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怨言
從花月四院回來之後,景青就被洛長熙派去宮中,到專門存放檔案的祿庫,查找關於官制教坊的記錄,找一找關於當年被逐出樂府的蘇姓女子的資料。
景青也沒多問,只猜到這多半與洛長熙要查的南邊勢力有關。
而洛長熙自己卻再去了蒔花道,找公儀凝商量自己在花月四院的見聞,也想找她另外再查一些事情。誰知,貼身服侍公儀凝的秦玉娘告訴她說,公儀凝去了城外,至於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一概不知。
洛長熙只好先等景青的消息了。
可是幾天下來,景青不但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之前景青所擔心的事還應驗了。
洛長熙突然接到了宮中傳召,說洛明德想要見她。洛長熙估摸著,應該如景青所說,跟近日京內傳得紛紛揚揚的傳言有關。傳言說承寧郡王年少風流,先是與蒔花道上的花娘勾勾搭搭,又說她覬覦花月四院的花魁沉魚。
洛長熙也不在乎,氣定神閑地入了宮。
誰知,洛明德這次卻是真生氣了。他坐在書案之後,任洛長熙跪在地上,壓根就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鐵青著臉,狠狠地將洛長熙給罵了一頓。
「……你說要查京內,查的就是青樓?你一個未嫁女,每天出入煙花之地,成什麼體統!……你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的身份!竟以公主之尊與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廝混在一處!你說說,這……這要是傳出去……」
「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洛長熙不怕死地接了一句。
「你……」
「皇兄切勿動怒,彆氣壞了身子。」洛長熙勸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到時候只要皇兄出一道聖旨,就說我是奉旨辦事……」
「奉旨?」洛明德怒火未消,冷哼一聲,「你奉旨去逛青樓?」
洛長熙不吭聲了。
「算起來,也快一個月了。」洛明德又道,「這一個月裡頭,就沒見你去過幾次京兆府,別人看見的都是你一些喪德敗行的舉止!好,你說你在『奉旨辦事』,那你此刻跟朕說說,你在青樓里逛了一個月,查到什麼了?」
洛長熙查到的東西……
此刻還真不能說。
關於花月四院,關於蘇五娘以及那個沉魚,她查到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線索,根本沒辦法組連出結論,更別說什麼憑證了。
洛長熙只好低頭道:「還……沒有。」
洛明德徹底火了。
「朕不管你怎麼做,總之,這幾天之內,你給朕想辦法將這些不堪的傳言給壓下去。否則,休怪朕對你不客氣!」
這句威脅對洛長熙來說,的確有幾分效用。
她倒不是怕洛明德要砍了她或者收了她的兵權,她最怕的是,洛明德一怒之下直接下一道聖旨,給她賜個婚,賞她個駙馬。
洛長熙摸了摸脖子,在心裡醞釀了一下,如果到時候抗旨不尊……
唉,還是有些麻煩。
洛長熙有點鬱悶。
出了宮回到承寧郡王府,洛長熙發現府內有兩個人正等著她。一個是公儀凝,一個是凌霜秀。洛長熙見到公儀凝,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心裡多了幾分本不該有的微妙感覺。
有點高興,也有點怨氣……
兩人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她們坐在屋內,一邊喝茶,一邊磕著瓜子聊天,十分愜意。洛長熙瞟了一眼桌上和地上……
全都是瓜子皮。
不用想,肯定是公儀凝把她那個乖巧聽話的表妹給帶壞了。
洛長熙嘆了口氣,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問了一句:「找我有事?」
「當然,不然誰稀罕來你這個郡王府嗎?」公儀凝一開口就沒什麼好話,說了半句又轉著眼珠子打量了一下四周,「你說,要是撤了門口那塊大招牌,誰還能看出……這是個郡王府啊?」
凌霜秀掩著嘴輕笑:「這郡王府的確……是差了那麼一點。」
洛長熙心緒不佳,實在懶得搭話,直接走過去坐了下來,給自己先倒了一杯茶。
公儀凝和凌霜秀二人都覺出有些不對,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最後,還是公儀凝先開口問道:「喂,你怎麼了?」
「沒什麼。」洛長熙先看了一眼凌霜秀,「你先說吧,什麼事?」
凌霜秀沒立刻回答她,反而問:「你方才可是入宮了?」
「對。」
「那麼,你應該也猜到我的來意才是。」凌霜秀道,「是我爹讓我來的。」
洛長熙明白了。
「也是說……傳言的事?」
「是。」凌霜秀點點頭,「現在京內風言風語的,我爹娘都有些擔心。畢竟你現在身份未明……你又才回京不久,盯著你的人可多著。」
「嗯。」
「怎麼了?」公儀凝將腦袋湊了過來,饒有興趣地問,「難道皇帝給你臉色看了?說你不應該逛青樓?」
「還說我不應該與你這種『不三不四』的女子廝混在一起。」
洛長熙故意這麼說。
「誰是『不三不四』的女子!」公儀凝果然被激怒了,但怒了之後卻很快轉頭朝洛長熙道,「肯定是你說了我的壞話!虧我還一直惦記著你,還帶了一樣好東西給你!」
這倒是讓洛長熙有些訝異了:「什麼東西?」
公儀凝從貼身的衣袋裡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紅綾錦盒,遞到了洛長熙的面前。
那盒子細長形狀,大約一尺來長,看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洛長熙拿過來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卻愣住了。
盒子里裝的是一支金簪。
簪頭是由幾十顆孔雀藍的小寶石拼綴成的花形,流光溢彩,灼灼耀目。
「這是給我的?」
「對啊。」公儀凝一臉獻寶的表情,笑嘻嘻地朝她道,「你知道嗎?我有一支跟這個幾乎一樣的簪子,只不過簪頭的寶石是紅色。前幾天我出去了一趟,又見到這根孔雀藍的,你說巧不巧?想來想去,倒是只有你配得了它。」
這簪子的確很美,可……
卻是給女子戴的。
凌霜秀先反應了過來:「只怕郡王殿下要先變成公主殿下,才能戴上這支簪子。」
說者無心,聽者卻靈光一閃,有了應對洛明德要求的好主意。
「對,那我便換上女裝。」
公儀凝和凌霜秀都大大吃了一驚。
「你要……」
「其實,要消除什麼『風流成性』的傳言,最好是再出現一條新的更聳動的傳言……」洛長熙頓了頓,又笑道,「不對,這回可不是傳言,而是事實。」
凌霜秀隱隱有些擔憂:「現在是好時機嗎?襄南軍能接受他們的統帥大將是個女子?」
「這倒不必擔憂。襄南軍的將領大多都知道我的身份,不然當初如何能壓得住他們。而且在我之前,襄南軍也曾被我四姐統領過,我算不得女將軍第一人。」洛長熙道,「至於其他人的想法,我顧不上,也懶得顧。」
「可皇上……」
「正是因為皇上大發雷霆,讓我想辦法壓住那些傳言……」洛長熙的笑容之中有些狡黠之意,「我才這麼做的。」
公儀凝也笑得極為洒脫:「太好了!我還沒見過你女裝是什麼樣。」
看來,這兩人完全將旁人的擔心當作多餘,壓根就不懂什麼「審時度勢」。
凌霜秀忽然覺得,面前這兩個女子雖然性情不同,但骨子裡卻有些東西是極為相似的。或者說,她們身上都有點「邪氣」。
——有異乎尋常的想法,有敢於藐視權威的膽量,任性胡為起來,便根本不會去顧別人的目光。
至於公儀凝送簪子這件事,凌霜秀也另有想法。
她素來心思細膩,看人看事都比其餘人要通透明白。雖然這當局之這兩人並未覺得有什麼,可凌霜秀卻偏偏覺得這簪子的寓意有些不同尋常。何況公儀凝還說什麼「我有一支跟這個幾乎一樣的簪子」……
尋常女子不是並不喜與人穿戴一樣么?
不過……
大概是公儀凝將洛長熙當成親生姐妹一般了?這倒還能說得過去。
可看她們兩人之間相處的神色,又實在不像。
凌霜秀留了一份心眼,將有些怪異的感覺盡數壓在了心底。不過她也看出公儀凝似乎還有話要與洛長熙說,便起身告辭了。
等凌霜秀一走,洛長熙也不急著說花月四院的事,而是先板著臉問公儀凝:「這幾日你去哪兒了?」
公儀凝隨口道:「出去玩了幾天,怎麼了?」
「出去玩?」
「是啊。」公儀凝有些奇怪道,「我也不是日日都在京內的,往日便是如此,時不時總要出去走一走,玩幾天,四處逛一逛。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你……」
「我?」
「你忘記要查蘇五娘了?」
「當然記得。」公儀凝理直氣壯道,「可這事也算不得火燒眉毛,我出去玩幾天也不耽誤功夫。再說了,我出去一趟,也順便尋到了一些稀有的寶貝,打算用來去打動那個沉魚。」
公儀凝解釋得在情在理,可洛長熙還是不太高興。
因為自己忙得團團轉而她卻溜出去玩了?不,自己不是這麼小氣的人。或者,因為她不在京內,自己辛苦查到的事情竟然無人分享?也不是,她與景青也能商討幾句。那麼到底是什麼?洛長熙說不上來。
公儀凝見她神色古怪,也有些納悶。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呢?」
「……」
洛長熙才不承認自己在生氣。
「該不會是……」公儀凝轉了轉眼珠子,笑道,「難道因為我不在京中,你便空虛寂寞,想我想得害了相思病?」
相……思病……
洛長熙隱隱覺得自己的面頰有些發熱,她連忙扭轉了頭,冷哼一聲。
「總之,你以後若要離京,先與我說一聲!」
對,自己之所以生氣,一定是因為公儀凝說走便走了,連聲招呼都沒與她打,害得她去找人撲了個空。
洛長熙壓根沒發覺,自己這麼想其實也挺「小氣」。
公儀凝聽了,先是一愣,接著便大笑了起來。
「好,下回一定先跟你說一聲!」
這還差不多。
洛長熙心裡舒服了點。
「洛長熙……」
「嗯?」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子,特別特別地像……因獨守空閨而滿臉怨氣的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