著遞過來,「把女嬰給我,你快把這個男嬰帶回去,立刻去給陛下報喜。」
王德貴應聲是,手腳發抖慌亂地掀開自己的斗篷,露出其內紅色包被裹著的女嬰。
一雙伸過來,將女嬰抱走。
王德貴只覺得手裡一空,心裡慌亂,眼前的光影都有些模糊。
「孩子,孩子。」他結結巴巴說。
下一刻一個襁褓被塞進來。
「抱好了,快去,別讓娘娘等急了。」
張擇說。
王德貴看著他沉靜的面容,慌亂的心也沉靜下來。
他低下頭,看到懷裡抱著的嬰兒,白白凈凈的男嬰,忍不住笑了。
「好好,我這就去,娘娘可以放心了。」
他說著裹緊斗篷,轉身大步跑去。
娘娘有了男嬰,陛下有了承繼血脈的兒子,大周有了下一任天子,娘娘成了新天子的母親,娘娘母儀天下!
路旁的石柱燈,火光跳躍兩下,照著靠在其上陷入昏睡的內侍,臉上笑意越來越濃。
燈火映照之下沒有雜亂的人影,只有一人。
她抱著襁褓,身形有些僵硬。
其實她沒抱過孩子,尤其是這麼小的孩子。
就算裹在被子里也能感覺小小軟軟一團。
她這樣抱對不對?不會傷到孩子吧?
不過,這孩子看起來挺沉穩的,竟然也在睡。
白籬低下頭,伸手指掀起一角,看到其內小小的皺巴巴的拳頭大小的臉……
「你竟然還睡得著。」她低聲說,「你娘不要你呢。」
她說著忍不住笑,神情有些得意又有些憐惜。
「我是要了母親的命,所以生下來就沒有母親。你是影響你母親的前程,就被你母親捨棄了。」
「你的運氣比我還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