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釣魚是嗎?
天明時分,彭澤之畔。
劉赤亭忘我出拳,拳鋒之下並無劍氣,也無法煉出秦秉那樣的真元。卻偏偏有一種極其熾熱的古怪氣息,在那條幹枯河道之中運轉。
那條綁著粗布的斷臂當然沒有痊癒,但劉赤亭好像忘了疼一樣,一次次揮拳,單憑肉身之力便發出陣陣響動。
雖說內行看門道,但此時的秦秉,著實是看不出什麼來。反倒是天幕之上周至聖的陽神,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
這小子聽了秦秉的話后,在用他並不知道是什麼的古怪氣息,轟擊運轉劍氣時所過的經絡!
又仔細一看,周至聖面色突然變得凝重。
這不是我傳給大年養劍訣竅!
正思量之際,湖邊突然一聲鼓聲傳來。
湖邊哪裡來的鼓?不過是劉赤亭身上傳出來的響動罷了。
周至聖面色複雜,斗寒峰上那道無人練成的養氣訣竅,竟是被這小子學成了?
又朝著下方看了一眼,可是他怎麼看劉赤亭,怎麼不順眼,就是不想收他做弟子。
周至聖長嘆一聲,「罷了,之後再說吧。」
湖邊第二聲鼓聲傳來,與此同時,劉赤亭口鼻之中皆有鮮血溢出。
秦秉瞪大了眼珠子,趕忙喊道:「劉赤亭,停下,這樣下去你會死!」
他……他就一點兒疼都不怕嗎?連眉頭都未曾皺起啊!當初我開穴之時,打開一道竅穴已經痛不欲生,修養幾日之後都不敢再開第二穴,這傢伙……
正此時,又是一聲擂鼓傳來,秦秉面色驟變,因為劉赤亭雙目魚耳朵裡邊,都有鮮血緩緩流出來,但這小子還不知道停下!
秦秉渾身無力,坐起來已經很難,根本無力阻止劉赤亭。
急不可耐之時,劉赤亭卻忽然停了下來,轉身迎上日光,盤膝打坐。
就在秦秉想要舒一口氣時,又是一聲「咚」!
還沒結束,這種響聲,自第一聲起,足足到了第十二下才算停了下來!
一陣湖風吹來,劉赤亭隨風側翻,一頭栽倒在了地面。
周至聖略微皺眉,對於劉赤亭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知進不知退,貪得無厭!竟然趁著這個機會一口氣沖開了十二經絡,是十二條經絡,可不是十二個穴位!
沒法子,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可周至聖又覺得主動現身太跌份兒,便幻化成一位白髮道人,乘風而落。
「不知死活的小子,體內絲毫劍氣都沒留下,竟敢越過開穴,強行開脈!」
秦秉一愣,根本顧不上來者是誰,只覺得嗓子乾澀,沙啞開口:「開……開脈?那方才響了十二聲,他開了十二脈?」
周至聖也沒空搭理秦秉,翻手將劉赤亭扶起,一隻手死死扣住他的頭顱。
可就在手掌解除到劉赤亭頭顱之時,周至聖一瞬間便察覺到,劉赤亭的體內,竟然重新溢出劍氣!與先前大不相同,此時此刻,劍氣是自丹田氣海而出,與從前一樣還是運行大周天,但沿途所有經絡都會分走一部分劍氣,流經周身竅穴之後,重歸丹田,如此往複。
更讓周至聖詫異的是,那十二條支流,竟然有六條散發出五行至陽氣息!
此時此刻,劉赤亭胸前懸挂的玉筆突然散發出來一陣光芒,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穿過周至聖的肉身,直達其靈魂深處。
「你看夠沒有?救人還是搜魂?」
周至聖連退三步,面色凝重。
「這小子得了什麼逆天機緣了?」
那六座殘破宮殿是什麼?為什麼他靈魂深處有如神坐!
深吸了一口氣,周至聖目光變得極其複雜。
此事換在胡瀟瀟身上他是不會震驚的,但在他眼中,劉赤亭著實是沒有修行天賦的!
梅山之上,胡瀟瀟胸前懸挂的玉筆同樣散發出一陣微弱光芒。周至聖就坐在一邊,想看不見都難。
玉筆好像暫時讓胡瀟瀟聽得見劉赤亭那邊的聲音,胡瀟瀟呢喃一句:「才不是什麼機緣,他的河車之路斷了,只剩下兩年壽元。是因為因為這個才又延壽三年,若是五年之內找不到一樣東西,還是會死的。」
胡瀟瀟覺得劉赤亭所得,確實不是什麼機緣,反而是累贅。天大地大,上哪兒找那勞什子陰宮去嘛?
劉赤亭氣息終是趨於平穩,彭澤之畔那道道士身影長舒一口氣,轉頭瞥了一眼秦秉,竟是微微一笑。
「你走的這條路會很難,可是一旦打破肉身桎梏,一樣是天地任逍遙。少年人,加把勁兒吧!」
說罷,陽神重返本體。
周至聖淺淺吸入一口氣,面色依舊平靜。
方才聽見那道人聲,到現在,他想了許多事情,有些事情已經可以肯定了。
望向胡瀟瀟,周至聖實話實話:「他奇經八脈早就開了,故而能運轉大周天養劍氣。如今又開了手足陰陽十二經絡,一旦五氣朝元,體內精元將是海量,光是將這些精元一趟趟運進丹田之中,五年?想得美!」
但正是因為難,若是能做到,他的元炁一樣會是海量!屆時築靈台、修黃庭就會很容易了,因為元炁足夠。所以只要那小子能五年內化炁,一入化炁便可能是化炁巔峰了。
胡瀟瀟趁熱打鐵,湊上去扯住周至聖的袖子,嗲聲嗲氣的。
「前輩,他需要五行屬性的天材地寶,而且都得是至陽,只有你能幫他了。」
周至聖微微一笑,「拜我為師我就幫他。」
本以為這個不喜歡舞刀弄槍的丫頭會翻上一記白眼,未曾想她嗖一聲跑到前面,咣當跪下,連磕三個響頭,起身之後笑盈盈喊了一聲:「師父!」
遠處佝僂老者瞧見這一幕,沒忍住笑出了聲音。
想不到吧?你周至聖也有一天會這般措手不及?
反觀周至聖,此時是真的措手不及,三個響頭外加一聲師父,給他整不會了。
胡瀟瀟嘿嘿一笑,指著周至聖,淡疏眉頭皺在一塊兒,「師父!你不會要言而無信吧?」
周至聖面色複雜,女弟子……果然麻煩。
「豈會言而無信,罷了,幫他就幫他吧。來吧,我先傳你蘊養劍氣的訣竅。」
少女撇撇嘴,「不學。」
……
「你這渾丫頭,怎麼說變就變?還說我言而無信?
「我哪裡言而無信了,我拜師了呀!師父可沒說拜師就要學劍。」
少女背著手,一蹦一跳的往遠處走去,開心極了。說是困,其實是坐在路邊的老樹樁上,雙手捧著下巴,目不轉睛的盯著登山路。
反觀那佝僂老者,笑得眼淚都下來了。
他手提一壺酒走到周至聖面前,實在是憋不住,瞧見那張吃癟的臉就想笑。
周至聖黑著臉,冷聲道:「想笑就笑,你方擘還能活多久?再不笑就沒機會了。」
哈哈哈……噗……
「沒想到你周至聖竟有如此吃癟的一天,一劍之仇我記了百年了,今日終於是消了氣。」
周至聖只是抬起頭,靜靜看著他。
「方擘,受我一劍,難帶不是你該得的?」
老者先是一愣,旋即苦澀一笑,呢喃道:「我不怪你,卻也不後悔。你們心中我方擘本就是個小人,我認。況且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方擘無所謂世人眼光,肉吃在嘴裡才算。而你,愛惜名聲,餓死事小失信事大。」
話鋒一轉,老者衷心一笑,沉聲道:「你信不信,我那弟子終有一日會展臂十洲,比我方擘強之萬倍?」
周至聖接過酒壺,猛灌下一口酒,許是酒水太烈,以至於嗓音沙啞。
「方擘,大年找過你吧?」
佝僂老者轉身坐下,長嘆了一聲:「就這事兒,我覺得你是真混賬!不就搶了個東西,嚇壞了個聖子么?在這件事上,你他娘真沒種!那孩子是找過我,初到流放之地便來了,我也教了他橫練肉身的法門。」
難怪,難怪這傻孩子拖著一副殘軀也能斬殺黑虎,還幫范山人破入了第四境。
周至聖緩緩起身,沖著方擘重重抱拳。
「多謝了。」
佝僂老者擺擺手,「謝個屁,你他娘少綳著臉,瞧見你這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我就來氣!不知道的換以為你是個直眉瞪眼奔著成聖的讀書人呢!少瞪我,有本事殺了我?」
周至聖收斂目光,嘆道:「罷了,我殺過你一次了,況且你也活不了幾天了。」
老人嘁了一聲,灌入一口酒後,才緩緩開口:「至陽五行物,有法子,但得看那孩子的運道了。」
周至聖詫異道:「我自然知道流放之地奇妙,可千年前那處地方突然覆滅之後,哪裡還有天地靈氣養得出這等寶物?」
方擘沉聲道:「五嶽啊!」
……
黃昏時分,劉赤亭終於是醒了過來。
他也察覺到了體內那種「開枝散葉」的感覺。
原本那股子熱息只是一條周而復始的大河,現如今卻支流遍布周身,甚至連每根手指頭都能感覺到熱息疾速流轉。
秦秉,還是站不起來。
「你這傢伙……真想跟你再打一場!」
劉赤亭隨手將其拎起,淡然一笑:「好啊,但你得先養好傷。」
瞧見拎著自己的是左手,秦秉不由得嘴角一抽。
「你是真不怕疼?」
「體驗過更疼的,這就不算什麼了。秦秉,指路吧。」
「服了你了,往前走,到洪州後過江。」
……
某處雲霧繚繞的高山之上有宮殿一處,全由白玉砌成。
宮殿之中有三道身影,皆穿白色長袍,但三人眉心,分別有赤、白、青三種印記。
額頭有白色印記的男子拍了拍桌子,呢喃道:「叫你們來,是因為我察覺到了那個人的氣息,準確來說應該是僅剩的殘魂。」
眉心有赤色火焰印記的,是位女子。
「大師兄,那幫自詡逍遙自在的傢伙早已不成氣候,現在就是烏合之眾。九源老兒自八百年前起就在海里養龍,那老東西好不容易練成豢龍術,結果天底下沒龍了……他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去呢。師尊出關之前,最容易壞事的,恐怕就是那個瘋婆子了。」
最後開口的,是位老者,個子不高,也有些胖。他眉心處,有朵青蓮。
「二師姐所言極是,雖然這幾百年來那妖女躲在聚窟洲不出來,但……她始終是個棘手貨色,萬一發瘋衝出來,說不定要壞事兒。」
那位大師兄擺了擺手,淡然道:「妖女之事不用擔心,她早就在八境巔峰,大約一百多年前就兵解重修,博一個九境機緣,至今尚未返魂。老三,明年的十洲武鬥誰人主持?」
老者答道:「一樣,崑崙墟玉京門、蓬萊丘九源宮,還有方丈島那幫烏合之眾。不過,這次武鬥是在炎洲的怯月宗舉辦,說來可笑,人家是獻上三千丈火浣布,三島各千丈,才「買」來這個機會的。」
青年點了點頭,微笑道:「把我們手中的那座陰宮丟在炎洲吧,動靜造大些,想法子讓那座陰宮成為武鬥的獎勵吧。」
女子嘴角一挑,「釣魚是嗎?」