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88.淚痕
洛長熙也不相瞞,將阿娜靖所說的都盡述了一遍。
姚千羽聽了,不由讚歎:「她倒是個厲害人物,將來我便是真的輸在她手中,也沒什麼好不甘心的了。易地而處,若換成讓我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潛伏多年……我倒真做不來。」
洛長熙聽她感嘆,卻並不言語。
雖然洛長熙還未真正與阿娜靖為敵,但阿娜靖的手段與心計,洛長熙卻也已了解了幾分。阿娜靖此人心思狠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旦出手更是冷血無情,幾乎不留什麼後路。
相較而言,倒真是更勝姚千羽一籌。
「洛長熙,你還有沒有別的疑問?」
姚千羽見洛長熙不開口,便問了一句。
「沒了。」洛長熙頓了頓,又道,「往日,你我雖是敵對之勢,但畢竟我們之間沒有私人恩怨,如今,你若還有什麼心愿未了,我倒是可以略盡綿薄之力。」
洛長熙這一句話,完全是沖著洛長悅的面子。
自她看來,若姚千羽對洛長悅之情意出自真心,那麼此時,姚千羽恐怕還會想再見洛長悅一面。只因這一面之後,她們二人將來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而姚千羽也不客氣,果真很快就點了頭。
「我要見兩個人,先是阿娜靖,爾後是洛長悅。」
這倒讓公儀凝有些吃驚了。
要見這兩人沒什麼稀奇,怪就怪在為何姚千羽要先見阿娜靖,再見洛長悅?
公儀凝再轉眸去看洛長熙的神色,卻見洛長熙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難道她懂了?
「好。」洛長熙點了頭。
可姚千羽卻突然嘆了口氣,道:「不管你們信不信,那一回,我在宮中截殺你二人之時,我原本是有機會殺了你們的。」
當時姚千羽假借洛明德的旨意支走了巡夜的禁衛軍,一路尾隨洛長熙與公儀凝兩人,見兩人誤入暗處,便下了狠手要取兩人性命。當時情形兇險萬分,最後還是公儀凝突然想到身上的暗器,亂射一通,才將那黑衣蒙面的姚千羽給驚走。
「我自己便是制毒之人,那細針一射入我身上,我便察覺出那並非毒藥。」姚千羽淡道,「可也就是這麼一下,卻令我下不去手了。」
「這……又是為什麼?」
公儀凝當時並未多想,此時再一細想,當時自己那點麻藥只怕還真瞞不過姚千羽。連聞人卿都說姚千羽毒鏢上的毒極為厲害,她又怎會被自己的麻藥所騙?
「那時,我心裡明明還在怪她,怨恨她,可……」姚千羽忽而低低笑了一聲,「我想到洛長熙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想到她傷心的樣子,就有些遲疑了。當時我想,若那一晚刺殺順利,我害了洛長熙的性命,那自此以後,我與她便真的再無可能。若那一晚有了變故,我便姑且再等一等……」
那時公儀凝射了一通鋼針,將姚千羽的攻勢阻了一分,當時她腦中一空,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收了手。
「沒想到,後來我竟真又與她好了。」
說到此處,便是出言素來都是咄咄逼人的姚千羽,亦變得溫柔了起來。
「可是再後來,你又丟下了她。」
公儀凝忍不住開口提醒她。
「那時我們都昏了頭,幻想著自己真能逃出這座牢籠。」姚千羽又道,「其實我們心底都明白,我們當年便不能在一起,如今更是千難萬難,幾乎是沒可能的了。」
洛長熙皺著眉聽了半日,到此時終於開口問道:「你說這些與我們聽,是想……」
「洛長熙,我只是想告訴你,即便到了今日,我還並未完全輸給阿娜靖。」姚千羽道,「在我眼裡,你雖然比我還差了一些,但總歸是個聰明人,所以……」
「什麼?」
「別叫我失望。」姚千羽的笑容頗具意味,「我是說……阿娜靖。」
自瑤華宮內出來,公儀凝又存了一肚子疑問。
「姚貴妃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嫌你笨?鬥不過阿娜靖?」
洛長熙聽了,苦笑道:「大概是。」
「此刻想來,我們這麼聰明的兩顆腦袋竟然都沒用,被那個阿娜靖騙得團團轉!」公儀凝提起這事便一肚子火,「我們的確是笨!」
洛長熙嘆了口氣。
「阿娜靖與姚貴妃是什麼人?她們兩人隱藏身份,孤身奮戰,這麼多年以來,她們日日夜夜都在籌謀算計,若謀不著算不到,便要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洛長熙道,「至於我們,你若是算計不過,至多就是賠點銀子,從頭再來過便是,而我在南疆戰場之上,謀略雖然也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實力。這麼一比較,鬥不過她們也是常事。」
「話是這麼說,可還是……」
「再說,姚貴妃有一句沒說錯。」
「什麼?」
「即便到了今日,我們還並未完全輸。」
洛長熙已探明姚千羽的想法,便立即去替她安排了起來。
若說從前洛長熙對姚千羽還有所忌憚與防備,如今,兩相權衡之下,她倒寧可舍阿娜靖而與姚千羽合作。
出宮之後,洛長熙與公儀凝先去找阿娜靖,可一問之下,才知阿娜靖卻入宮了。這麼一想,兩方竟剛好錯過。兩人只得又重新入宮,洛長熙思來想去,卻說先去南苑棲芳殿看一看。
走至殿外,先遇著了洛長悅身邊的大宮女淑蘭,洛長熙問了兩句,果然問到阿娜靖正來了棲芳殿說要與洛長悅看傷。然而這一日洛長悅用了午飯之後,便說身體不適,一人在內殿歇息,還傳話說不見任何人。可那阿娜靖卻偏偏不肯走,非要賴在廳堂里喝茶,淑蘭正有些為難,洛長熙就來了。
「我去看看。」
洛長熙與公儀凝緩步走入,可廳堂之內卻空無一人,只一盞茶放在桌上,看樣子阿娜靖方才還在此處坐過。再往前便是內殿了,洛長熙想了想,一壁留心去聽動靜,一壁慢慢朝那一處走了過去。
可她們一路走過去,卻什麼聲響也未聽見。
眼看已至門口,內殿之門竟是開著的。
洛長熙與公儀凝互看了一眼,倒是公儀凝先一步走了上去。可她才一探頭,便又很快先將腦袋縮了回來,朝洛長熙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洛長熙心中奇怪,卻也還是放輕了步子,慢慢走了過去。
一見之下,洛長熙便也明白了為何公儀凝讓她噤聲。
因內殿之中,洛長悅一手枕著頭,另一手則握著一枝梅花,正伏在桌上沉睡。儘管已睡去了,可她眉目緊皺成一團,其中似乎有化不開的憂愁一般。
阿娜靖也在。
她正將一條薄毯輕輕披在洛長悅身上。
洛長熙也不好再進去,只站在門口看著,想等阿娜靖出來之後再與她說話。可她等了半天,阿娜靖卻沒有一點要出來的意思。她靜靜站在洛長悅身邊,眼睛也一直盯著洛長悅的睡容,竟好似捨不得將目光挪開。
又等了一會兒,阿娜靖突然緊蹙了眉頭。
公儀凝已十分眼尖地看見了,沉睡之中的洛長悅哭了。不知她在夢裡遇見了什麼,或者是尋不見什麼……
——她竟然哭了。
洛長悅平日便是個平和溫婉的性情,此時即便是哭了,也是安安靜靜的,只見其眼角有淚水滑落,很快便消失不見。
阿娜靖的眉頭皺得愈加厲害。她伸出了手,似是想要去替洛長悅拭淚,可伸了一半,卻又停住了,收回來了。
最終,阿娜靖卻突然俯下了身子。
——她低下頭來,輕輕吻在洛長悅眼角的淚痕上。
公儀凝瞪大了眼睛,再也不敢偷看了,轉過身子來拉住洛長熙便要跑。可等她們倆躡手躡腳地跑回廳堂之後,阿娜靖也很快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們來做什麼?」
阿娜靖沉著一張臉,似乎不太高興。
公儀凝猜想,也許阿娜靖察覺了方才她們兩人躲在外邊偷看的事?
「來找你。」洛長熙直接道,「姚貴妃想見你一面。」
「哦?」阿娜靖似笑非笑,「她要見我,怎麼是你來與我說?何時你與她的關係竟如此親近了?」
「她如今被囚禁於瑤華宮內,外人都不得見。」洛長熙並不理會阿娜靖話中的意思,正色道,「我有皇上御賜金牌才得以出入。她要見你,自然得讓我帶你進去。」
「原來如此。」阿娜靖卻道,「那……若是我不肯見她呢?」
「隨你。」
洛長熙面色淡淡。
阿娜靖見她如此,便又笑了。
「你倒是學聰明了些。不過,時至今日,我已經贏了。見與不見,都是一樣。」阿娜靖又道,「她要見我?大概是臨死之前想問個明白,不想做個糊塗鬼吧?那我就做一回好事,了卻她這一樁心愿。」
洛長熙不接她的話,而是一抬手指向門外。
「請吧。」
三人出了棲芳殿,又朝瑤華宮走去。
洛長熙與公儀凝兩人都沒什麼心情開口說話,而那阿娜靖卻偏偏好像要故意惹她們不高興一般,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我今日入宮已先去見過了皇上。」阿娜靖看了一眼洛長熙,才道,「皇上已擬好了旨意,只待過完上元節之後,就讓你姐姐與我一道回西陵完婚。」
洛長熙默不作聲。
「洛長熙,你不必在心中鄙夷我。」阿娜靖道,「我的手段的確不光彩,我只想著用自己的辦法得到她,從沒想過其他。可如今,我改變了主意。」
洛長熙不開口,公儀凝卻問了一句:「什麼主意?」
「在去西陵之前,我會親口問她的心意。」
阿娜靖竟說得極為認真。
「若她肯與我去,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她不肯……」
「若她不肯,你就不逼她了?」公儀凝不太信。
「若她不肯,我就只能再想辦法讓她『肯』了。」
「嘁——」公儀凝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這問與不問,究竟有何區別?」
「問與不問,便是區別。至於問出來的答案,卻不重要。」阿娜靖天性狂妄,將這麼個歪理也說得理直氣壯。
公儀凝已徹底無語,瞪著眼睛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眼前已至瑤華宮,洛長熙與看守的禁衛軍說了幾句,便朝阿娜靖道:「她要見的是你,我們便不進去了。」
阿娜靖點了點頭,正要走入,卻又停了步子。
「洛長熙,至少……」
她回過頭來,面上又露出了那種令人生厭的笑容。
「我不會讓她哭,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