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花酒
幾日之後,洛長熙應約叫上了一把年紀的秦尚書,又去了一回蒔花道的染香樓。其實,在洛長熙提出要去蒔花道的時候,她很敏銳地看見秦尚書的眼角抽了抽。但洛長熙的身份擺在那,秦尚書不答應也得答應。
不過,因為秦尚書年紀大了,不方便騎馬,洛長熙便也只好跟著一起坐了轎子,慢悠悠地晃到了染香樓的大門口。
大概是公儀凝早就吩咐過了,染香樓的老鴇張媽媽早就站在了門口,十分熱絡地迎了上來,尤其在看見洛長熙的時候,那表情愈加誇張起來。
「公子可算是來了,我們家花凝姑娘可是苦苦等了你好幾天吶。」
秦尚書有點尷尬,但很顯然的,他在聽到「花凝姑娘」幾個字的時候,隱隱地明白了點什麼,甚至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洛長熙一眼。
洛長熙就更尷尬了,不用說,這都是公儀凝在背後故意搞的鬼。
張媽媽見兩人都尷尬著,趕緊轉了話題,將二人往裡邊請:「兩位貴客趕緊進來,樓上早備了上好的雅間候著。」
洛長熙本來以為,張媽媽說的「雅間」仍是上回她坐的那一種,可真正被龜奴引到樓上之後才發現,她與秦尚書被帶到了一處極為僻靜的房間。
廂房裡擺設清雅,倒是一點青樓的俗媚之感都沒有。
秦尚書捋了捋鬍子,笑道:「這地方不錯。」
洛長熙也點頭表示認同。
可秦尚書下一句話卻立刻讓洛長熙想吐血,他說:「郡王殿下年少風流,只怕所熟識的『紅顏知己』不止那花凝姑娘一人吧?」
「……」
「既然殿下是這染香樓的熟客,一切……便由殿下作主吧。」
洛長熙心裡有點彆扭。
這個秦尚書估計是仗著自己年紀大,又覺得並不在朝堂之上,便索性丟開了身份之礙,胡言亂語了起來。讓她作主?意思竟然是讓她將她往日「風流」惹來的「紅顏知己」都叫上來伺候。洛長熙心中不免有些惱怒,他將她洛長熙當成什麼人了?還真以為她是個貪圖美色的紈絝不成?
然而洛長熙還未開口,門外就先有人說話了。
「秦大人這話就錯了,殿下的『紅顏知己』,還就真只有我花凝一人。」
是公儀凝來了。
洛長熙抬眼一看,愣住了。
公儀凝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備」得挺用心。
她烏髮高挽,鬢邊斜插一支艷色赤芍,再調脂弄眉,將她天生的那一雙桃花眼勾畫得愈加媚人,身上著一抹殷紅的貼身小衣,披一層緋色透紗衣,腰下是一襲紅艷艷的刺金菱紗裙。
洛長熙看得有些發獃,秦尚書則乾脆眼睛都直了。
公儀凝很滿意他們這樣的反應,低低笑了一聲,又朝一邊的龜奴吩咐道:「這兩位都是貴客,去請兩個我們染香樓最當紅的金頂花娘來。」
龜奴應了一句,低頭出去了。
秦尚書還眼巴巴地看著,公儀凝卻徑直朝洛長熙走了過去,一手搭上她的肩,勾住她的脖子,就勢往一倒,竟然直接坐在了她的腿上。
「殿下好久不來,凝兒甚是想念呢。」
公儀凝故意捏著嗓子,還朝洛長熙眨了眨眼睛。
這一下措手不及,洛長熙連掙扎都來不及,就感覺一個柔軟的身體靠在自己的懷中,鼻息之間還可聞見一種密密香氣,令她的腦子有些發懵。
對面的秦尚書笑得有點猥瑣。
「殿下與花凝姑娘真是恩愛非常。」
洛長熙從來沒遇過這種境況,這一時之間,她心裡還真有點躊躇起來。將公儀凝推開?似乎不妥。公儀凝這架勢擺明了是要「演」一齣戲給秦尚書看的,自己當然不能拆台。可要她搭腔,她又不知該說什麼。
坐在洛長熙懷中的公儀凝也不太高興。
倒不是因為洛長熙毫無反應,而是對面那個一把年紀的秦尚書看她的眼神,讓她渾身都不舒服。
公儀凝索性撇開了頭,將整個臉都對著洛長熙這一邊。
相比較之下,洛長熙簡直太「君子」了。
她感覺到,洛長熙的身體有點僵硬,臉上也是極其不自然的尷尬表情。公儀凝心裡一下便樂了。洛長熙平時看著挺凶,的確很有「郡王」的威嚴,可是沒想到,原來怕這個?
公儀凝玩心大起,將身子又往洛長熙身上貼了貼,以一種柔媚入骨的聲調問道:「殿下怎麼不理會我?」
「……」
竟然毫無反應。
「殿下可有想凝兒?」
「想。」
洛長熙無奈,乾巴巴就答了一個字。
公儀凝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低低伏在洛長熙耳畔道:「你真是蠢死了!快摟住我的腰,我要掉下去了!」
洛長熙心中憋氣,面上卻半分不顯,依言摟住了公儀凝歪到一邊的身體。
這時,龜奴總算領來了兩個容色美艷的花娘,一個穿明藍色紗衣,一個著金紫色長裙。她們一進門就十分有眼色地圍坐在了秦尚書兩側,熱絡地倒酒搭話。
這才總算將秦尚書的注意力給吸引開了。
洛長熙心中鬆了口氣,可公儀凝卻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洛長熙自然不知,公儀凝正借著這番親近的機會,細細地打量著她。
——離得這麼近,什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洛長熙的確是個女子無疑。
不但是個女子,還是個很有幾分姿色的美人。尤其是她的肌膚,隔遠了看只覺得白皙,離得這麼近才發覺不但白,還漂亮通透,帶著瑩潤的光華。公儀凝看得心中有些嫉妒,不是在邊疆打仗嗎?怎麼還養得這樣好?
天生的?哼。
她的五官也生得很漂亮,算不上特別清秀,但也絕沒有武人的英氣,拆開來看,不覺得如何好看,可合在一處,卻偏偏覺得怎麼看怎麼順眼,舒服……好看。
洛長熙察覺到公儀凝的眼神,低聲道:「你看夠了沒有?」公儀凝聽了,一下就笑起來,故意大聲道:「殿下生得這般好看,凝兒就是看一輩子也是看不夠的。」
「……」
秦尚書在對面聽了,也笑著接話:「殿下的確是朝內少有的美男子,花凝姑娘真真是好眼光。」
兩個花娘也十分應景地嬉笑了起來。
洛長熙氣悶極了,她甚至都有點不確定了,公儀凝來這麼一出,到底是為了調查沉魚之事,還是為了找借口來故意整她?
公儀凝察言觀色,也不再調笑,而是伸手倒了一盞酒,遞上來喂至洛長熙唇邊。
「殿下,嘗一嘗。」
洛長熙面上不好看,卻也沒發作,低頭飲了一口。可一到嘴裡,她卻發覺那根本就不是酒,溫熱馨香,味道甜滋滋的,像是……調了蜜的水?
「怎麼樣?」
「很甜。」
洛長熙下意識就脫口而出。
這話聽在旁人耳中,又是另一層意思了。果然,眾人又紛紛朝洛長熙投來十分曖昧眼神。公儀凝則整個人都趴在洛長熙懷裡,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洛長熙恨得咬牙切齒,正要低頭罵她兩句,卻突然一僵。
她感覺到公儀凝的身體牢牢貼著她,熱烘烘軟綿綿的,尤其公儀凝穿得極為輕薄,又笑得一顫一顫,胸前豐滿的柔軟正在她身上磨蹭。
洛長熙尷尬至極,莫名覺得臉上有些發熱。
她不再猶豫,一把將身上的公儀凝給拉了起來,緊接著,自己也站起了身。
對面的秦尚書見了,有些疑惑:「殿下這是怎麼了?」
洛長熙剛要開口,卻感覺到公儀凝又湊了過來,一把摟住了她的胳膊。
「殿下她呀,自然是……心急了。」
「……」
秦尚書很是瞭然,笑道:「那就……」
「那就將這一處雅間讓給秦大人您。」公儀凝接著道,「凝兒陪殿下去另一處,好好地與殿下聊一聊。」
「好,好!」
秦尚書被兩個花娘伺候得十分舒服,答應得極快。
公儀凝不給洛長熙反駁的機會,拉著她急急地就出了門,繞到了隔壁的房間里。
一進房門,洛長熙就把公儀凝給甩開了。
「公儀凝!」
「怎麼了?」
公儀凝倒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你……」洛長熙不好將心中的尷尬和彆扭說出口,想了半天,最終也只能質問道,「你鬧這麼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當然有我的用意。」公儀凝竟然恢復了正經,先坐了下來才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查沉魚的事。你猜怎麼著?果然與我所料不錯,根本就查不出有關她的任何過往。」
「查不到?」洛長熙被岔開了心思,也不記得要罵她了,只是追問道,「你的門路不是很廣嗎?再說,什麼叫『所料不錯』?」
「我料到了查不到什麼,才讓你帶這個秦尚書來喝花酒啊。」公儀凝接著解釋道,「不錯,我是有不少查消息的路子,可卻總有手伸不到的地方。一,朝內,二,宮裡邊,三,番邦外族。那麼,你來猜猜,沉魚和蘇五娘的來路應該是哪兒?」
洛長熙心裡咯噔了一下。
「雖然查不到沉魚,但我另外查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猜,你一定很感興趣。」
「什麼事?」
「這兩年多以來,京中許多高官大員都有女子入門,或是納了妾,或是養成了家妓,甚至還有改頭換面,找了個假身份嫁入當主母的。你可知這些女子有什麼共同之處?」
洛長熙一點便懂。
「花月四院?」
「不錯,她們全都出自花月四院。這樣一來,實在就有點可怕了……」公儀凝點頭道,「這件事是不是跟你想查的事情有關?」
洛長熙沒說話。
公儀凝哼了一聲:「小氣,不說算了。」
洛長熙回過神來,又問:「這個秦尚書……與花月四院也有關係?」
「當然有。」公儀凝道,「你才回京不久,大概不知道。前幾天的宴席上,霜秀告訴我說,這個秦尚書與蘇五娘的關係密切,那個沉魚就是秦尚書請來的。所以我想,他一定知道點什麼。於是我就讓你把他帶來,好好地套一套話。」
「你怎知能從他那裡套出話來?」
「這還不簡單?一來,蘇五娘圖謀的可是大事,但她竟然敢利用秦尚書做事,就說明,他夠蠢,好騙。二來,他竟然會與蘇五娘有『密切深厚』的關係,那麼,必定是個急色鬼。若說男人去花月四院里只是為了風雅,鬼才信!我這染香樓的金頂花娘也不差,多灌點酒下去,就不信問不出東西來。」
洛長熙聽到這裡,突然發覺,自己雖然很會打仗,兵法也看了不少,可論起觀人察心之事,她遠遠不及面前這個公儀凝。
儘管有時候,這個公儀凝實在可惡了一點。
「不錯,你染香樓的花娘……的確不差。」
洛長熙頗有意味地看了公儀凝一眼,半是誇讚半是諷刺。當然,她口中所說的「花娘」,指的就是面前這個假花娘。
公儀凝卻將這句話聽錯了意思。
她一掀眉毛,洋洋得意道:「廢話!我這般美貌聰明的『花娘』,又從來不接別的客人,只一心一意地伺候你一個人,簡直沒有再好的了!」
洛長熙愣了愣,心中更覺得彆扭了起來。
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可不是這麼亂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