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關

第三十五章 第三關

胡瀟瀟攙扶著劉赤亭,兩人皆皺著眉頭,抬眼看向了手持朴刀的管家。

氣血疾速流逝,劉赤亭輕咳一聲,沉聲道:「下咒之人,其實是你?」

管家緩緩走向那處香案,呢喃開口:「四十餘年前,此地香火旺盛,山君坐鎮蓮花峰,受方圓百里百姓愛戴。在呂岩座下受教多年,他只是想做個一心贖罪的山君而已。」

此時劉赤亭已經伸手按住了劍柄,在管家眼中,劉赤亭並無氣力拔劍的。

胡瀟瀟喂劉赤亭吃下一枚藥丸子,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你姓王對嗎?」

管家笑著點頭:「黃鶴樓下買墨人,確實姓王。不得不說,胡姑娘是聰明的。」

果然如此啊!胡瀟瀟與劉赤亭對視一眼,後者沙啞開口:「起碼,讓我們死得明白些吧?」

管家將朴刀放在香案之上,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變成了肉眼可見的恨意!

他咬著牙,聲音有些發顫。

「百年前主人離開之前,帶來了一頭魚妖,她在彭澤之中守護漁民,我便在這匡廬之上,守護方圓百姓。幾十年來相安無事,我也樂得如此。」

魚妖?二人心中不約而同想起了須娘。

管家接著說道:「四十多年前,有個叫黃巢的與高仙芝相繼起兵,鄂州戰亂,高成亦的父親帶著一大家子潛居潯陽。我好心安置高家在匡廬山下,可高成亦的父親,卻不知從何處得來魔道手段,下咒於我們,我拚命送走了魚妖,自己卻成了他的傀儡。那人真是個畜生啊!借我名聲吸食童男童女氣血生機。」

說到此處,管家大笑了起來,笑得極其凄慘可怕。

「可他哪裡曉得,我只是給被封印與黑虎體內的陰魂罷了,他的咒印,我花時間是可以解除的。」

管家猛地轉身,冷眼望向劉赤亭。

「我報仇吃了他,有錯嗎?」

胡瀟瀟默然,不知該如何答覆了。

劉赤亭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高成亦並不知情?」

管家嗤笑道:「他知道個什麼?不過是個蠢人罷了,到現在他都不知道他最信任的好兄弟,其實是當年被鄧大年所斬的黑虎。說來巧合,當年我這具肉身登山之時,同行者除了高成亦,還有個姓劉的。當然了,高成亦更不會知道,那時候這具肉身便被我侵佔。鄧大年修為盡失,只是靠著一股子劍意斬黑虎,當然看不出那時的黑虎只是一道皮囊罷了。」

謎底,終於算是揭開了。

劉赤亭硬撐著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最後一個問題,怎麼知道我們要來的,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設計我們?」

管家咧嘴一笑,「她不會死,我需要瀛洲印記出海。但你會死,你氣血旺盛,煉殺你后,我便可以催動這準備了近三十年的大陣,將江州百姓吃個乾淨!以此躋身三境!山君已死,知道內情的人都死了,我可以在海外逍遙快活,求長生!無冤無仇?高成亦說鄧大年親口說的,日後會有師弟以送劍之名至此取劍鞘,他是個瞎眼的,不分青紅皂白便殺我,你不該替他贖罪嗎?」

劉赤亭先是略微皺眉,隨即深吸了一口氣,身子重新挺直。

管家分明瞧見,少年臉色突然之間變得平淡且……冷漠。

此時胡瀟瀟說了句:「我就說那些青石板怪異,原來為百姓鋪設青石,也是你的煉魂陣啊!」

管家一臉嗤笑,手已經搭在了朴刀之上。

「果然聰明,但是晚了。」

劉赤亭微微眯眼,沒忍住笑出了聲音。

「原來送劍到此,是讓我了結這樁事?鄧大哥……你究竟還瞞著我什麼?」

抬頭看向管家,劉赤亭淡淡然道:「你太小看我鄧大哥了,也太自負了。」

說話時,胡瀟瀟豎起雙指,冷冷一句:「千鈞!」

話音剛落,管家只覺得一股子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的巨力瞬間壓來,他的身軀根本承受不住這般巨力,伴隨著一聲轟隆響聲,雙膝竟是將青石板壓的稀碎。

與此同時,劉赤亭一把拔出長劍,一步邁出,長劍已然透過管家胸膛,血水順著劍尖不斷滴下。

「鄧大哥的劍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但他認我為主了。另外,鄧大哥的劍,從未有過劍鞘。你以為,鄧大哥讓我千里迢迢送劍是為什麼?」

方才被符印吸取而去的氣血,此時盡數返還。

這管家肯定是活不成了,但他猛地抬頭,面色既有驚詫,更有驚恐。

「你說……什麼?那把劍……」

可是話未說完,胡瀟瀟卻突然發現,管家的肉身在逐漸變得乾枯。

她連忙扯開劉景濁,順勢將劍拔出來。

果不其然,幾息之內,管家便被抽幹了生機,連魂魄都沒留下。

劉赤亭略微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胡瀟瀟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估計是煉魂陣破了,他被反噬。」

劉赤亭卻呢喃一句:「但他好像不知道劍鞘的事情。」

直到此時,兩個小傢伙才各自出來。

玄陽從劉赤亭領口鑽出,赤翎則是飛出了胡瀟瀟的袖口。

少女沒好氣道:「方才不見你們出來幫忙,完事兒了幹嘛來了?」

兩個小傢伙落在地上,一個啾啾叫,應該嗚嗚叫……

胡瀟瀟氣極,罵道:「兩個飯桶!就知道吃!」

劉赤亭突然一拍腦門兒,「哎呦!景大叔!」

…………

雪逐漸小了,十幾裡外的一處山峰,灰衣背劍的方臉中年人,與那山人書鋪的東家並肩站立。

范山人打量了一番這位現今流洲第一人,三百年間第一個躋身三重天的劍修。

「前輩,鄧大年為你挑選的弟子還不錯吧?我這第三關,他過了一半兒了。」

中年人冷哼一聲,「尚且未滿十五歲,心機如此之重,他的心不夠純粹,我是不會收他的。」

話鋒一轉,「但邊上那丫頭,我收定了!」

未名已經認主,除卻已經修出劍意的劍修之外,再無人拿得起。況且即便拿起來,也不過是一把鋒利長劍,根本無法發揮真正威能。

但那丫頭從未學劍,竟是能輕鬆拿起來?如此天賦,比之大年也不遑多讓,若能將其送歸鋏山,也算是我這個罪人為師門盡一份力了。

范山人轉過頭,微微皺眉,「周前輩,鋏山明面上有十三劍,實則有十四劍。那把未名自鋏山老祖知乎,千年光陰未曾認主,直到鄧大年出現,才願意從洗劍湖底鑽出。鄧大年死後,它自行認主劉赤亭,你竟然不願收下鄧大年與未名千挑萬選的人?」

說著,范山人譏諷一笑。

「果然,鄧大年說的對,他的師父是個執拗至極的人,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只在意自己怎麼想。你這樣自大的人,外強中乾,實則懦弱!」

一個第四境的黃庭修士,竟敢對著第七境的元嬰劍修如此說話,他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本以為這位聲名鎮十洲的劍修之最會拿他那把木劍將自己捅個透心涼,未曾想,周至聖只是搖了搖頭,隨後呢喃一句:「我成不了聖了,我曾立誓要讓鋏山重現往日輝煌,但如今……已經違心了。」

說話之時,范山人沒來由一愣。

思緒被一股子寒風扯回了數年前,就在南山那處迷霧之外。

就在那棵樹底下,長劍未名靠著樹,劍客一手攥著玉筆,一手拿著酒葫蘆。使勁兒灌下一口酒後,他笑盈盈一句:「我發現了個很好的孩子,打算代師收徒了。我想啊!我鄧除夕的師弟會拿起鋏山未名,會改變我們的師父,改變鋏山。」

范山人抿了一口酒,不再那麼陰陽怪氣了。

「周前輩,換成從前,復興鋏山與為弟子收屍,你會選擇哪個?」

劍客默然,范山人的意思,他當然明白。

沉默片刻,周至聖轉而問道:「你知道大年在虞曉風手中搶了什麼嗎?」

虞曉風?玉京山上年輕一代,曉風曉雪是一對親兄妹,也是兩位絕頂天驕。但就是那位天驕,三十幾年前被鄧大年截停海上,只一劍便將其重傷。

范山人也略微沉默,片刻之後才開口:「你若不收這個弟子,永不會知道的。前輩,你的弟子,是希望你更有些人情味的,他一直在期待你的改變。」

…………

劉赤亭與胡瀟瀟來時,正月初幾而已,今日已經十五了。

自登上蓮花峰,到今日,已然過去三日。

沿著那條小溪而下,景猱身邊,劉赤亭背著胡瀟瀟,劍自然已經被收了起來。

景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複雜。

「我那發小差人送來了萬兩黃金,暫時解了我的兵權,急召我回廣陵。估計是已經知道了你們的事情,下山之後若是無事,還是儘早離開吧。自打到了你們這個年紀,他就變得為權勢無所不用其極,我之所以還願意來找他,是最起碼他對百姓還是很不錯的,也算是沒忘記初心。」

這個故事,終於要說了。

胡瀟瀟以下巴點了點劉赤亭的頭,輕聲道:「景大叔,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此事與你無關,我們拜過高老之後就會離開的。要是順利,大抵一兩年內就會出海,下次再見……遙遙無期。」

知道了?景猱略微一愣,旋即一笑。

「也是,不算是什麼秘密。」

結果此時劉赤亭說了句:「景大叔,我雖然讀書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你們那時候才十幾歲,認誰當義父確實由不得你們。徐知誥歲數最大,他想保全他的兩個義弟,對你們而言,其實無錯的。」

景猱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搖頭一笑,「這個我明白,我在意的是,徐溫害死了救下我們的命的義父,他卻改姓為徐……罷了,不說這個了,我不得不走,起碼我認他這個兄長的。但我也想保全你們,聽我的,辦完最後的事情之後,就抓緊離開吧。」

劉赤亭微微點頭,往山下看了一眼。

「為高老守靈一夜就走。」

很快,已經到了高府門前。

一地主官,為這位高老上一炷香都很不錯了,當然不需要為其守靈。

劉赤亭走入靈堂,尚未蓋棺,尚且能看見那具枯木一般的屍體。

看起來高家這些家丁僕人還是挺不錯的,即便管家沒在,也有人幫忙操持。

少年人對著棺木重重抱拳,沉聲道:「高老,管家已經死了,你們大仇得報,安心去吧。今夜,我為你守靈。」

胡瀟瀟自然不會待在靈堂,回來之後就進了一處屋子,再沒有出來過。

而幾日之前一道消息已經傳開,可換取瀛洲印記的那丫頭,現今就在江州境內潯陽縣。

有個剛剛返回蜀地的刀客得到消息之時,長舒了一口氣。

「小子命真硬啊!」

有一對本想去往夫余國找尋虯髯客下落的師徒,得到消息之後立即掉頭沿著運河而下,今日已到金陵。

李稚元咬著牙,沉聲道:「師父,我已經傳信父王,水師已經南下江州了。」

長這麼大,最護著我的除了父王就是童趣,那賤種既然還活著,那我就等不住兩年!

一時之間,流放之地處於二境巔峰破境無門的修士,皆拼盡全力,趕赴江州。

就在江州以南數百里,洪州境內的一處叫做梅山的地方,有位背著銅鐧的壯碩少年走出了茅廬。

少年人轉身對著山巔一拜,呢喃道:「師父,你重回瀛洲便可活,只要你能活,我不在乎什麼道義。」

……

已至子夜,劉赤亭如往常一般盤膝打坐。

白天景猱已經布告,高家十二人之死,皆是邪門歪道所致,如今惡人已除。故而今夜,再無人往這高府扔來污穢。

子時三刻,靈堂之中,忽的一股子寒風襲來。也不知怎的,劉赤亭就覺得有些困,很快便於打坐之中,沉沉睡去。

今夜未曾下雪,是個難得的晴天,夜空之中繁星點點。

蓮花峰上寒風凜冽,一道披著漆黑長袍的身影邁步走入破廟,進門之後卻猛地步子一頓。

因為前方青石板上,插著劍鞘。

後方有聲音傳來:「你咋知道他要回來的?」

也有人聲答覆:「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如此……對,大費周章,怎麼可能不來看看?」

黑袍人緩緩轉身,瞧見的是身著青衫、本該在守靈的少年,以及披著皮裘、此刻應該在睡覺的少女。

劉赤亭抬眼往破廟之中看去,他的那雙眼睛從來算不上清澈,此時也是一樣,略微帶著一些渾濁。

「高老,我說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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